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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狠毒的心。”祺贵人眼睛恨得血红,不自觉地淌下泪来,“甄嬛,即便你与温实初没有私情,你敢赌咒发誓他对你没有半分私心吗?你与他自幼相识,他为你守身如玉,至今未娶!”她眼中露出疯魔般的癫狂,笑声如黑夜里的乌鸦,划破空气,“你敢不敢现在让他过来,当着众人的面、当着皇上的面,拿他的家族、他的父母起誓,说他对皇上的女人没有过半分不轨之情!”
“瓜尔佳氏,注意你的言辞。”甄嬛头皮炸开,冷汗从发根沁出,双手狠狠地攥紧,前面种种都不如这句胡诌来得厉害,若这枚疑心的种子埋下,皇上断断容不下温实初。
“皇上明鉴,温大人确实心有所属,但心上人并非是熹贵妃!”一道清脆的女音掷地有声,安陵丹娇喘吁吁地站在门口,她额头冒着薄薄的一层汗,眼中闪着明亮的光,“温大人心爱着的人,是臣女。”
祺贵人呆呆地看着安陵丹,骤然大笑,而后又放声大哭,爬到皇上身前:“皇上!皇上!臣妾对您是一片真心,臣妾侍奉您多年,为什么您心里只记挂着那个冲撞您的贱人!皇上……”
皇上俯视着祺贵人哭花了的脸,轻声道:“拉她下去。”他不顾祺贵人被拖走时凄厉的叫喊,招手让安陵丹走到跟前来,“你是说,与温实初有私情的人其实是你?”
安陵丹不卑不亢地跪下,行过礼后才说道:“并非是私情,只是两心相悦。皇上,臣女与温大人一见倾心,但也知道,无媒无聘,是为苟合,所以温大人答应臣女,今年开春便上门提亲。”她微微垂眸一暗,“但长姐并不同意臣女与温大人一事,担心臣女下嫁,日后被人欺负,还痛骂了臣女一顿……”
皇上听着有趣,不由开口问道:“温实初大了你快有一轮,你喜欢他什么?”
安陵丹脸上绯红,笑得天真又烂漫,眼睛里似有星辰闪烁:“臣女喜欢他做事认真负责,待人温柔细心,处世沉稳有度,还喜欢他为了哄臣女高兴,急得满头大汗的慌乱模样,喜欢他绞尽脑汁给臣女带礼物,却又小心翼翼不敢拿出来的样子……”她直直地看向皇上,眼底是一片赤诚的爱意,“臣女喜欢他,是因为他这个人。只要他是温实初,他是什么样子,臣女都喜欢。”
“哈哈,容儿扫兴,竟要做棒打鸳鸯的人。”皇上朗声一笑,挥手说道,“家世悬殊何所畏惧?容儿既是怕你嫁入温家后受欺负,朕便给温家一个恩典又何妨!”他抬手,示意安陵丹起身,“就为你这一身胆魄,朕做主为你们赐婚。”
众人皆是笑开,仿佛这是一场圆满完美的结局。
然而,幸福总是戛然而止,小金子悲痛欲绝地飞跑进来滑跪在地上,砰砰磕头,哭道:“皇上,惠贵妃血崩不止,殁了……”
碎玉轩满树的梨花如雪一般落下来,安陵容站在树下,木然地抬头看着微微发白的天际,耳边传来沈夫人尖利的哀恸声,划破了黎明前沉郁的黑暗,她闭上眼,一滴雨落在她的眉心,而后,绵绵细雨连成滔天大雨,砸在身上生疼,宫墙底下的青苔在潮湿的空气里肆意生长,蔓延进心里,映出一片荒芜如死的冰凉。
安陵容恍惚想起那年冬天,甄嬛刚离宫,她们对着皇后势弱三分,恰逢她刚怀上弘昊,沈眉庄整日里担忧个不停,担心她饿着,天天做了好吃的让人送来,又担心她冻着,拿了好些红萝炭来,将未央宫烧得暖烘烘的。
那日,安陵容正在午睡,朦胧睁开眼,瞧见沈眉庄正坐在床头绣虎头帽,笑着骂她:“多大的人了,睡觉还踢被子,也不怕凉着肚子。”她的笑容美好恬静,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映在她身后,落在她的睫毛上,美得那样不真实,“快来帮我看看这虎头帽,这虎须怎么也绣不好了。”
安陵容握着她的手起身,凑到她身边嬉闹,笑成一团。
记忆轰然破碎,如同一面镜子坠落,碎成满地的银光。
雨越下越大,寝殿里,温实初哭到声音沙哑,躺在他怀里的沈眉庄面色如新雪一般苍白至透明,她轻声低语:“实初,好好活着,好好陪着孩子长大,永永远远,不要让他受人欺侮……若有来生……”她温柔地靠着温实初的胸膛,缓缓闭上眼,素白的手垂落在雪白的床榻上。
冷风在窗外呼啸,那凉意穿透了进来,宛如一把尖刀刺进心口。
真冷啊。
雨幕里,有一人疾奔而来,是甄嬛。她淋湿了罗裙,跃动的眸光闪烁着不安,满眼绝望又带着一丝希望地看着安陵容,而后身形摇晃了一瞬,推开她,跌跌撞撞地走进寝殿。
片刻后,寝殿里传来甄嬛悲痛欲绝的痛哭声,安陵容跌坐在殿前冰冷的青石砖上,恸哭失声。
眉姐姐走了,陪了她与甄嬛多年的眉姐姐,再也不会有了。
这天的阴雨绵延了整个春天,后宫笼罩在一片湿漉的悲伤之中,众人的心底都烙上了深深的阴影,谁都没有再提起这天发生的任何事情。
太后对沈眉庄的死很是痛惜,下令一切丧仪都要按照贵妃的仪制办,为她极尽死后哀荣,又赐名九阿哥为弘旸,并在得知那晚的事情后,嘱咐皇后保养身体要紧,日后不必过问宫中事宜,全权交由甄嬛打理。
丧礼过后,安陵容大病了一场,再没有在人前露过面,这日,甄嬛抱着九阿哥来未央宫看望。
“你看看你,病了一个多月,又瘦了。”甄嬛给安陵容舀了一碗红枣汤,叮嘱她趁热喝,“皇上给丹儿和温实初赐婚的圣旨已经下了,定在来年春天大婚,定亲的事你得抓紧些了。”顿了顿,她犹豫着开口问了句,“丹儿知道温实初和眉姐姐的事情吗?”
安陵容慢慢地喝着红枣汤,垂眸看着清亮的汤底:“大约,是已经猜到了。”
沈眉庄封棺那天,安陵丹亲眼看见温实初趁着无人时,将一只小巧的玉壶放在了沈眉庄的手心当中,眼中缱绻情深。她回来后大哭了一场后,隔天又开始绣嫁衣,就像一切都没发生过一般。
安陵容问她可曾后悔,她说:“不悔,能够陪在他身边,我就心满意足了。”
“既然是她自己选的路,那就随她吧。”安陵容淡淡地说了一声,将没喝两口的红枣汤放到一边,转而看向甄嬛,“倒是姐姐,近来可有注意过玉娆和慎贝勒?”
“慎贝勒?”甄嬛诧异地微微睁大了眼睛。
“哭灵第三日,我在碎玉轩门口瞧见玉娆在给慎贝勒缝袖口,两人挨得极近,姿态亲昵,我瞧着,慎贝勒倒是对玉娆有几分意思。”安陵容缓声说道,视线落在甄嬛怀里的弘旸身上,“姐姐近来所有心力都在九阿哥身上,想来是没有注意到这些。”
甄嬛轻叹了一口气:“我今日来找你,也是为了玉娆的事。”她让人将九阿哥抱了下去,回头对着安陵容低声说道,“前几日,皇上不知怎的,突然赏了玉娆一对并蒂海棠步摇,昨日又投其所好,送了她崔白的《秋浦蓉宾图》,我试探了皇上两句,皇上倒是没再说什么。”
安陵容想起那晚皇上舍弃沈眉庄力保九阿哥时的场景,心头闪过一丝厌烦:“姐姐是觉得,皇上看上了玉娆?”
“但愿是我多想了。”甄嬛的猜疑并非空穴来风,那晚在皇后宫中她便瞧出些许端倪,可终究年龄摆在那里,她也不想将皇上想得太过不堪,当下转移了话题,说起旁的事情来,“皇上冷落了皇后,但顾念着纯元皇后旧情,又有太后护着,心不由己,到底没有重罚于她。至于你说的玉贵人……”
安陵容眸光一闪:“她死了?”
“嗯,眉姐姐殁了的第三天,她就在翊坤宫里吞金自戕了,宫女发现的时候,人都已经僵硬了。”甄嬛对此很是不解与愤怒,“她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若不是玉贵人让绿萼通风报信,几次三番地惊动沈眉庄,也不至于酿成惨剧。
“我大概猜到了一些。”安陵容神色淡漠,看着香炉里袅袅升腾而起的烟雾,想笑,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当年,敏嫔害死了安康,是我逼她就死的,玉贵人应该是将这笔账算到了我的头上,至于为什么要对眉姐姐动手,大约是想借此让我与皇后不死不休,借皇后的手除掉我吧。”
安陵容猜得对也不对。
敏嫔临死前就曾告诉玉贵人,害死她的人是皇后,而玉贵人也一直牢牢记着这一点,只是,她太弱小,根本撼动不了皇后这棵大树,所以,她想借一把刀,一把强有力的、能够帮她复仇的刀——安陵容便是这把刀。
玉贵人并不知道安陵容与皇后之间本就有血海深仇,她蛰伏这么久,甚至不惜假意投靠皇后,帮着挑起事端,滴血验亲一事对她来说是天赐机缘。
一开始惊动沈眉庄,只是想牵住安陵容的脚步,任由皇后构陷打压甄嬛,后来再次惊动,则是打定了主意要逼死沈眉庄——不论是甄嬛还是沈眉庄,只要除掉其中一个,安陵容与皇后之间都会不死不休,而这之后,就不需要玉贵人再做任何手脚,安陵容自会帮她报仇。
至于自戕……
“玉贵人的刚烈和当年的华妃何其相似。”甄嬛叹了一声,“或许这宫里已经没有她所牵挂的人或事了吧。”
“谁知道呢。”安陵容看了眼窗外的天空,眼底是一片荒凉,她忽然开口问道,“姐姐,若有一天我也死了,别把我埋在皇陵里,一把大火烧了我,让我化成灰,飞出这座皇城……”
“容儿!你在胡说什么!”甄嬛惊得几乎变了语调,厉声打断安陵容的话,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这些天我总做梦,梦见从前未进宫时,和眉姐姐在一起的时候,总觉的她还在。”她轻轻眨了眨眼睛,隐去悲音,“我与眉姐姐相识近二十年,她就这样走了,连最后一面都不曾见着……容儿,除了眉姐姐,只有你会陪我患难与共,那日我生产时,你哭着说别让我丢下你,那今日往后,你也不能丢下我。”她看着安陵容,徐徐而道,“容儿,好好养病,我等着你好起来。”
安陵容不觉眼底含了泪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