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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微亮,风微凉,夏成才拖着行李箱站在路边等车,路灯下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一辆黑色帕萨特稳稳地停在他面前,西装革履外加白手套穿着的师傅从车里探出头,确认好是他叫的车后,下车帮忙放置好行李箱,然后迅速朝着北站的方向驶去。
十二月底的深圳,还说不上冷,但是早晚的那种猝不及防的湿寒也让人打颤。街上迎面而来的是一辆辆立着“空车”指示牌的出租车,还有空无一人的公交车在一路轰鸣着。
夏成才习惯在车上办会公,处理一些着急的讯息和安排。
机械地翻开手机,果然有好几条未读信息,点击到扬声器模式,“夏总,你家里的事情,我听说了,你的请假批准了,赶紧去处理好家里的事情。”这是刚来没多久的分管马副总的声音,极具有辨识度的港台腔,但是语气很有亲和感。
另外接着往下看,还有大伯及老东家常钻、陈凯的信息,大意是到了火车站提前告诉一声,有车子去接他。
这夏成才分明就是山里一步步走出来的孩子,即使今天在深圳刚刚有了一些事业根基了,他内心也很清楚,无论多少钱财和虚名的垂青,都改变不了自己山里和寒门的立足之本。
对于周边人如此的友善或呵护,他感到非常不习惯,也觉得非常意外。此刻,他想到了很多,想到了小时候徒步翻过几座山去上学,记起了那一路上会遇到的精神病人和野狗追逐,甚至是忆起自己住得最远却管理着班级钥匙负责开关门的片段。
那会,他特别羡慕同村里几个发小,他们是由大人骑摩托车或者驾驶农用三轮车送着去上学。时间该是多么的无情呀,不管不顾任何人的一丝感受,它就是这样分秒不耽搁的流淌着。
一声急促的铃声,把夏成才拉回了现实,“夏总好,近期你有空没有?上次沟通的保险科技平台与TPA业务的事情,现在有一些进展了,一起碰撞下?”
“牛总好,那是好事情呀,我这几天回老家一趟,等我回来了去你办公室。”
“好的,那我静待着你的大驾光临,哈哈。”牛巅的嗓音具有穿透力,沙哑而流畅。
“好好,再联系。”
这通电话让人有些意外,夏成才也一时摸不清牛巅的真实意图,他本能地察觉出了一些常规合作之外的期许。那止于电话里的未讲出来的话语,或许才是牛巅想要谈及的追索的目标。
邮箱里翻开了一封待阅邮件,是深圳校友会秘书处推送过来的,主题是有意推荐他为年度优秀校友代表去北京参加总校友会的荣耀盛典。要是搁在平常,夏成才可能对于此类活动没有太大的兴趣。他现在的交集圈子反倒聚集在以财经、金融、商业、科技背景为主的人群,对于母校的法律圈子实际上还没有太深的介入。
“师傅,前面快到了,麻烦您提前扫码支付下,方便的话给一个五星好评,待会下车记得带好您的随身物品,祝您旅途愉快!”
这司机的普通话听起来怪怪的,像极了港台警匪片里的小职员,正在往窗外看的夏成才被再次打断,他应和了一声“谢谢”后,便快速扫码下车了。
车站外面依然空荡荡,候车室倒是人头攒动。
这深圳北站是一个神奇的地方,每天穿梭着拎着大小各异的箱子和颜色不通的袋子的男女老少,有人满怀期待地来,也有人心灰意冷地走。往返的每个旅人关于这座城市的记忆,也都随着永不停歇的行李机皮带在延续着,一个个梦想在此编织,一个个心愿在此发酵。
“夏总好呀,听说你要回来了,晚上我跟你接风呀。”
“噢,陈总,是你呀,刚准备回你电话。不客气,家里有点事情需要先回去处理下。”
“那等你办完事回来,一定来跟我们这帮老同事聚聚呀,大家都记挂着你这高材生呢!”
陈凯越来越像个急性子了,还没等对方回应,他又赶紧补充道,“到了车站,我安排司机送你回去哈。”
“真不用了,陈总,家里有人已经在等着了,谢谢老领导关心呀。”
还没回到家,就感受到了来自家乡那些熟人的呵护,夏成才的内心变得复杂起来。
任何人都说不清楚,要是他还是当年那个寒门学子,在陌生的城市干着一份普通的工作,回家之旅又该是怎样的待遇和心境呢?
刚准备眯一会,电话再次震起,拿起了一看是高中同桌蒋叔的小号。
“喂,蒋主任好呀,你怎么突然想起给我打电话来了,不容易呀!”
“大成才总裁回来了,也是我们家乡的能人和骄傲呀,我们市政府办公室必须要提前联络呀,哈哈,我安排了车子去接待你。”
蒋叔是夏成才的高中好友,在家乡省城读了警官学校后,考公务员回到了县城的市政府办公室上班,一干就是近十来。之前去北京办事情,让夏成才帮忙介绍熟人,就这样认识了在检察院工作的单大康。这次蒋叔估计是听单大康提起,才知道这夏成才要回老家。
夏成才对于这老同学的表现有些诧异,在他印象中这老家的公务员那都是官僚的很,哪怕是跟自己家里人打交道都会拿腔拿调的端着呢。这还能想起要主动去接自己,实属万万没想到呀。
“蒋主任,我这次临时回来是帮老爸办理住院的事情,有点赶,实在来不及就下次约哈。”
“什么下次,为你们这些家乡的能人服务,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呢,接待和医院都安排好了,你放心的回就行。”
在老家政府核心部门多年的公务员历练后,蒋叔变得社会而干练,说话办事雷厉风行,跟夏成才的交往中也透露着一种不可拒绝的霸道。
想起老家办事都得找熟人,这些年自己基本也没在家里长时间待过,有一个在政府上班的同学帮忙联系医院和医生还是十分有必要的,夏成才也就没有进一步拒绝了。
随着“和谐号”高铁一路狂奔,夏成才的思绪也肆意涌动。对于回家他每次都充满了期待,那阔别已久的山水人物都在向他招手,内心常常是欢腾而踏实的。
这一次,有一些异样的心情,他想到了家里空荡荡的房间,那散落在柜子里的旧课本,还有阳台上那簇根连着根在顽强生长的仙人掌,以及那些记载着熟悉到几乎模糊的亲人的照片框。
这些让他久久不能平息,一种欲哭无泪的悲凉由内而外地任性迸发。
“成才,你坐上车了吧,我跟你爸就在人民医院等你。”大伯再次打来电话,兴奋而急促。
“好的,我待会跟同学一起过去,他说跟院长很熟悉,待会就去落实手术的事情。”
“那太好了,这大小事院长说了算呢,你爸这次就可以放心咯,哈哈”大伯高兴得像个小孩,仿佛是在给自己寻医治病得救了一样开心。
带着牵挂和无奈,随着黑色奥迪车的火速奔跑,夏成才坐在后排端详着前排的老同学,聊不完的话题,理不清的记忆,全盘袭来。
这一天,快得惊人,他来不及去思考,就好像经过了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