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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家堡,家奴卧房。
被杨肩上标记惊呆的黔,正直勾勾地盯着有些慌张的杨,等着他给自己一个解释。
眼看已经瞒不住了,杨回想了一下今日黔对自己的种种照顾,便不愿再对他有所欺骗。于是,杨正色说道:“黔兄,既然你看到了,我也不再瞒你。我确实是从周国逃出来的。我相信你,也请你不要告诉他人。”
看着杨恳求的眼神,黔不知为何,竟觉得眼前之人甚是可怜。他点头答应了杨的请求,但没有说话。
话匣子突然闭了嘴,就意味着有些事情缠住了他的心。
“黔兄......”“杨.......”
似乎是不适应突然间的沉默气氛,两人竟同时开了口。
“兄长先说吧。”杨本来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正好顺势把话头交给了黔。
“你......你真的就叫做杨吗?”黔本来想问杨过去的事情,但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转而问了这个无关痛痒的问题。
通过黔的犹豫的口气,杨听出了他的善意,也猜到了他想要回避的是什么,心里更加感激。尽管那份固守在心头的谨慎仍在拼命防备,但杨还是对黔讲了实话:“我,没有名字,没有姓氏,之前他们都叫我无名。也许我本来也不该属于这个世界,只是我来了,便不想就这么任凭命运摆弄。所以,不管在哪儿,我都最厌恶背叛与欺侮。”
从无名暗淡的眼神和决绝的话语里,黔听出了他的苦难与不甘。对这个看上去比自己小上几岁的伙伴,黔找不到可以安慰他的办法,只能顺着自己的心思说道:“无名?这个名字不好,我还是叫你杨吧。你放心,你的事我不会说出去的。只是以后,千万别再那么莽撞了。毕竟遇见次大夫这种事情不是每天都能碰上的。”
虽然黔的话有些教育的意味,但无名还是很感谢他的关心。他笑着点点头,黔居然也跟着笑了起来。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待开了暮食,便去吃了些东西。
这夜,住着数十家奴的大卧房内,黔睡在了无名旁边。
至午夜时分,无名被噩梦惊醒。他睁开眼,往身旁看去,见黔不在,心中没来由地一阵惊慌。
谨慎地促使下,无名便也从床上起来,披上衣服往屋门走去。
走都门口,还未出门,他便听到外面有说话的声音:“看我一会儿抓住你,送给家主领赏去。”
那声音再熟悉不过,正是半夜出门的黔。
闻声,无名心中一阵狂跳。他怎么也想不到,为何自己才对一人撤下心防,却再次遭到背叛。他悄悄回到自己的铺位,找出了早已藏好的短剑。准备杀出门去。
推开门,无名正撞上准备进屋的黔。不等他开口,无名左手已捂住了他的嘴,右手一剑割破了他的喉咙。
鲜血飞溅,喷得无名满身满脸都是。
黔身子笔直地向后倒去,重重砸在地上,手中一件东西滚落在地上。
那是一个草编的小篓,上面的盖子摔开后,飞出一只只萤火虫来。萤火虫在这月色尚残的夜,把周围照得亮堂,也让浑身血污的无名心中澄明起来:原来黔要抓的,竟只是这些小虫子。
借着微弱的萤火,无名心怀歉意地再次看向黔的尸身。也许是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也许是他看到了迎面而出的无名,这个黑脸的汉子,竟至死都还带着微笑。
无名轻轻地用手将黔的双眼盖上,又呆呆地凝望了他好久,心中五味杂陈。
这时,院子里有了动静。无名一惊,明白自己已经不能再在此处久留,只怕这离家堡也待不下去了。没想到才安顿下来不久,又要踏上颠沛流离的路。
想到这儿,无名已站起身来,往暗处躲去。
在隐晦的角落里悄悄地走了一段路,总算从家奴住得院子里脱出身来。从院门转弯出来,无名与一人撞了个满怀。
慌乱之间,无名看向那人,竟是管事姜元。
看来姜元夜里饮了不少酒,此刻他正醉醺醺地骂着,在夜色中寻找着是哪个不长眼的撞到了自己。
无名想躲时,已经来不及了。姜元虽然在醉眼朦胧,却还是看见了他的身形。
“我倒是谁嫌命短,没想到竟然是你。杨,这可真是冤家路窄啊。”姜元含糊不清地说道。他刚想将继续侮辱无名几句,忽然在幽暗的星光下,看到了无名遍身的血污。心惊之下,冷汗岑岑,酒已醒了一半。
见姜元已认出了自己,并发现自己身上的血迹,无名惊慌之余,立刻做出了反应。他果断地从腰间抽出那柄短剑,毫不犹豫地插进了姜元的心窝。
“你,杨,你......”姜元来不及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便已气绝身亡。
怕姜元死得不够透彻,无名又在他胸口连捅了好几刀。直到已经创口中已很难再流出血液,方才停手。
推开姜元的尸体后,无名冷冷地瞪着那千疮百孔的躯壳说说了一句:“记住,杀你的人,叫无名。”
说罢,他头也不回,匆匆地往离家堡外逃去。
......
三月初四,姜元和黔的尸体在一大早才被发现,整个离家堡乱做了一团。大家都在猜测是谁做的此事。家兵将家奴们挨个盘问后,发现了失踪的无名。但根据家奴们的佐证,黔与无名的关系很好,而且无名身子瘦小,不像是能够杀掉两人的模样。
但终究他嫌疑太大,离家堡还是决定将他视作犯案后潜逃的亡奴,对外进行追捕。
这天午后,离家堡外三十里处的一个小村庄里,奔逃而出的无名刚好途经此处。
晌午时,他已在不远处的一条小溪边将身上的血渍尽数洗净,还于周围人家偷了一身干净衣物换在了身上。这时的无名,身上干干净净,看起来弱不禁风,根本不会有人把他和杀人犯联想在一起。
经过了一夜另加半日的奔波,无名身体已是疲惫不堪,腹中更是饥饿难忍。走着走着,无名眼前一黑,经跌倒在路旁。
正巧一名老妇人从此处路过,见他可怜,便找了几名年轻力壮的农妇,将他扶回了自己家中。
老妇人给无名喂了些水,待他悠悠醒转,又将早晨剩在锅里的粥热了,予他端来些喂了。无名这才恢复些精神。
小心谨慎地打量了一圈周围的环境后,无名最终把眼光停留在了老妇的脸上。
见无名已彻底清醒了,老妇人开口问他道:“小伙子,你是谁家的孩子啊,为何会倒在外面。”
因晕倒之事完全不在无名的计划之内,所以无名也并未对此想好一套说辞,再加上身心俱疲,反应尚有些迟钝。对于老妇的问题,无名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看到无名迟迟不说话,只是呆呆地看着自己,老妇人以为他是个哑子,便不再与他多说。老妇怜悯地看着无名,缓缓探口气来,便独自站起身来,往院子收拾起来。
在卧榻上坐了一会儿,无名心里终于有了大概的计划。他站起身,走向院子,帮老人打扫起院子来。
老人见无名虽然口不能言,手脚却很是勤快,而且收拾起院子来干净利落,倒也十分欢喜。这时,她也忘了无名究竟能不能听得到了,欣然地夸奖他道:“孩子,想不到你干起活来还挺灵巧的。就是你这身体太过瘦弱了些,该多吃些才是。我也有一儿子,前些年上战场就没再回来。如今就还剩一个女儿,打理家中的薄田,现在还在陇上没回来呢。”
说着,老妇人又黯然叹了口气。
无名仍是没有答话,只是默默地帮老妇人打扫着院落。
时至黄昏,院外传来一声清脆的叫喊:“娘,我回来了,今年田里的土质不错,估计能多收一些呢。”
声音方落,一名妙龄少女从院门外走了进来。无名应声看去,见那少女穿着朴素,绾着发丝,虽算不得漂亮,但眉目清秀,甚是干净。此刻正是满脸的笑容,温暖灿烂,给无名阴沉沉的心也带来了一缕曙光。
这时,少女也看到了无名。她似乎觉得自己刚刚的样子太过冒失,赶忙收住笑容,羞涩说道:“哎呀,来了客人啊,真是糟糕,太失礼了。”
老妇人本来正准备着暮食,这会儿听见女儿的声音,也抬起头来往院门口看去。
“阿秀啊,领着这孩子去收拾桌子,准备吃饭吧。娘马上就做好了。”老妇人说话时手里还忙活着。
“哎。”阿秀应道便进屋去准备吃饭的桌几。
无名跟着在她身后,有些拘谨,不知该帮着做些什么。
不多时,桌几收好,老妇人那边也已准备好了晚上吃的饭食。
农家餐食倒也简单,一些麦饭,一点酱菽,和一盘子水煮时蔬。三人围桌坐了,慢慢享用起这顿饭来。
与这母女二人一起吃饭,无名竟出奇地有些紧张。他拘束地用筷子夹着桌上的饭菜,吃得极慢。
正在用细嚼慢咽来掩饰自己的羞怯时,一双筷子夹了几枚酱菽放到了无名碗里。
无名顺着筷子看去,见阿秀正俏皮地看着自己,说道:“多吃一些,看你瘦的。是不是从小就不好好吃饭?”
阿秀话刚说完,老妇人已在一边缓缓跟她说道:“这孩子啊,可怜,说不得话。”
闻声,阿秀恍然,正要抱歉,没想到这时无名却开了口:“我从小颠沛流离,没怎么吃过饱饭。”
哑巴突然开了口,让母女二人都大吃一惊。
老妇人虽然替无名感到高兴,却还是有些不悦地责怪道:“你这孩子,明明会说话。却为何下午时不与我说话。”
无名赶忙给老妇人道了歉,又用自己想好的说辞解释了一番。这才蒙混了过去。
一来觉得无名可怜,二来家里也确实需要一个男丁。于是老妇人便让无名留了下来,把以前儿子住的房间收拾了出来,给无名来住。
三人日渐熟稔,日子也过得惬意起来。如此这般,两个月匆匆而过。
这日,无名与阿秀从田里回家,在村中走时,见村里一户人家院外为了许多人。
“咦,那不是牛二叔家吗?”阿秀奇怪道。
“是啊,咱们也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无名答道。
随即,两人往前凑去。
到了院子外,透过拥挤的人群,无名往里面看去,见院内有立着一匹黄鬃马。马下面,躺着一个衣着邋遢的男人。
那男人脸有些黑,也不知是风尘还是原本肤色。他头发披散着,有些还打了结,脸上干干净净,没生胡须,倒还是个青年。
邋遢青年此时已酩酊大醉,他卧于马下,嘴里喁喁哝哝不知在说些什么。
周围的村民看他这样,也都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只有无名看到那青年的脸后,周身一震,百感交集。
原来,那青年竟是端木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