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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颜白骨,一语成谶。
杯中酒未饮,心头人已殁。
听罢家奴来报,无名内心似遭受到千锤万击,一时间僵在那里,面如死灰。
“当啷。”叔段手里的那杯“红颜老”,也是还未饮完,便掉落在身前的地上。
“你说得,可是真的?”叔段站起身来,难以置信地问道。
“千真万确,是都城那边传来的消息。三天前,老夫人因思念先君,悲怆不已。于是在宫中自行了断,随先君去了。”那家奴终于缓过气来,流利地说道。
酒觞落地的声音惊醒把无名从震惊与悲伤中惊醒,他听罢家奴的回答,毫不犹豫地否定道:“不可能。先君已经去了二十年,姜夫人怎么会此时随他而去。”
“宫中的消息确实是这么说的。”家奴低着头,诚惶诚恐地如实禀报道。
“那是姬寤生说谎!”无名拍案而起,于大庭广众之下直言道。
“先生?!你......”叔段没有想到无名竟会比自己更加激动。
无名虽已意识到自己的事态,却没有丝毫的克制。因为他克制不住,更不愿克制。
他转身向叔段,愤然说道:“家主,姜夫人久居深宫,一直都万事平安,怎么会突然暴毙,这其中一定有诈。”
母亲的死,本就搅动起叔段心中的轩然大波。而无名的情绪,更是对此推波助澜。
被煽动起来的叔段斩钉截铁道:“先生说得确实有道理。你们快派人去查一查,务必要弄清楚母亲的死因。”
“嗨!”
那家奴得令,却并没有退下。
“怎么,还有什么事情?”叔段见那家奴等在原地,似乎还有话未秉明,于是问道。
“是。回家主,宫中还派人传来消息,命家主速回都城奔丧,不可耽搁。”那家奴回禀道,显是刚刚他要禀报此事,却被众人的惊骇所打断,是以才拖到这个时候。
“什么时候的丧礼?”无名略带怀疑地问道。
那家奴老实地交代道:“按照日子算,还有四天。”
说罢,他等着无名继续追问。
无名却沉默着摆摆手,让那家奴退下。
见无名迟迟不说话,叔段忍不住问道:“先生?这是怎么回事?为何母亲会无缘无故地自寻短见?如今我是不是应当立刻回都城去?”
“家主不要着急。此事有诈!”无名渐渐冷静下来,回答道。
“有诈?难道母亲没有殁?”叔段仍抱着一丝希望。
无名却摇摇头,答道:“姬寤生再是阴险,也不敢拿此事诳你。姜夫人之事,应当是真的。”
无名语气黯然,让叔段原本心存的美好幻想再次破灭。叔段脸色惨白,凄怆至极。
但不知道,无名的心里一样在淌血,甚至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是无名仍是面不改色,镇定自若地说道:“家主先不要急着回都,恐怕这次要是奔丧返都,难免有去无回。”
“先生的意思是说,兄长要害我?”叔段双眉颦蹙,疑惑道。
“此事我虽然不敢笃定,却也八九不离十。”无名道。
“为什么会这样?兄长为什么会对我和母亲动手?”叔段问道。
没想到这一句话,反而提醒了无名。
无名本也以为姜夫人自戕之事虽然蹊跷,却也不过是偶发状况,与欲要谋害叔段的计划无关。
但听叔段如此一说,无名反倒意识到一个问题。
那就是,很有可能寤生对付姜夫人和叔段是因为同一个原因。
如此想来,无名立刻理清楚了思路。他也终于明白姜夫人因何自戕。
只恐怕,寤生已发现了叔段的真实身世,并且因此去找姜夫人谈过一些事情。正是这些事情,导致了姜夫人含恨自尽。而姬寤生也要利用姜夫人的死,来设下圈套,除掉叔段。
只是若真如此,无名在其中也难逃干系。
想到此处,无名对叔段说道:“家主,此事尚有待调查,家主耐心等上一日半日,在下这就想办法去打探清楚。”
“不是已经派家奴去做了吗?”叔段问道。
“他们?恐怕查不到什么……”说着,无名已拔足往院外走去。
叔段站在正堂中,心中怅然。他对少康拱手赔礼,说道:“少康兄见谅,今日,这第八杯酒无论如何是饮不了了。请兄先回吧,在下招呼不周,还望见谅。”
“是在下来得不是时候。还望太叔包涵。老夫人身殁,太叔节哀。死生大事要紧,这最后一杯‘怒冲冠’不饮也罢。以后有机会,咱们再聚。在下告退。”
说罢,少康也离开正堂,往院外走去。
这时,堂中只剩下州吁和叔段二人。
州吁端着第八杯酒,送到叔段面前,低声说道:“祸起萧墙,不可不防。如今看来,郑伯恐怕要置你于死地。”
“他若是不仁,也休怪我不义。”叔段愤愤说道,接过酒觞,一饮而尽。
酒入喉,但觉辛辣之气直上癫顶,颇有怒发冲冠之感。一股怨愤奔涌而来,叔段为求疏解,奋力将手中酒觞掷出,摔在地上。
州吁见状不惊反喜,脸颊上的肌肉跳动了一下,似笑非笑地说道:“二公子,这是千载良机。姬寤生失德,你可是师出有名。不如,我这就去联系往日里走动好的关系。”
叔段抬眼瞟了州吁一眼,沉声说道:“先不急,等先生有了答复再说。”
其实,叔段此时悲愤满怀,并非没有谋反之意。只是他看到州吁的神色诡谲,便觉得此时若是应了他,无疑受了他的利用。
因此,叔段反倒冷静了下来,打算等无名回来再做计较。
见叔段没有答应自己,州吁又要开口,却不想叔段招手唤了家奴上来,说道:“州吁兄,今日家事繁杂,无暇顾及兄长,兄长请先随他们几个回去休息吧。”
州吁看到叔段脸色阴沉,明白此时还是不要招惹他的好,便规规矩矩地向叔段拜了别,随家奴们离去。
……
却说无名匆匆出了院子,便快步穿街越巷,来到一家商铺门前。
这家商铺经营是无名用来往宫中传递信件的媒介。平日里都是趁着往都城销售货物,把信件带去。然后由姜夫人侍女出来,借着采购的名义再把信件带入宫去。
若姜夫人有回信寄来,便仍是那侍女带出宫,交给这商人,由他带回京城。
无名此来的目的,便是要问一问最近到底有没有回信传来。
才走进铺内,铺子主人便已应了上来。
没等无名开口问话,铺子主人便小心地把无名拽到一旁。
他又抬起头环顾了一下四周,确认没有旁人,方才低声说道:“先生,您可来了,这一早便出了事情,我还正要差人去找您呢。”
无名脸色一沉,问道:“发生了何事?”
“先生请随我来。”那主人扯着无名的衣袖,将他往铺子一旁的屋舍里带。
那屋舍是铺主人自己的住宅,素日里只有夫妻俩人住着。两人没有孩子,倒也算清静。
进了屋舍,无名却看到屋中坐着一位陌生的妇人。那妇人五十岁左右年纪,虽然形容苍老,倒是颇有精神。无名却也认得,正是姜夫人的那名侍女。
侍女见无名到了,赶紧跑上前去,一下子伏身在地,痛哭流涕道:“先生,夫人她殁了。”
这噩耗无名已经知道,此时倒也不那么震惊。他上前把侍女扶起来,说道:“此事我来时已经知晓。只是不知道公主她为何忽然自寻短见。还有,姑姑你怎么回到此地来?”
那侍女站起身来,仍是泪流不止。无名使了个眼色,示意商铺主人暂且回避一下。
商铺主人会意,便带着自己妻子回铺上开张。
铺主人离去,无名又道:“姑姑不妨直说,现下已没有旁人在了。”
这时,那宫女才擦干眼泪,啜泣道:“夫人、夫人是被君上逼死的!”
“什么?”无名大惊失色,他没想到姬寤生真的能干出这等天地难容的事来。
“那日君上不知为何突然气冲冲地就到后宫中质问夫人。当时殿中只有他二人,是以我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只是君上走后,夫人便悲痛不已,说要自己待一会儿。然后……然后就……”说到此处,侍女再次潸然泪下。
“你是说,君上见过公主以后,公主就自戕了?”无名又一次确认道。
“嗯……”那侍女点点头。
“公主她,走之前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无名声音忽然变得悲怆起来。
侍女摇摇头,复又点点头,接着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帕包着的物事。
侍女小心地将锦帕打开,是一块薄薄的竹片,上面还残留着斑斑血迹。
“夫人她,便是用这个插入的自己胸口。”侍女语声哀戚地说道。
无名接过竹片,看到了上面刻着的字迹,方知晓是自己好几天前寄给夫人的那封书信。
无名将竹片紧紧握在手里,两行清泪自双目中夺眶而出,低声问道:“一封书信,怎么就成了如此模样?!”
他本来并非有所疑问,只是不愿意接受如此结果,是以恨恨作声。
那侍女却以为无名是在问话,于是答道:“君上似乎看到了这封书信,还把这卷竹简摔得粉碎。”
侍女的回答让无名怒火更盛。
此时,无名已可以确定了自己来时的猜测。他紧握竹片的手已有丝丝热血淌出,温暖着已经冷却了的,姜夫人的心头血。
热血顺着竹片滴答滴答落在地上,于一片死寂中恰似擂响的战鼓。
红颜弹指白骨,壮士冲冠一怒。
战鼓声声中,怒冲冠的无名咬牙切齿地说道:“姬寤生,你要让我生不如死,我便让你国破家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