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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围城,一朝决战。
四国联军在鼓角声里,向着郑都东门发起强攻。
烈日当空,更添这场战役的焦灼气氛。
金戈烁彩光,铜剑耀白芒。干戚射斗牛,羽箭穿穹苍。
鼓声雷动,旱地霹雳惊百里;旗色风展,长空云霓罩八方。
联军声势之浩大不仅震撼了城中的郑国守军,竟是连宋、陈、蔡三国将领也未曾料到。
接连三日的失利让原本五万之众的联军损失了近万人。在这场决战打响之前,联军兵马早已军心涣散,气势低迷。
没有想到,叔段重登指挥的位置,才刚开始,便扫清了联军几日来的阴霾。
城楼之上,端木易看着来势汹汹的联军,心中暗暗叫苦。
没想到,昨天疏忽真的让叔段抓到了破绽。如今这样,端木易只好盼着齐国的好消息早点传来了。
尽管心知不妙,端木易仍是拿出一副气定神闲之态鼓舞着己方的士气。
此时,所在气势上先被对方震慑,那郑都可就真的守不住了。
进攻的鼓声一阵紧似一阵,联军攻势也越来越猛。
面对联军的猛烈进攻,城上郑军采取严防死守的策略。
飞矢落石不断地从城楼上落下。为了拖住敌人,守军甚至用上了火攻之法。
浇了火油的羽箭射向敌军,与酷热的暑日更添了几分燥烈。
“砰——砰——”几声爆响传来。被烈火引燃的硝石,和着木屑土块在城楼下炸开,激起尘土飞扬。
爆裂声中,轰轰隆隆的擂鼓声暂歇,取而代之一段紧而密地短促鼓点。犹似砂石堕降,尘埃落地。
烈火成功阻截了联军的攻势,前行的攻城队伍步调滞涩起来。
但火攻伤敌,却也害己。
城下的烟火越来越旺,难免损及城墙,波及自身。
另外,浓密的烟火也为联军形成了掩护。
于是,在被短暂的拖延之后,联军攻势变得更加凶猛起来。
城下烟尘散去,顿时冒出无数攒动的干戚与挥舞的戈矛。
战鼓声又起,犹似银瓶乍破,好比铁骑突出,竟比之前更加激烈起来。
眼看城门危在顷刻,端木易已经做好了下城迎敌的准备。
就在此时,联军开始撤退了。
准确地说,是一部分联军开始撤退了。
攻势暂缓,守军重新占据上风。
鼓声渐息,扬尘散去。
端木易缓了一口气,站在城楼之上,往远方看去。
那里,叔段正与另外三国的主将争执着什么。
看来,齐国那里终于动手了。
宋、陈、蔡的军队顿时后撤,孤掌难鸣的卫国军队无力再攻,便也开始回退。
果不其然,联军还未完全撤离战场,端木易这里也收到了消息——齐国对宋卫起兵了。
……
这个消息如一颗定心丸,让端木易放下心来。
他笃定,这场战事就要如此结束了。险象环生,但总算柳暗花明。
让人庆幸又遗憾的是,无名始终没有出现,不知他到底去了何处。
中天烈日下,端木易用衣袖擦掉了额头上的汗水,转身准备走下城楼。
偏在这时,一名郑军士兵喊道:“不好!敌人又攻上来了?”
话音刚落,城外鼓声又起。
惊骇不已的端木易顿时回身往城下看去,只见联军兵马果然又卷土重来,比之刚才,声势不减。
带着无尽的疑惑,端木易眺望远处的叔段。
但见他仍在战车上指挥若定,另一边却已不见了三国主将。
正自诧异之时,联军已再次兵临城下。
无暇考虑太多的端木易只好慌忙指挥着守军迎战。
再次对敌,依旧惨烈。
联军似乎比前一次进攻更加无畏,甚至有种近乎疯狂的勇猛。
端木易见再继续这般下去,只怕城门不保。终于决定亲自上阵,领兵迎敌。
在城楼上下了最后一道死守的命令后,端木易从一名士兵手里要了把长剑,然后走下城楼。
城下,他已让其余的郑国兵马提前列好阵型。
这是无奈之举,也是无策之策。
走下城楼,端木易没有想到的是,除了列队整齐的郑国士兵,队伍前还多了几个不一样的身影。
公子忽、公子眚、公子婴以及公孙子都各自站在一架战车之上,持戟而立。
年少的公子婴身高甚至不到大戟的一半,而公孙子都身上也还带着伤。
这些公室宗亲们一个个面无惧色,屹然挺立,等着和端木易共赴这场生死之战。
“各位公子们,此战九死一生,你们真的要去吗?”端木易看着这些年轻甚至年幼的孩子,于心不忍地问道。
公子忽作为老大,代表众人慷慨应道:“我等既为公子公孙,如今都城危在旦夕,又岂可贪生怕死?先生本非郑人,却为郑国而战,我等又岂能不随先生一起,出生入死?!我郑国男儿,今日当战!”
公子忽话音刚落,众公子公孙以及身后兵马齐声高呼道:“当战!当战!当战!”
豪气干云的呼和声激荡了每个郑国将士的心胸。
战士长存必死之志,男儿素怀无惧之魂。
端木易也被这豪言壮语所折服,他看着这些大好男儿,钦佩之情,油然而生。
恰在此时,一架战车从一旁驶出,停在端木易面前。
车后空空如也,显是为端木易准备。端木易等上车驾,才发现前面驾车之人,竟然是未在战列的公子突。
“二公子,这……”驾车之人远比车上战士更加凶险,端木易担心公子突驾车会有所不测。
公子突却毫不犹豫地答道:“先生放心迎战,我定当全力以赴,带先生凯旋而归!”
端木易见公子突目光坚定,斗志昂扬,又见每一个郑国将士脸上也都一样。
必胜的信念让端木易也坚定了信心,他登上战车,传下军令。气势豪迈,语声铿锵。
一句“开门迎敌!”之后,东城门敞开,将士们奔赴战场。
战车冲出,步兵涌上。
两军交战,长刀所向。
联军兵马攻城若狂,郑国将士殊死抵抗。
奔出城车马粼粼尘飞扬,闯出阵剑戟森森汗凝裳。
蔽日黄沙迎风起,遮天赤血乘云上。
伏尸百万填深堑,折戟三千戍高墙。
两军越战越是悲壮,越战越是激昂。
很快郑军倾城而出,东门闭。
联军退却半里,兵合围。
出城死战的几千郑国将士,连同公子、公孙、端木易,一齐被万众联军包围。
几次突围无果后,郑军陷入绝境。
端木易看着联军逐渐缩小的包围圈,心中又是忧虑,又是心惊。
如此一来,历史岂非被改写?这似乎与他一直以来坚守的信条相悖。可若是历史没错的话,这般地步,又如何迎来转机。
正在所有郑国将士抱起必死的决心,准备慷慨一战的时候。
竟然真的发生了始料未及的变动。
联军再一次撤退了。
这些包围了郑军的联军士兵,带着不甘,含泪撤退。
触手可及的胜利,就这样没了。
绝处逢生的郑国兵马先是瞠目结舌,随后喜极而泣。
看着绝尘而去的联军队伍,郑国将士心有余悸,没有人主张追击,也没有人主张回城。
直到联军的队伍撤到数里,回入营中,郑国兵马才在端木易的带领下重回城中。
回到城中之后,军队依旧原地待命,端木易复又上了城楼,向联军军营望去。
城外联军原来驻扎的地方,此时尽显颓象。
旗偃,鼓息,营拔,兵退。
端木易松了口气,传下军令:敌军撤退,戒备接触。
在郑都守军的欢呼声中,端木易再次望向远方,试图追寻这突变的缘由。
可是什么线索都没有。
没有,便没有吧。一切安好,便是最好。
当晚,郑宫中大摆庆功宴,庆祝此战的侥幸未败,也庆祝郑都的安然无恙。
所有人都因为这没有缘由的幸存而举杯相庆,只有两人因为幸存的没有缘由而心有隐忧。
一人是端木易,另一人便是姬寤生。
只要叔段没完,姬寤生便不能高枕无忧;只要无名未至,端木易便难以了无牵挂。
终于,这些忧虑都因为深夜传至宫中的一个消息而烟消云散。
共叔段死了,被一个突然出现的无名刺客击杀于城外。
正因如此,联军才会群龙无首,才会慌忙撤军。
叔段的死对寤生和端木易来说都是个不算好但也不算坏的平安消息。
此事过后,寤生没了忧虑,端木易要思考的也变成了无名刺客的身份。
他是无名吗?还是别的什么人?
若是无名,为何他会杀死自己的孩子?
一切都是未知,一切让端木易更加迷惘。
子夜,宴席散去。带着三分酒意的端木易于宫中独自走着。
月明星稀,风轻云淡。
宫院幽深,楼台静谧。
微风过,树丛中偶然传来几声蝉鸣。
端木易又一次看去,却见一只蝉正艰难地蜕下残壳,然后展翅飞去。
幽暗的夜色里,那只蝉蜕犹似将死的枯蝉,无声无息。不同的是,曾经有具旧躯体从此处离去,在别处重生。
残缺的蝉衣被风吹落,又一声蝉鸣在不远处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