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骤雨初歇
有些东西只有等你失去之后才会懂得珍惜,这并不是句玩笑话。
余牧现在就很懂得这个道理。
他实在是不该让老驴被叶舒带走的,现在赶路他便只能一个人自言自语了。一个自言自语的人在别人看来就像是脑子出了问题一样。
老驴的作用远不止于此。
余牧很头疼该怎么处置青莲剑。他是个很懒的人,懒到连手上带串手链,脖子上挂个玉佩都嫌是累赘。他喜欢穿旧衣服,因为旧衣服会越洗越薄,这样穿在身上就会轻便一些。
这样懒的人你让他随身带着一柄剑确实是有些为难他了。
拿在手里,余牧觉得太累了,跨在腰上,又有些咯腰,余牧只好拿根绳子系在剑鞘上,然后把剑背在身上。即使是这样,余牧还是有点想把这把剑丢掉。
时下正值酷暑,独自在太阳下赶路的余牧累得满头大汗。他找了个树荫一屁股坐了下来,然后把背上的青莲剑往旁边随意一丢。
他看着青莲剑抱怨道:“留下了个最没用的。”
他又道:“干嘛?你是能驮我,还是能亲我?我说话的时候你能给个反应也行啊。”
剑是死的,当然不会有什么反应。
“哎,人驴两空啊。”余牧仰天长叹。
远方的村落升起了袅袅炊烟,已经是午饭的时辰了。
余牧本来没有多饿,但是看到了炊烟他仿佛就闻到了饭香,闻到了饭香他便觉得自己有些饿了。
他长出一口气,颇不情愿地背起青莲剑往村子的方向走去。
“老大爷?”余牧堆起笑脸道。
正在灶台上热饭的大爷抬头问道:“有什么事儿吗?”
余牧道:“我是过路的,有些饿了,不知能不能在这讨顿饭吃。”
余牧在怀里摸索出几个铜板道:“我有几个铜板,不知道够不够。”
老大爷把耳朵凑近了余牧一些问道:“你说什么?”
余牧道:“我说方不方便在这讨顿饭吃!”
老大爷指了指自己的耳朵道:“老了,一边耳朵听不清楚了。”
余牧大声道:“我说能不能在这里讨顿便饭吃。”
老大爷招呼道:“屋里面坐吧。”
余牧进了屋内觉得凉快多了,能好好歇息一下的他也打量了一下老人的住处。
老人家徒四壁,除了睡觉的火炕和一个饭桌,还有两个凳子之外屋内再也没有什么别的摆设了。
屋外的老人颤颤巍巍地端了一杯水递给余牧。
余牧笑着冲老人道谢,但老人没有听清楚,所以什么反应都没有。
正准备出去热饭的老人瞥见了余牧靠在桌边的长剑,他浑浊的眼睛里顿时清明了一些。
“你是行走江湖的侠客吗?”老人问道。
余牧笑笑道:“算不上是侠客。”
“什么?”老人换了一边耳朵想要听清楚余牧说的话。
余牧道:“算是吧!”
老人得意地笑笑道:“我也认识一名侠客,大侠。”
余牧本想随意附和老人两句,但老人却较真的指了指挂在墙上的一幅画像道:“就是他。”
余牧走近老人所指的画像,墙上的画像因为时间太过久远所以已经变得十分蜡黄,不仔细看你根本无法分辨出画像上画的是什么。
余牧勉强看的出来这也是一个和自己一样身负长剑的男子。
画像的最下面有一行字迹,不过这字迹也是十分模糊了。余牧凑到近前观察着画上残留的笔划。
“罗唯恩公之像。”余牧念出了画上写的字。
罗唯?
是那个罗唯吗?
余牧想要问,老头却已经转身出去热饭去了。
不一会儿,老头端着两碗热腾腾的饭走了进来。
没有菜。
因为菜已经和饭拌在一起炒了。
余牧闻了一下碗里的饭称赞道:“香。”
老人道:“你说什么?”
他搬起板凳换到了余牧的右边道:“你现在说话我听得清楚些。”
余牧道:“我说这饭真香。”
老人笑笑道:“都是些剩菜炒在一起的。”
余牧道:“剩菜好,剩菜吃起来才香。”
老人道:“我一个人住,每次做菜都吃不完,所以老吃剩菜。有时候一天三顿饭,两顿吃的都是剩的。”
余牧道:“家里没有别人了?”
老人道:“都死了,儿子早就没了。老太婆前两年也死了。现在就剩我一个人了。”
听到这余牧突然觉得鼻子有点酸,孤家寡人的味道他从小便懂得。但是他那时候年纪小,年纪小就代表着以后还会有希望,老人已经没有希望了。
余牧握住了老人干枯的手道:“老人家,要保重身体啊。”
老人道:“我没几年可活了,早点死,也能早点去地下见他们。”
“你吃,你吃啊。”见余牧一直没动筷子,老人招呼道。
余牧赶忙往自己嘴里扒饭,他咽下一口点点头,冲老人竖起了大拇指。
老人看余牧吃的开心也咧开嘴笑了,他开心地就像是在看着自己亲生儿子在吃饭一样。
余牧道:“老人家,你墙上挂的那幅画像是一个叫罗唯的人的画像?”
老人点点头。
余牧又问道:“是当年那个武林盟主罗唯吗?”
老人道:“我不知道什么武林盟主,我就知道他叫罗唯,是我的恩公。”
余牧道:“那您是怎么和他相识的?”
老人见余牧对自己的恩公感兴趣,忽然就变得神采奕奕了起来。
老人道:“我也记不清是多少年前了,就记得那时候我刚讨上老婆,有了儿子。那年村子里的水车坏了,又没有人会修水车,所以村子里那几片田都荒了。村里人逼不得已都跑到山里去采一些野菜野果来充饥。有一天我进了山里想采些野菜回来,却路上在悬崖边看到了一株山参。我老婆才生完娃不久,所以我就想采了这株山参给她补补身子,结果山参没有采到,我自己反而从悬崖上跌了下来,是恩公他救了我。说来也巧,当时恩公也是背着一把剑,他说自己是行走江湖的侠客,问我家离这近不近,能不能去讨顿饭吃。”
余牧笑道:“那么久之前的事,老人家您还记得很清楚啊。”
老人正色道:“人家救了你的命,你能不记人家一辈子吗?古人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是没办法报答恩公,只是记住恩公的恩情算什么。”
余牧道:“确实是这个理。”
老人似乎没有讲尽兴,他接着道:“然后恩公他就和我一起回来了。那时候我老婆还在,恩公他就坐在你现在的这个位置。哦,那边还有个柜子,凳子也要多几个。我记得是炒了三个菜,对,是三个菜,我把家里能做的菜都做了。吃饭的时候我们聊起了村里坏了的水车导致了农田干旱。恩公便决定在村子里多留些时日,他带着村民去山里砍树做新水车,当时他用的就是背上背的那把剑。那把剑很锋利,一剑便能砍掉一棵大树。几天后,村子里就有了一架新水车。他走的那天全村人都去给他送行。嘿,这才是大侠,响当当的大侠。”
余牧沉默了半晌道:“罗唯他是一名真正的侠客。”
老人道:“那肯定啊。不过我觉得你和恩公他很像。”
余牧笑笑:“我倒是想成为像他一样的侠客。”
真正的侠客究竟该做什么,余牧有些迷茫了。他知道罗唯在江湖上四处行侠仗义,知道他曾经当上武林盟主剿灭魔教,但他不知道罗唯也会做这些看上去似乎不该是他这样的大侠该做的事情。
老人道:“还够吗?”
余牧端着碗正想的入神。
老人拍了拍余牧的胳膊道:“饭还够吗?锅里还有。”
余牧道:“够了。”
老人道:“一碗饭怎么够,这哪是年轻人的饭量。年轻人应该多吃一点的。”
余牧道:“那就麻烦老伯了。”
老人道:“这才对嘛。”
他心满意足地又去给余牧打了一碗饭。
余牧走时并没有把那几个铜板留给老人,他知道这几个铜板对于老人来说并没有什么用,他知道老人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那这个江湖呢?
它究竟需要一个怎样的侠客?
这个侠客到底需要做什么才能改变这个江湖?
余牧百思不得其解。
心有郁结,自然苦恼。闷热的天气更是让余牧有些心浮气躁。
每个人有迷茫的时候,一个人有他的目标,却摸索不到到达目标的路。比起没有目标的人,这已经算是幸运的了。你只能往前走,也许会绕弯,也许会走错,也许你会与目标背道而驰,但你只要一直坚持着朝目标走下去,你总会达到它的。
所有正确的路都是这么走出来的。
余牧改变了自己赶路的方向,他决定暂时不去他本来要去的那个地方了。他要去渝州,那里有一座寺庙。
心安寺。
渝州多山,山多自然林茂。
一条林荫小道上,两个绝色女子被一伙盗匪围在了中间。
盗匪慢慢合拢圈子,一个女子的脸上满是惊恐之色,另外一个女子确实面无表情,看不出有丝毫害怕。
转眼间她们已是退无可退,这时候那位面色惊恐的女子却是一步挡在了冷淡女子的身前。
“你们是什么人?”她壮起胆子喝道。
领头的人反问道:“这还不明显吗?”
女子道:“你们是山贼吧,是要钱?”
头领道:“山贼?不不不,我们不是山贼,我们是盗匪。”
女子道:“我不管你们是什么人,知道我是谁吗?知道我们家在渝州的势力有多大吗?”
头领道:“看来你没有听清楚我刚才的话,我说了我们不是山贼,是盗匪。山贼是有窝的,而我们这些盗匪居无定所,四处流窜。你家在渝州的势力再大都吓不住我,大不了我们以后不在渝州作案了。是吧,兄弟们?”
“是!”旁边的小弟们应道。
女子道:“你们要是要钱,我可以给你们,多少钱都可以。”
头领道:“别显得那么大方,你身上的钱现在已经是我的钱了,你身后的人也马上会是我的人,至于你,你会被赏给我的兄弟们。”
“呜呼。”盗匪们都欢快地叫嚷了起来。
一个小弟道:“大哥,待会等你享用完后面那个女人,我能不能去喝口汤?”
头领拍了一下他的脑袋道:“怎么?你这个臭小子也想和我抢食?”
小弟谄媚道:“兄弟们那么多人,就是两个两个轮也得轮几轮,大哥你待会享用完了,她闲着也是闲着,您说是吧。”
头领笑眯眯的道:“乖乖去排你的队去,你排最后一轮。”
小弟苦着脸道:“知道了,老大。”
教训完小弟,头领一步步靠近着面前两个绝美的女子。
就在他的手马上就要碰到前面那个女子的脸时,女子大叫道:“你到底还要看多久!!!”
这一喊把盗匪们给喊楞了,头领也是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他恨恨道:“再大喊我就让你这辈子都喊不出来。”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啊,这你都能发现我?”
头领猛然回头,正好看见余牧轻巧地从树上落了下来。
余牧奇怪道:“你是怎么看见我的。”他原来整个人都藏在树叶之中。
女子道:“你的剑漏出来了。”
余牧低头一看,本来负在身后的青莲剑此时正挂在他的脖子上,显得颇为滑稽。因为在树上他伸长了脖子想看的更清楚一些,结果背上的青莲剑不知不觉间滑到了身前。
头领狞笑道:“你不会是想多管闲事吧。”
余牧摊摊手道:“英雄救美,你总该听说过这个词。”
盗匪们瞬间一拥而上,不过他们倒下的更快,快到连头领都没来得及收回脸上狰狞的笑。
余牧鬼魅一般地出现在了头领的面前,他用手捏住头领的脸,将一粒黑色的药丸放进了他的嘴里,然后又用手指在头领腹部一点,头领便不自觉地将药丸囫囵咽了下去。
头领趴在地上咳嗽,可是药丸已经进肚,任他百般努力也是咳不出来。
“你喂我吃的什么?”头领的声音已经开始发颤了。
余牧笑道:“只是一枚我秘制的毒药而已,它名叫肝肠寸断丸,一个时辰之后便会发作,到那时,你便会肝肠寸断而死。”
头领转身祈求地望着女子,女子又怎会管他的死活,她的脸上浮现了一抹冷笑。
余牧又道:“不过你别着急,它有药可解。只要你在一个时辰之内能服下足够剂量的泻药,那你就可以在毒药生效之前把它拉出来。”
头领闻言如疯狗一般地向镇子的方向跑去,丢下了一群瘫倒在地上,死活不知的小弟。
“我叫林渐霜,多谢你救了我们。”女子感激道。
林渐霜身后的女子却还是面无表情,陷入危险或是得救好像都无法引起她在情绪上的波动。
余牧道:“唔,没想到能在这种地方有幸见到四大佳人中的一位,在下余牧。这位是?”
林渐霜让开身子道:“小玉,你还是自己介绍一下自己吧。”
余牧在树上的时候就想看清些她的样貌,直到林渐霜让开身子,他这才看清她的面庞。
如果说林渐霜和尹蓝瑶都是天下间少有的美人,那这位女子便是九天之上的仙子下凡。她的相貌和身材实在是太过完美,完美到余牧有些不敢相信这是一个真实存在着的人。如果不是她有一双有神的眼睛,余牧会认为这是一具完美的雕像。
她就像是一块千年寒冰。眼睛通常都是人最有灵气的部位,但她的眼睛更像是给自己带了一丝人间的烟火气,证明了她也只是一位女子。
“云凉玉。”她淡淡道。
余牧忽然觉得她还是不开口好一点。
余牧笑道:“北方双玉之一,看来我的运气比想象中好的多。”
林渐霜不忿道:“你的眼睛怎么老盯在她的身上。”
余牧道:“没办法,她实在比你漂亮太多。”
林渐霜道:“你夸她就夸她,没必要捧一个踩一个吧。”
余牧问道:“你们是朋友?”
林渐霜挎着云凉玉的手臂道:“很好的朋友。”
余牧叹了口气道:“看来你并不是一个聪明的女子。”
林渐霜奇怪道:“什么意思?”
余牧道:“聪明的女子是不会和比自己漂亮的女人做朋友的,更别说还和她一起出来。”
林渐霜自然是气急败坏,可余牧的笑话还是没有让云凉玉的表情有丝毫变化。如果眨眼算是表情的话,她只是偶尔眨下眼睛。
余牧突然很想知道一件事,云凉玉到底笑过没有,或者说他想知道云凉玉笑起来究竟是什么样子。
“喂喂喂!”林渐霜冲着余牧喊道。
“你怎么又盯人家盯个没完?”
余牧哑然失笑。
他确实有些失礼了,一直盯着女子的脸看本来就是很失礼的行为,何况是连续两次?
余牧道:“告辞了。”他转身便要离开。
林渐霜道:“你这就要走?”
余牧笑道:“我是怕自己又会不自觉的盯着人家看,所以才不得不告辞的。”
林渐霜道:“其实我有个不情之请。”
余牧道:“什么不情之请?”
林渐霜道:“我二人离此行的目的地已经不远了,但是这一路山高林密,万一又出现了盗匪山贼,到时候余公子你可就不在我们身旁了。”
余牧道:“你是想让我护送你们二人过去?”
林渐霜道:“余公子不愿意?”
余牧看了看面无表情的云凉玉笑道:“当然愿意。”
三人同行,林渐霜走在中间。
余牧问道:“你们俩认识的很早?”
林渐霜道:“不算早,但也很久了。”
余牧道:“她一直都是这般不悲不喜吗?”
林渐霜道:“你真是奇怪,这问题你为什么不去问她,却来问我?”
余牧道:“我有些不敢问她。”
林渐霜道:“可她就在我们的旁边,我们说什么话她都能听见啊。”
余牧想了想道:“还是你告诉我吧。”
林渐霜眼睛一转道:“我明白了,你是怕她拒绝你,对吧?”
她又喊道:“你不会是喜欢她吧?!”
余牧赶忙道:“你别乱说,你怎么那么喜欢大喊大叫。”他回头观察了一下四周,好像是怕有什么人在跟着他一样。
林渐霜一笑道:“怎么?被我说中了?放心,玉儿她还未名花有主。”
余牧无奈道:“我只是从未见过这种人,心中好奇罢了。”
林渐霜道:“你确定不是眼馋她的身子?”
余牧果断摇头。
他们二人肆意的谈论着云凉玉,而云凉玉却好像丝毫不在意这一切一般。云凉玉和余牧林渐霜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远,好似余牧和林渐霜才是同行的,而她自己反而成为了那个过客。
林渐霜道:“虽然背后议论别人不是君子所为,但当面议论别人好像也不是什么好事,你应该去自己问她。”
余牧绕到了云凉玉旁边,他仔细斟酌了一下自己的言辞,然后问道:“你愿意告诉我吗?”
云凉玉转头看了余牧一眼道:“什么?”
余牧道:“算了,没什么。”
说罢他赶快跑回了林渐霜的身边。
林渐霜道:“玉儿也没拒绝你啊?你想问什么就直接问啊。”
余牧挠挠头道:“她一开口,我就感觉,我就感觉,感觉不太对,感觉我不该这么对她,不该问她这种问题。反正我就是不能亲口问她。”
林渐霜笑着道:“看来你是被我们玉儿的气势慑住了。”
余牧道:“不,倒不是因为她的冷淡。”
林渐霜问道:“那是为什么?”
余牧道:“你不是男人便不会懂得,对于男人来说,她美的让人有些不敢接近了。”
林渐霜道:“盗匪可不会不敢接近。”
余牧笑道:“那我倒真希望我自己是盗匪咯。”
三人一直从山里走到了江边的小亭子。
余牧道:“你还说不远了,这就是不远?我提议去亭子那里休息一下。”
林渐霜拉住余牧道:“真不远了。”
她指着前面的岔路口道:“顺着左边这条路再走十多里就到了。”
余牧抱怨道:“还有十多里?我就不该答应你。”
林渐霜叉着腰道:“你还嫌累了?你可是个大男人,我们两个女人都没嫌累。”
余牧道:“你们手里又没拿什么东西,我身上可是背着把剑的。”
林渐霜道:“你难道还打算让我们帮你拿剑?”
余牧道:“她我自然是不舍得,但你嘛,帮我拿个四五里应该是可以的。”
林渐霜面无表情。
余牧道:“你要学云凉玉,至少也得长得和她差不多吧。”
林渐霜还是没能憋住,她指着余牧咬牙切齿道:“我就不该让你送我们俩。算了,不和你吵了。”
她扭头拂袖,样子倒是有几分潇洒。
余牧叫道:“哎!你不帮我拿剑吗?”
林渐霜叱道:“我给你拿个铲铲。”
果然只走了十多里,余牧三人到了一片竹林前。
竹林中留出了一条幽深的小道,通道口有一块石头,石头上有三个字。
玉缺苑。
这是个奇怪的名字。
玉缺?
玉为什么会缺?
林渐霜道:“到都到了,不如进去喝杯茶?”
余牧道:“也好,我倒是想看看究竟是谁这么想见我。”
林渐霜脸色一变道:“你什么意思?”
余牧笑道:“那伙人根本就不是什么盗匪。他们若是真的盗匪的话,我也不会让他们活着。”
林渐霜见余牧识破了一切也不再伪装了,她好奇的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余牧道:“你不觉得他们的衣服太新了吗?一伙四处流窜的盗匪怎么会齐齐的穿着新衣服。”
林渐霜道:“就因为这个?”
余牧道:“也不只因为这个。”
林渐霜催促道:“快说快说,我倒是很想听听还有哪里出了纰漏。”
余牧道:“你们一个左手的袖子里藏了银针,一个腰间藏了短剑。明明身上都有防身之物,又为何在自己即将遭受玷污的时候不拿出来?”
林渐霜闻言掀开自己的左袖,里面藏着的银针果然不见了。云凉玉也是感觉到自己的短剑不翼而飞。
余牧变戏法般的拿出银针和短剑道:“都在这儿呢。”
林渐霜一把把东西抢回去,云凉玉也拿回了她的短剑。
林渐霜又道:“你既然明明知道我是设局骗你,你又为何乖巧的中计?”
余牧笑道:“面对漂亮女人的设下的陷阱我总是躲不开的。”
林渐霜道:“我看余公子以后还是少上一些这种当,你是不会吃一堑长一智的。”
余牧叹道:“你是骗我的人,现在又装作为我好。哎,女人确实不应该相信。她不会也是帮你骗我的吧。”
林渐霜道:“她只是陪我而已,你看她像是会骗人的样子吗?”
余牧道:“我可不是很喜欢被人安排好去做什么。”
林渐霜道:“你都已经到这了,不会选择掉头走了吧?”
余牧笑道:“我没答应你要进去吧?”
林渐霜道:“你害怕了?”
余牧索性无赖道:“对,我就是害怕了,我不敢进去。”
林渐霜也是无奈:“你真是个无赖。”
竹林内传来声音道:“渐霜,别闹了。还不快请余少侠进来。”
两人同时望向竹林。
余牧是惊叹于传音之人的内力,而林渐霜的眼中满是爱意。
只有云凉玉,她好像从头到尾都和一切无关。
林渐霜笑道:“余少侠,请吧?”
余牧道:“看来我是没别的选择了,正好我也好奇是谁花了那么大的力气想见我一面。”
不等林渐霜带路,余牧独自洒然入内。
竹林中的道路只能供一人通行,在渝州阴沉天气的衬托下,这条路显得幽暗而曲折。
余牧有点怀疑这里面是不是住的是一个隐居多年的老怪物。
走着走着,余牧发现脚下突然出现了青石做的地板。
路快要尽了。
前面出现了亮光。
余牧踏出了竹林,也看到了等他的人。
那人就坐在那里,看到余牧来到,他的脸上露出来一抹笑容。
这人肯定不是什么老怪物,他看上去像是个书生。
书生正在面前的石桌上煮茶。
以茶待客,这是自古的礼数。他是把余牧当做自己的客人来看待的。
余牧刚想说话,一股劲风从他身后而来。
林渐霜如同一只还巢的飞鸟一般投入了书生的怀抱。
书生轻柔道:“渐霜,别闹了。”
林渐霜抬头看着她日思夜想的爱人,她的眼睛里写满了思念。
“我还没见到你,你就让我去请别人。现在人给我请来了,你还不谢谢我?”林渐霜有些责怪书生对她的态度,但从她的语气里却听不出一丝责怪。
书生挽着林渐霜鬓角的头发道:“我是叫你把余少侠请过来,可没有叫你把余少侠骗过来。”
他转向余牧道:“拙荆多有得罪的地方,还请余少侠多多海涵。”
余牧心中一惊。
什么人竟然已经是和林渐霜这种女子夫妻相称了。
“凉玉也来了?”书生也是注意到了与林渐霜一痛进来的云凉玉。
云凉玉没有开口,只是冲着书生轻轻点头。
书生安抚着蜷在自己怀中的林渐霜道:“渐霜,你去陪凉玉去玉缺苑周围转转,我还有事要单独和余少侠谈。”
林渐霜颇为幽怨的看了书生一眼,但她还是遵从了书生的话,带着云凉玉沿着小路出去了。
书生笑着道:“余少侠,请坐吧。”
余牧也不客气,他取下了背上的青莲剑靠在桌边,自己坐到了书生的对面。
桌子的另一边也靠着一把剑,那自然是书生的佩剑。
余牧心知这次见面估计不会是像喝喝茶聊聊天那么简单了。
书生看见青莲剑出声赞道:“不愧是剑仙曾经的佩剑,尚在鞘中都难掩锋芒。余少侠能驾驭这把剑,剑术修为恐怕已是登峰造极了。”
余牧不在意书生的称赞,他问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花了那么大心思请四大佳人中的两位来把我骗到这?”
书生歉然道:“在下确实只是叫拙荆把余少侠你请过来。若是拙荆惹得余少侠生气了,在下在这里替她赔罪。”
余牧道:“你也不用太客气,我不会生女人的气。”
书生道:“有一点余少侠切莫误会,云凉玉是拙荆的朋友,但她与在下算不上相识,更不是在下请她去骗你来此的。”
余牧直接道:“你不用帮别人解释,我看你还是赶快说说你自己身份的好。”
书生道:“在下魏雨歇。”
魏雨歇!
余牧没想到自己居然这样见到了四大公子中最神秘的那位,更没想到又能遇到一对公子配佳人。
余牧道:“原来如此。魏公子找我来是来喝茶的咯?”
魏雨歇笑道:“当然不只是来喝茶。听说余少侠九月初七要在式微山巅与四大公子决斗。可有此事?”
余牧道:“确有此事。”
魏雨歇又笑了:“可在下还没有答应这件事。”
余牧道:“我这个人是想哪出是哪出,做事有些莽撞。当时也没有考虑你们四位是否会答应。怪我唐突了。”
魏雨歇连道:“余少侠切莫误会,我不是怪你没有知会我。况且无人知道我隐居在此,余少侠你也无处知会。在下确实对和余少侠你一战很有兴趣,只是我还未决定自己是否要在九月初七前往式微山。”
余牧恍然道:“我明白了。你是怕我实力不济,害你白跑一趟。这次你叫我来的意思是想试试我到底有几斤几两,是吧?”
魏雨歇道:“余少侠这么说也是可以的。”
余牧不禁笑道:“你怎么老是这么彬彬有礼的样子。”
魏雨歇道:“可能是我隐居在此远离江湖,少了几分江湖上的戾气吧。”
余牧起身道:“那就来吧!我看你的剑也拿出来了。多说无益,我们还是用剑说话吧。”
魏雨歇道:“余少侠太急了。茶才刚刚煮好,余少侠难道不尝一下?”
余牧道:“是好茶吗?”
魏雨歇道:“当然是好茶,待客焉能不用好茶。”
“既然是好茶,比试前喝两杯茶也是无妨的。”
余牧又坐下。
看到魏雨歇先恭谨地把茶奉给自己,余牧也不禁叹道:“我看你不像是个习武之人,倒像是个谦谦有礼的书生。”
魏雨歇笑道:“余少侠这话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
余牧道:“当然是在夸你。”
魏雨歇道:“我还以为是余少侠在说我拘泥于俗礼,没有半分江湖中人的豪爽呢。看来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余牧忍不住大笑道:“魏公子这绵里藏针的功夫比起我来也是不遑多让了。”
魏雨歇也笑道:“这次我听清楚了,余少侠你确实是在夸我。”
余牧道:“我现在总算是明白林渐霜为什么会和你在一起了,你们俩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魏雨歇脸上的自如却夹有一抹苦涩:“我,我又怎么配的上她呢。”
余牧不解道:“公子配佳人,本就是天下绝配。魏公子何出此言?”
魏雨歇攸然起身道:“茶已饮毕,请余少侠亮剑吧。”
魏雨歇突然的转变让余牧有些不知所措。
刚才比剑要喝茶的是他,现在喝茶要比剑的也是他。
客随主便。余牧饮尽杯中的茶水,拿起青莲剑站在了旁边的空地上。
魏雨歇却又停了下来。
他害怕了吗?
本就是他让余牧来此的,他又为何害怕?
余牧没有催他。
魏雨歇拿起桌边的剑,他一步一步走到了余牧的对面。
余牧震惊地瞪大了自己的双眼,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魏雨歇,居然是一个跛子!
余牧终于知道他为什么会隐居在此,是四大公子中最神秘的一位了。
他也明白魏雨歇为何说自己配不上林渐霜了。
余牧看的出来魏雨歇是个骄傲的人。
愈骄傲的人愈会自卑。
任凭林渐霜如何爱他,如何顺从他,都只会让他在心里更觉得自己配不上她。
玉缺苑。
玉缺苑。
宝玉无瑕,奈何有缺。
余牧露出这般惊讶的表情是魏雨歇意料之中的,但是他还是因为这个表情攥紧了双手,有些不能自已。
他恨这种表情。
他更恨自己是个跛子。
魏雨歇自嘲道:“很令人难以相信是吧?我怎么会是个跛子?四大公子之一怎么会是个跛子?一个跛子又怎么有资格成为四大公子?”
本来谦谦有礼的魏雨歇变得有些癫狂了,他棱角分明的脸庞开始扭曲。
他做的那么好,他的一切都是那么好。
可他偏偏是个跛子。
魏雨歇大喝道:“余牧!我要你全力以赴!你若是觉得我是个跛子不配让你使出全力的话,那我保证你会死在我的剑下。”
他的表情冰冷,现在的他与刚才迎客的那位书生模样的魏雨歇判若两人。
余牧道:“我自会全力以赴。”
此刻他的眼前忽然出现了裴生信,耳边又响起了裴生信说过的话。
“余牧,我信你并不是因为你手中的那把剑,更不是因为你的父亲。”
还是那抹不自觉的笑,余牧拔剑出鞘。
“魏雨歇!从前无论对手是谁,我从不率先拔剑。今日与你一战,我愿意开这个先例。”
让对手先拔剑,这是剑客的自信,也是剑客的自傲。
魏雨歇懂余牧率先拔剑的意思,他不会把自己当做一个跛子,他尊重自己超过此前他的任何一个对手。
魏雨歇也缓缓拔剑。
余牧会是一个好对手,但他相信自己也会是一个好对手。
两人目光相对,剑光还未相交。
竹叶纷飞,沙土也因为风的原因飞扬在空中。
一股肃杀的气息蔓延开来。
他们谁都没有动,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剑客的心永远都是心如止水。
余牧不再困于如何摆脱父亲的阴影成为大侠,魏雨歇也不再因为自己是个跛子而怀有自卑。
他们眼中只有彼此,他们心中只会想着如何击败对方。
“小心了!”魏雨歇一声低喝。
剑尖眨眼便至余牧身前,余牧横剑一挡,身形顺势向后。
魏雨歇欺身上前,手中长剑如闪电般刺出。他剑走轻灵,剑快却不失力量,每一剑都攻势凌厉。
魏雨歇攻的快,余牧守的更快!
青莲剑在他手中上下翻飞,仿佛以他为中心开出了一朵真正璀璨碧绿的莲花一般。
余牧滴水不漏的防守更是加大了魏雨歇想攻破他剑势的欲望。
魏雨歇一剑横斩,直取余牧的项上人头。
余牧没有用剑挡,他身子向后微微一仰,魏雨歇的剑从他鼻尖前一毫的距离看看掠过。余牧甚至已经能感受到他的剑锋了。
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余牧本以为魏雨歇这一剑是无功而返了,不料魏雨歇竟在空中松开剑柄,改成反手持剑。本来已经掠过余牧头颅的剑却以更快的速度回斩向余牧。
可余牧还是接下了这一剑。
若是他有一丝分神,这一剑便足以取了他的性命!
这一剑极快,不但快,更险!
但为了使出这一剑,魏雨歇不得不以反手握剑。
反手自然不如正手!
余牧一剑挥出,势大力沉。魏雨歇虽然堪堪挡下却被逼的连退三步。
余牧得势却没有逼近,魏雨歇也得以将剑换回正手。
他攻了几十剑都不曾让余牧露出破绽,余牧只用一剑便让魏雨歇尽落下风。
魏雨歇不能接受这种局面。
他高高跃起,这一招已是蓄势待发。
将自己的下盘暴露给对手在决斗中是大忌,魏雨歇不会不知道。他肯这么做就是因为他已经把胜负都赌在了这一剑上。
余牧也看得出来魏雨歇孤注一掷,他冲着这最后一剑迎去。
两剑相交,二人背对而立。
那一剑!
余牧看见魏雨歇使出最后一剑时,剑上好像带着一道白光。
魏雨歇握剑的虎口有些麻木。
他的手开始颤抖,抖的越来越厉害,直到松手,任由长剑掉落在地。
他输了。
他最强的一剑还是没能奈何得了余牧。
余牧转身问道:“你还未败,为何弃剑。”
魏雨歇道:“这一剑你接下了我便输了,再战下去,没有意义。”
声音略显悲凉。
他的确输了,但输的足够洒脱,足够骄傲。
余牧道:“最后一剑,有名字吗?”
魏雨歇微微一动,道:“百花凋零。”
余牧道:“这一剑不负百花凋零之名。”
“多谢。”
余牧问道:“你为何不用暗器?”
魏雨歇转身道:“你怎知我会暗器?”
余牧道:“你是右手使剑。若不是双手用剑,练剑那只手必会比另外一只手稍粗,而且手腕也会相应的变粗。煮茶的时候我观察过你的手腕,左手和右手是一般粗细,这证明你的左手也练过功夫。而且刚才你一直有把左手隐于身后的动作。这种动作其实很阻碍决斗中身体的平衡,除非你在左手藏有随时能发出的暗器。”
还有一点魏雨歇知道的原因余牧没有说,那就是他发现了林渐霜袖中藏着的银针。
那自然是魏雨歇教给她的。
魏雨歇道:“好,好,好。余少侠不但武功过人,更是心细如发。在下佩服。”
余牧追问道:“你还未告诉我为何不用暗器。”
魏雨歇道:“我们只是比试高低,并不是非要一决生死。我不是没有用过暗器,那次我用了暗器,可暗器并不能助我取胜,反而只会让我输的更加难看。”
余牧直言道:“柳长亭。”
魏雨歇没有惊讶于余牧知道自己第一战的对手,他点头道:“对,是柳长亭。他是我初入江湖第一战,也是至今为止唯一一战的对手。”
余牧道:“你败了。”
魏雨歇笑笑:“我败了。当时的我和柳长亭一样,没有把同代的任何人当做自己的对手。不同的是,柳长亭百战不败,而我却未有一胜。”
余牧道:“所以你第一战便选择了他?”
魏雨歇道:“是。他是同代中唯一能做我对手的人,我也想借此一步登天。那一战前面可以说是势均力敌,两百招内我和他未分胜负。两百招后,他却越战越勇,他的剑法比起刚开始时更加刚猛迅疾,而我却有些力不从心了。我知道如此这样下去,此消彼长,这一战,我必败。这是我的第一战,是让我的名字响彻江湖的敲门砖。我不愿败,也不能败。所以我用了暗器。虽然没有打中他,但柳长亭也因此露出了破绽。我和他对视了一眼,发现他的眼神自信依旧。这让我怀疑这个破绽真的能让我战胜他吗?或者说,这会让我成为决斗中真正的胜者吗?最终我没有出手,我选择弃剑认输。”
余牧道:“但你还是凭借这失败的一战位列四大公子之一。因为柳长亭亲口承认了自己只是略胜一招。你赢得了柳长亭的尊重。”
魏雨歇道:“我只是学会了一个真正的剑客,输也该输的潇洒些的道理。”
余牧道:“你们之前规定了不许用暗器?”
魏雨歇道:“柳长亭从不会给自己的对手设立规矩,他是最孤傲的人,他渴望自己的对手能用一切手段来赐他一败。”
余牧喃喃道:“你们或许可以成为朋友。”
魏雨歇摇头:“不会的。柳长亭不会和任何人成为朋友的,他的心中只有剑。”
他又叹了口气道:“我输了,其实输者本来没有什么好多说的。九月初七,这日子我不会忘的。我会好好考虑去不去式微山的。”
余牧有些不想让魏雨歇去赴式微山之约了。
那一天不会像魏雨歇和柳长亭的决斗一样无人在侧。在那之后,整个江湖都会知道四大公子之一的魏雨歇是个跛子。
这对自尊极强的魏雨歇来说无疑是钻心之痛!
余牧不想做这种事,去伤害一个剑客的自尊,去伤害一个人的自尊。
“魏雨歇。衡量人的标准并不是看他的身体是否健全。你是个值得我尊重的人,你比很多人都值得尊重。”
不知为何,余牧说出了这番话。
他不是在可怜魏雨歇。
他也不是为了让他去式微山。
他只是希望自己的话能让魏雨歇获得一些自信和力量。
魏雨歇很感激余牧的话,正如余牧当初很感激裴生信。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他又转过身去。
“余少侠,恕,恕我不送了。”
余牧微微一愣,魏雨歇的逐客令来的有些突然。但他尊重魏雨歇,余牧转身离开了玉缺苑。
刚从竹林出来,余牧便看到林渐霜和云凉玉正坐在一起说着什么,此时的云凉玉脸上挂了一层黑纱。
林渐霜迎上来道:“你们男人间的谈话谈完了?”
余牧点头:“谈完了。”
林渐霜道:“谈的怎么样?”
余牧道:“你该进去问问他。”
林渐霜哼了一声道:“我这就进去。”
她还没进竹林便折了回来:“喂,你现在要去哪?”
余牧道:“这个你也要打听的那么清楚吗?”
林渐霜道:“我是想让你帮我送送小玉。”
余牧诧异道:“她不和你待在一起吗?”
林渐霜道:“当然不,她自然有她要去的地方。你要是顺路的话就把她送到涪江边上,她要在那里坐船。”
余牧道:“这能不顺路吗?再不顺路也得顺路。”
林渐霜笑道:“你再贫一会儿就追不上人家了。”
余牧转头,云凉玉离自己已经有些距离了,他赶忙快步追上。
余牧还是一如既往的冲动。
与美人一路固然是种享受,但是与云凉玉这种绝世美人一路却不见得。尤其是你一不能摸,二不能碰,甚至连开口说话都勇气都很难涌出。
余牧感觉很煎熬,既尴尬又煎熬。
他们要走到涪江边至少还要一个时辰。这一个时辰余牧不但不能说话,而且他还是在云凉玉旁边不能说话。
余牧忍不住,要是能忍住他便不是余牧了。
他必须找出一些勇气。
“嗯。。。你平常都会用黑纱把脸遮住吗?”
一开口余牧就又后悔了。
这是什么问话?
我问这个干什么?
云凉玉道:“是。”
没有一个多余的字,但好在她对于余牧的话给予了回应。
余牧长出了一口气,好像自己经历了一场大战。这实际上比刚才和魏雨歇的决斗更让他紧张。
“来的时候,你想问什么?”云凉玉轻轻地问道。
余牧没有回答,因为他根本就没想到云凉玉竟然会主动和他说话。
云凉玉望向余牧,她明媚的双眸是如此的美丽,黑纱下面隐藏着她那足以摄人心魄的容颜。
余牧本就见过面纱下的脸,但黑纱给了他一种若隐若现的朦胧之美,反而引起了他的遐想,让他沉醉其中。
余牧喃喃道:“我只是想问问你,一直以来你都不会笑吗?”
云凉玉把头转了回去,这个问题她似乎不想回答。
余牧也反应过来这本身其实是个很冒犯的问题,但他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一路上只有风声,沉默的气氛略显尴尬。
“太平王府。”
“啊?”余牧没明白云凉玉为什么要说这个名字。
她接着问道:“你听说过吗?”
余牧道:“是受封在北方的那个太平王吗?”
云凉玉道:“是。”
顿了一会,云凉玉道:“我是他的女儿。”
“私生女。”她又补充道。
余牧心道这四大佳人果然都不是随便排的。尹蓝瑶已经是出身于江南豪族了,而眼前的云凉玉更算得上是皇家血脉。
余牧道:“这么说,如今的太平王岂不是?”
云凉玉冷冷的道:“从血缘上来讲,他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
余牧从云凉玉的话里听得出来她和太平王府好像关系并不是多好,虽然云凉玉的话里从来听不出来带有情绪。
云凉玉突然停了下来。
“我娘是青楼里的一个ji女。”她的眼眸低垂。
“太平王一脉很注重名誉。太平王府里不允许有ji女的孩子,太平王也不能有ji女生的女儿。所以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太平王,我名义上的父亲。”
余牧越来越觉得自己实在是不应该问这个问题,事情好像正朝着不好的方向发展。
“你其实不必告诉我这些。”余牧试图让云凉玉不再接着讲下去。
云凉玉道:“你不愿意听?”
余牧连忙否认道:“不是,不是。我当然愿意听,你继续讲吧。”
余牧觉得自己很奇怪,他从未和一个人说话的时候会如此发憷。在南山岛的十几年,余牧一直都和老头子在顶嘴。那好像是他最应该畏惧的人,但他从未怕过老头子。反而在云凉玉面前他不敢吐出半个不字。
难道这就是老话说的一物降一物?
余牧从来不相信老话,但老话往往都是对的。
云凉玉接着波澜不惊地讲述着自己的故事。
“我一直都和我娘生活在一起,直到六岁的时候,家里来人把我娘带走了。一个男人负责看管我,他每天都把我关在房子里,只有早上会让我出来看看升起的太阳。我绝食过。他说没有人会在乎我的死活,但是我死了,我娘一定活不了,只要我活着,总会有再见到我娘的那一天。从那天起,我每天都满怀希望的期待明天的太阳,也期待着和我娘的重逢。有一天他告诉我,我很快就能见到我娘了。我很高兴,高兴的一个人在房间里傻笑。后来他们让我和我娘再见了,只是我娘已经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那个时候我还会哭会笑,只是我不知道有什么事还值得我笑了,也不知道还有什么事值得我哭。”
余牧想安慰两句眼前这个可怜的人,可他又不知道如何安慰。难道要余牧把自己的过去也分享给她?那并不能减轻回忆带给她的痛苦。
也许她已经感受不到痛苦了,她如此平淡的把自己的过去讲了出来,讲的如此平淡乏味,好像这悲惨的一切与她无关。
云凉玉的讲述还没有结束,她接着道:“十二岁的时候,我从那地方逃了出来,或许更应该说是他把我放了出来。我从没见过外面的世界,我只流浪了几天,便被卖到了一个妓院,落到了和我母亲一样的命运。在妓院里,我发现只要你不哭不笑,面无表情,就算你长得再好看,他们对你也提不起什么兴趣。所以我就故意让自己变成这般模样。”
“够了。”余牧轻声道。
他的声音太小,消散在了风中。
云凉玉并没有停下了:“就这么在妓院里待了两年,老鸨终于把我赶了出去。。。。”
“别说了。”余牧道。
他忍受不了,他实在忍受不了云凉玉如此讲述着自己的过去。她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陶瓷娃娃在一板一眼的念着书上编的故事。
可她是人,不是陶瓷娃娃。
她讲的也不是故事,是她自己的过去。
余牧也是人,所以他听不下去了。
这故事让他感到压抑。
云凉玉听到了余牧的话,她说道:“我还没有讲完。”
“我已经明白了。”余牧用尽全力挤出了他这辈子最温柔的笑容。
云凉玉发现余牧握住了自己的手。
她看了眼余牧,并没有选择挣脱。
她的手很凉,余牧的手很热。
余牧知道自己只是她人生中的一个过客,但他想让她感受到些许温暖。
涪江边上,云凉玉已经上了那艘早已等在那里的船。
她没有挥手,但余牧从她的眼眸中读得出告别。
江上的凉风吹起了她面上的黑纱,吹不动她的脸庞。
余牧没有叹气,他的手心很暖。
究竟什么算是遗憾?
魏雨歇遗憾吗?
他武功超群,气质出众,位列四大公子之一,身边有佳人相伴,他好像已经人生圆满,别无所求了。
可他是个跛子,这让他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这般完美的一切,跛子是配不上的。
云凉玉呢?
她有着这世上最完美的躯壳,但在这躯壳里潜藏的是这世上最受伤的灵魂。
余牧有些疲惫,今天他遇见的人,听见的事都让他倍感疲惫。
他需要去那个地方,去暂时卸下心中的负担。
“你真的要做那件事吗?”
“你应该知道我没有选择的权利。”
林渐霜靠在魏雨歇的怀里,眼中满是悲戚。
她忽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她手去掩,咳完以后手上满是血丝。
魏雨歇满脸焦急地看着林渐霜手里咳出的血道:“你怎么样,渐霜。”
林渐霜安慰他道:“还好,没事的。”
魏雨歇道:“你该吃药了,我去找他。”
林渐霜拉住魏雨歇道:“不,你别去。我不想让你去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把药换回来。”
魏雨歇温柔地抚着林渐霜的脸庞道:“渐霜,你不懂。束缚着我的并不是他的药,我从一开始就被他攥在手里了。”
她开口道:“我好向往那种与世无争的生活,我们什么都不用管,只有彼此。”
魏雨歇苦笑道:“可那是一种奢望。若我不是魏雨歇,我也想过那样的日子,我也想我自己可以不是个跛子。这样我就能。。。”
林渐霜捂住魏雨歇的嘴道:“我不管你是什么跛子,瘸子,瞎子还是聋子。我不管你是什么,会变成什么,我一生一世都只爱你一个,我会一直陪着你。”
魏雨歇紧紧的搂住了怀中的林渐霜,他的自尊让他说不出来这些话,他只能紧紧的搂住她。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林渐霜忽然问道。
魏雨歇道:“余牧?”
“嗯。”林渐霜轻轻的应了一声。
魏雨歇道:“也许他是个好人,我其实很想和他做朋友。”
林渐霜道:“他会成为你的朋友吗?”
魏雨歇温柔一笑,这是个很傻的问题。林渐霜不必问这个问题的,魏雨歇知道她猜得到自己的回答。
女人总是喜欢明知故问。
魏雨歇道:“我和柳长亭不同。他不会有朋友,而我不能有朋友。”
“朋友,是需要真心相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