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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卓容此前并未踏足过太妃们所居住的宫苑,周围陌生的一切都令她感到不自在。
两人一路无言,直到走到那荷花池畔,崔太妃才稍稍驻足。碧叶粉荷,粼粼波光倒映出夕阳的颜色,偶有响起一两声溅水声,是池中的金鱼冒头叼了花瓣,又钻入水中。
戚卓容道:“此处景致甚好。”
崔太妃没有接话,只是怅然地望着。
“娘娘,这池中有朵并蒂荷呢。”戚卓容伸出手指指去。
“哪儿?”崔太妃终于被勾起了一丝兴致,往她指的方向看去,“我怎么没有瞧见?”
戚卓容走到池边的石雕栏杆旁:“不就在这儿吗,娘娘。”
崔太妃往前走了几步,垂眼往下一看,竟然真有一小朵并蒂荷藏在宽大圆叶之中,两个尖尖的骨朵青中透红,挤在同一根花茎上。
“娘娘看见了并蒂荷,说明将有好事发生。”戚卓容说。
崔太妃却道:“可是公公才是第一个发现的,怎知不是公公好事将近呢?”
“娘娘说笑了,奴婢哪会有什么好事将近?”
崔太妃迟迟没有回答。等到戚卓容以为她在出神,却忽又听她道:“戚公公,我在这站了许久了,你为何还不动手呢?”
戚卓容悚然一惊。
崔太妃转过脸来,看她面色错愕,道:“戚公公,我虽不爱争强好胜,日子也是得过且过,但我能活到如今,并非是什么都不懂。”
“娘娘……”
“我听说你先前救过陛下,陛下很是喜欢你。既然前途无量,又为何要去替刘钧做事呢?他许了你什么好处?”
戚卓容沉默许久,才拱手道:“不瞒娘娘,他是我义父。”顿了顿又道,“我若不认他为义父,我在宫中难以立足。”
崔太妃蹙眉,摇了摇头:“戚公公倒是个爽快人。只怕在他手下做事,心里也不痛快罢?”
戚卓容不语。
“刘钧让你来溺杀我?”
“并非。”戚卓容思忖片刻,还是决定如实相告。
崔太妃听完,轻叹一声:“那哑药在何处,可否让我一看?”
戚卓容从袖中摸出羊皮袋,崔太妃将那哑药倒在手心细细观摩了一会儿,戚卓容忍不住问:“娘娘懂医理?”
“不懂。只是好奇,所以看得久了些。”崔太妃抬眼盯着她,“戚公公,你我初次见面,也从未听说你与我舅舅有什么交情,为何今日如此帮我?”
“奴婢昔日在民间曾听说过赵御史的威名,心中一直仰慕。”她曾经想过,倘若父母遭难的时候也能有像赵御史一般刚正的刀笔吏替他们申辩几句,那就好了。
崔太妃凝视着她,苦笑道:“公公,你尚年轻,良知未泯,不要在刘钧身边待太久。”
说罢,未等戚卓容反应,便仰头吞下了那枚药丸,翻身跃入了荷花池。
戚卓容大惊失色:“娘娘——”
她立刻跳了进去,一边努力去抓住在水中扑腾的崔太妃,一边大声疾呼。一番动静引来了人,在众人的合力帮助下,她总算是将崔太妃送回了岸上。
崔太妃神智清醒,只是浑身湿透,被冷得哆嗦。此处离太妃院已不远,宫女得了口信匆匆赶来,为她披上衣裳。
崔太妃被宫女搀扶着站了起来,回头看了一眼刚爬上来的戚卓容,道:“多谢公公相救。还请公公移步,去我宫中换身干净衣裳。”
戚卓容抹了把脸,跟了上去。
崔太妃宫中布置得素净典雅,待戚卓容换了一身太监衣服出来,崔太妃也已经被宫女服侍着歇下,恹恹地靠着床。见她来了,崔太妃把宫女支开,咳了几声,道:“公公没事吧?”
“奴婢一条贱命,自然是没事的。”戚卓容忧道,“只是娘娘何必……”
“你以为,刘钧是那么好骗的吗?”崔太妃摇摇头,“公公对我坦诚相待,我更不能陷公公于不义。”
戚卓容喉头一哽,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只能深深一揖:“多谢太妃娘娘。”
崔太妃摸了摸自己的喉咙:“药我也吃了,只是不知为何还能说话。”
“趁着还没发作,娘娘快吐出来!”
“不了。”崔太妃说,“装哑巴实在是难,倘若哪天我说了句梦话,你我都要遭殃。我这张嘴既然无法帮舅舅伸冤,那留着也没什么用。”
戚卓容还想再劝,崔太妃已掖了被子躺下,扬了声音让宫女送客。
戚卓容无奈,驻足无果,只得退出。
回到英极宫,刘钧已等候多时。他瞥了一眼她尚未干透的头发,道:“我已听闻,崔太妃赏荷时误坠了荷花池,是你把她救了上来。”
“是。”
“如何?”刘钧抿了口茶,“崔太妃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是什么反应?”
戚卓容安静片刻,最终道:“回义父,不知是不是还没到发作时间,我离开时,崔太妃口齿依旧清晰。”
刘钧盯着她。
她本是垂着头,见刘钧迟迟没有反应,一抬头对上他狭长微眯的双眼,连眼尾的沟壑都写着不信。戚卓容忙道:“义父,那颗药丸她当真吃下去了,我亲眼看着她吃的!”
刘钧蓦地笑了起来,眼角的细纹挤作一团。
“好,好。”老太监拍着她的肩,“你既然敢这么说,就是真的做了——我给你的,其实并不是哑药。”
戚卓容惊愕,心思急转,顿时明白过来,手上青筋不由凸了几分。倘若她和崔太妃串通,让崔太妃假装服药失声,那等待自己的,恐怕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刘钧这老贼,她差点就中了他的计。
“好孩子,没有辜负我的信赖。”刘钧笑道,“陛下已经从太后宫中回来了,方才还说要见你。”
戚卓容正欲离开,又被刘钧叫住:“我瞧见陛下屋里头有一盆泥巴,是怎么回事?”
“是陛下一时兴起,想要捏泥人,我就让人送了一盆紫砂泥过来,还未来得及使用。义父可是觉得不妥?”
“无妨,既然是陛下想玩,那你便陪着他玩,仔细把手洗干净了就行。”刘钧道,“明日正好休沐,陛下连日上朝也累了,留着你,可不就是陪陛下解闷儿的么。”
“是,那卓容先告退了。”
戚卓容走出刘钧屋子,在门口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这才朝着正殿走去。
推开门,小皇帝正撩着袖子,兴致勃勃地搅和那一盆紫砂泥。
戚卓容眉头一跳。
小皇帝抬头,热情道:“你回来啦?快来快来,替我多捏几个人。”
戚卓容蹲下身子,看到他脚边已经摆了几个歪歪扭扭的人形泥塑。她心不在焉地挖了一些泥巴出来,道:“陛下可知奴婢是去做什么?”
“你送崔太妃回去了啊。”小皇帝答,“她明日不会还来罢?明日是休沐,朕还想多睡会儿。”
“陛下。”戚卓容捏泥巴的手指一顿,“您不打算见崔太妃了?”
“朕见她做什么?”小皇帝盯着手里的泥人,近看远看,“她无非就是想替她舅舅求情,可她自己还有着嫌疑,若非是她长居宫中,知晓母后八字,那赵御史又如何能施行厌胜之术?”
“那陛下不查清楚吗?”
“母后已经派人去查了啊,但是证据确凿,赵御史恐怕真的要掉脑袋喽。”小皇帝凑过来看她手里的泥巴,“你怎么捏得这么慢,半天捏不好一个!”
戚卓容闭了闭眼,咬牙不再说话。
她和小皇帝拢共捏完二十来个小泥人,小皇帝把它们一一排列整齐,指着它们道:“看见了吗,这些,都是朕的臣子!”
戚卓容:“看见了。”
“哼哼。”小皇帝不怀好意地笑了两声,抬起脚,用力地踩了下去,“烦死了!烦死了!天天就知道奏这个,奏那个!劝朕学这个,学那个!朕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了!”
戚卓容看着地上那一块块带着脚印的泥饼,脸色顿变。
解了气,小皇帝仰头大笑,喊人进来收拾残局。
宫人端了水过来,戚卓容半跪在地上,默默地给小皇帝洗手。
小皇帝低头,这才瞧见她未干的头发,不由咦了一声:“你沐浴过了?”
“奴婢送崔太妃回去的时候,崔太妃不慎落水,奴婢为了救她,也跳进了水里。”戚卓容淡淡道,“仪容有失,还请陛下责罚。”
“这有什么的。”小皇帝道,“你还真爱救人,先前救了朕,今天又救崔太妃。”
说到这里,他不由顿了顿,露出唏嘘的神色:“但她也算个同谋,虽然现在母后还没有证据,但早晚要处置,你救了也是白救。”
戚卓容用巾帕替他擦干净了手,道:“时候不早了,浴池里已放好了热水,陛下及早沐浴,也好多睡会儿。”
小皇帝高高兴兴地去沐浴了,戚卓容不负责这些,只待在寝殿中,监督宫人们把寝殿打扫干净,而后指挥他们把化掉的冰盆撤下,换上新的。
小皇帝沐浴完后整个人都松散下去,往被子里一钻,很快便睡着了。
戚卓容说是守夜,实则是在外间休息,里间一有风吹草动,她再爬起来听候吩咐,并不似外头当值的守卫一样,要真正地一夜不眠。只要小皇帝不失眠,不拉着她说小话,她其实可以睡得不错。
只是今夜小皇帝睡得很好,她反倒睡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