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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深的母亲姓陈,叫春花,早年间从山下嫁到了山上。可见路深的父亲是个顶好的人,山下的人家才愿意把闺女嫁到山上。
两人刚到家的时候,院里中间道上的水泥地,有豆大的雨点砸下。干燥的水泥地像是一块吸水的海绵,起初零星的几滴雨点,落下便没了影。等到午饭时,天边的雷声轰隆,乌云滚滚压山而来,偌大的雨点,啪嗒啪嗒地打在屋檐上,不一会儿便汇集成一股股水流,沿着倾斜的房檐,倾倒而下,屋内的人望去,像是在石洞中,观看洞口的水帘。
陈春花是个喜欢讲故事的妇人,就是在这样的雨中,四围有雨声环绕,三人坐着吃饭。慈祥的妇人对着远道而来的苏信,讲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这座山叫做阮西山,从山下到山上,村落连绵,山脚的西边是平原,取山之名,唤为峦溪镇,山的东边是浅水海滩,再过去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和零星散落的海岛。
路深的父亲是个天生爱心泛滥的人,喜欢任何鲜活的事物。他早年十几岁的时候,在西边镇上的养马场呆过,在那边跟了个年长的兽医,给他当助理学徒,习得了许多医治马匹的本事,加之勤奋爱学,数年下来,各种牲畜的生理构造和常见病症,都十分熟悉。
后来路深的爷爷走了,家中只剩下路深奶奶,孤苦无依。路深爸爸作为家里的独苗,回到了山上,大多时候替村里村外的牲畜看诊,偶尔跟着村里的渔民到东边出海捕鱼,以此为生。路深之所以如此熟悉救治动物的惯用做法,是从小耳濡目染的缘故。
陈春花永远也忘不了,路深父亲生前的每个细节,她将这种叙述当作了一种缅怀。
“小苏,我告诉你哈,那年冬末初春,我家有一头母羊要生产…”陈春花的思绪回到了二十年前的冬末初春,嫩草长满了自家门口的斜坡,父亲用成堆的稻草在春意盎然的斜坡上,围起了羊栏。
那天,家里已经请了镇上的兽医帮助母羊生产,没想到那一胎的小羊水肿了,头特别大,夹在母羊的屁股后面,身体还在母羊的子宫内出不来,两眼红肿得像小水袋,瞳孔窄如细丝,血红的舌头自口中垂下,那模样别提多可怜了。
陈春花想起当时路深父亲的形容,咯咯地又轻笑了起来,“他说,在他见过的大头乳羊中,这只小羊当属冠军。”
冠军这个用词确实好笑,苏信喝着汤的动作慢了些,怕突然呛着,“啊,这么大么,可当时不是请了兽医了么?”那为什么又找了路深的父亲呢?
“因为,我爸当年还年轻,手比较细嫩,比镇上年纪大的兽医好使,不会伤到小羊。”路深知道这段往事,每次想起都觉得好笑,父亲因此对这双引以为傲的生产妙手,格外注重保养,比母亲这个女人家还要仔细。
“那年初春期间,天气很冷,冷得让人觉得还在冬天,那天我跺着脚,浑身哆嗦地在门口等他,其实也没等多久,只是空气冷得有些气人。我嘟嘟囔囔地跟在他身前抱怨,他是老实可欺的好人,一句也不应,可当走进羊栏,听到杂乱的咩咩的叫声,他倏地开了口,对我说道,过段时间就会暖和了。”陈春花接着说道,神情有些沉浸。那年的春天像每年的春天一样,如约而至,而她的春天却是轰然乍现。
苏信不解地望向路深,困惑的表情好像在问,“此话何解”。
路深仔细解释道:“杏儿姐,是这样的,兽医呢,感受季节的变化和平常人是不大一样的,我们会从动物的身上,感受到季节交替的变化,春天的母羊的叫声会比较低沉,所以我爸才会突然说话。”
原来如此,苏信的赞叹地点头。此时,陈春花见两人吃得差不多了,起身要收拾碗筷,二人也一并起身帮忙,话题就此终结了。
收拾完碗筷后,路深叫住了在书架前闲晃的苏信,“杏儿姐,里屋是给你准备休息的,只是你昨晚…”占了我的竹席,路深并未将后面的话说出,面上的表情已足够陈述他想要表达的情况。
苏信摊了摊手,意味深长,“哦,不好意思,昨天占了你的竹席。”
路深摆手,宽慰她,“没事,没事,只是女孩子,睡里屋的床上对身体比较好,你现在累的话,可以去休息。”
苏信倒是一点也不在意的样子,岔开了话题,手指划过一大摞书,问道,“这些医书你都看过?”
路深点点头:“我爸带着我,都熟读过。”
苏信诧异地跟着点头,想起家中,她老爸买给她一书架的书在积灰,对路深又多了几分敬佩,嘴里又酸溜溜地说,“我要是能有个陪着读书的老爸,我也能看很多书。”
路深有些跟不上苏信的脑回路,但对此表示肯定,“你说得对,要不是我爸带着我读,我那时候那么顽皮,肯定也坚持不了。”
苏信对路深的识相,感到好笑,又问道:“咱们下午去做什么?”
“一会儿雨停了,去阮家的旧居吧,看看装修的情况怎么样了,估摸着,过两日你就能住进去。”路深觉得长时间和年轻女性住在一起,并不妥当,早点把人安置好了才行。
“那我去休息一下,你记得叫我。”苏信感到困意袭来,雨声吧嗒落地的安逸,让她的头脑有些发懵。
……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下午三点了,山里没有网络,苏信两天没拿起手机,看时间都是看墙上挂着的钟表。她赖了一下床,雨已经停了,周围安静地听得到墙上分针走动的声响,断断续续地,也能听到农舍里的鸡叫声。她深吸了一口气,身边若有若无的味道,很好闻,正是路深的味道。
于是,她从床上爬了起来,伸了个懒腰,穿上拖鞋向客厅走去,想看看路深在哪。而此时,客厅一个人也没有。她心下思忖,陈姨应该去地里干活了,那路深呢?
东南而来的微风,在厅中逗留,原木茶几上,徐徐地翻阅着几本书,苏信注意到旁边的动静,走近翻看,竟是高中的物理课本,书面上,整齐的字迹不算好看,但也算端正,她拿起笔,接着原先的思路写下了答案,心想,原来小路,才是高二的学生。
她收了手,徐徐朝后院走去,话说她还没仔细地参观过小路的家,决定借此机会,仔细瞧瞧。后院,散养了鸡鸭,鳞次栉比的鸡舍和鸭舍分明有序,看得出持家之人的能干。
“原来,听到的叫声是从这里传过来的。”苏信面上了然,转了个身,顿时被吓得够呛,两只黑猫趴在猫笼子边上,正盯着她看,绿色的瞳仁泛着诡异的光芒。
从惊吓中回过神,她终于找到了熟悉的身影,“小路?”她试探性地叫着,向前走去,可能周围的环境过于嘈杂,远处过道上的人并没有回头。
苏信走进才看清,路深正在和另外一个年龄相仿的男孩子说话。
“阿深,你就和大伙一起去吧,西西也去了,你看往年你不去大家伙都能理解,可明年要高考了,这是高考前最后一个暑假。”
“若是你担心钱的事,我跟我爸都说了,我爸说他出,左右我们家都欠了你一辈子。”
路深面上冷然,听着听着,脸色也越来越难看,看得出,他很想回避某些话题和事情,他努力让自己平静,“阿桥,假期里,我接了阮家的活,走不开,我妈也需要帮忙,功课我应付地过来。”
“阿深,我知道,你聪明能干,但是人的精力毕竟是有限的,你三分之二的精力都花在了家里和挣钱上,课业上跟镇上的孩子比…自然就…”
那个叫阿桥的男孩是个心好的,只不过路深这孩子好像有很重的心结,绕过着心结劝他,自然怎么说,都是劝不动的。
苏信见这叫阿桥的男孩子有点难缠,无奈之下,便出声解围道,“小路,你跑这儿来干啥,我打个盹的时间,都能偷懒,赶紧回去学习。”她叉着腰惟妙惟肖,语调高昂,还真像家长,来逮自家逃学的娃。
路桥和路深都是一惊,路桥更是吃惊地合不拢嘴,看着眼前这个漂亮地有些过分的女人,又看向路深问道:“这个漂亮的小姐姐是?”
路深正想解释说,是阮家那边的雇主。
却见,苏信扬起标准而高傲的微笑,向路桥郑重地介绍起了自己,“你好,我是B市,B大的高材生,目前是小路的私人家教。”
介绍完,又朝着路深道:“小路,一寸光阴一寸金,赶紧回去学习吧,你刚才不会的那道题,我已经帮你写好了。”
路深也不想继续跟路桥耗下去了,顺着苏信的话,告别了路桥,“阿桥,我要去学习了,你也好好学习,加油。”
“诶,阿深…”路桥想接着说些什么,又见路深忙不迭地走了,想说出的话全憋进了嘴里。
摆脱了路桥,只有两人的时候,路深一脸探究地看向苏信,好像在问:真的?
苏信认真点头,巧笑倩兮,眉眼间都是自信,“我真是B大的,我帮你补习。不过现在,你不是说好,带我去阮家的老宅么?”
少年没有回应,半晌后,冷冷道:“杏儿姐,听墙根是不对的。”
路深又看了眼苏信,见她一脸吃了瘪的表情,心中舒畅了些,领着她往阮家的旧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