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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八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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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佛教有云,见天地容易,见众生也不难,唯有见自己需渡过那九九八十一难。

    佛教又云,这世间有八苦,既是: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五阴炙盛苦。

    五阴即是五蕴,五阴集聚成身,如火炙热,前七苦皆由此而生。

    多年前,几岁的三保学习入定禅功,曾经做过一个“梦”。

    与其说是梦,不如说他处于一种迷迷糊糊,似睡非睡,似梦非梦的状态中。

    在那场“梦”中,他莫名其妙来到一座宫殿之外,当他想走进宫殿大门时,那扇门一直紧闭着。

    他转身往后看,没有退路,只有一座悬崖和一片汪洋大海。

    只需退后一步,整个人便会坠入大海之中。

    三保鼓起勇气,走到那座高耸的大门前,用手轻轻拍了下。

    大门似有感应,突然整个世界为之抖动,三保差一点儿被摔倒在地上。

    哐~

    大门打开了,从里面绽放出炫彩夺目的光芒,让人无法睁眼看到里面的景象。

    突然一阵声音传来。

    “哪里来的稚子!敢擅闯此地!还不快跪下,磕头谢罪!”

    “既然已经来到此地,说明佛缘深厚,跪下拜谢,接受佛光普照,走上康庄大道。”

    “呵呵~模样如此俊俏,还不速速跪下!”

    三种不同的声音,有沙哑的,有威严的,有魅惑人心的。

    可无论是谁,他们都在表达一个意思-跪下。

    年少的三保被眼前的一切震住了,虽然看不清这三人的样子,可那股不可违背的意志让他双腿有些发软。

    正当他想要跪下来的时候。

    一个男人牵着和他差不多大的少年出现在他面前,面容模糊,看不清样子。

    他们二人都背对着他,男人身穿一身铠甲,而那少年身穿一身青色长袍。

    而那三道声音无视出现的一大一小,依然大喊着。

    “跪下!跪下!!”

    男人大笑一声开口说话了。

    “所以说,我才讨厌信佛的,道门和他们比起来,强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儿,人家道门不强求别人信它,但要求自己信自己,可以不用跪下朝拜,但一定要有自己的道。”

    “谁说不是呢?三清只需黄泥塑,佛祖却要金身镀,里里外外都透着一个字-“假!”

    青衫少年摸了摸脸蛋,转身用自己模糊不清的面容对三保说道。

    “千万别跪!”

    三保刚才还忐忑的心,不知为何被少年这么一说,平静下去不少,望着那个男人的背影,隐隐有一种舒服的感觉。

    起初他以为这二人是自己内心懒惰心魔,后来他发现并不是这样。

    因为那个男人拔出了一把刀,是一把朴刀,在天阳没有这种样式的刀,这刀似乎只在北边才有。

    “嘿!记住了,什么鬼扯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凭什么好人必须不能做坏事儿,而坏人做了无数坏事就只需要放下刀一次,就能成佛?世间没有这样的道理。”

    青衫少年后退几步,抓住三保的手,三保冰冷的手上居然感觉到了丝丝温暖。

    “我时常喜欢一个人跑到街上去玩耍,逃过所有人的追踪,那感觉畅快自然,人这一生,自由是最痛快的。”

    少年的话似乎触碰到三保此时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

    自由?

    多么美妙的两个字啊!

    “跪下!!”

    大门中三道声音再次响起,一股凌厉的威压从里面传了出来。

    这道威压并没有让三保心中发颤,因为他握着那名少年的手。

    男人突然对着三保说了一声。

    “对不起,让你受苦了。”

    说完,男人拿起朴刀便冲进那夺彩炫目的光芒之中,口中叫骂道。

    “阅尽好花千万树,愿君记取此一枝!记住你比谁都要自由,不跪!不屈!不服!今后谁胆敢再指使你做与本心不愿意的事情,告诉他四个字-去你妈的!!”

    男人闯了进去,少年站在三保前面,为他遮挡袭来的风,他的手从始至终都没有放开过三保。

    “没人帮你的时候,说不准是上天觉得你一个人可以,告诉自己你挺得住!”

    少年说完这句话,整个世界都在坍塌。

    三保再次睁眼,已经在房间中醒来,汗水已经侵蚀了他的衣服。

    可是他的心依然暖暖的,第一次在母亲之外的人,感觉到了不同的温度。

    到了第二天,他把这件事情告诉自己的师父普贤。

    普贤当时正在吃鱼,三保刚说完,立马扔下筷子,就十分生气地跑了出去。

    再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是半个多月后了,师父普贤居然受了点伤,按他的说法是,去找自己的师弟打了一架,让他几年下不了床的那种。

    还以皇家的名义,全天下围捕一个叫李天满的道士,听说正一教已经把他驱逐出本派了。

    不过往后几年此人就像人间蒸发一样,没有任何消息。

    从那次过后,每次入定三保再也没做过这样的“梦”,有时他自己也怀疑那个梦到底是不是真的发生过。

    但每每回忆起来又是那么真实饱含温度。

    突然有一天普贤告诉他,等到了一个特定的时间,就会还他一个自由之身,但前提是要帮他办一件事情。

    对三保而言,无论是什么事情,都没自由来得重要。

    他当然欣然接受了,那一晚,他激动得整晚都合不上眼。

    可真的出来后,三宝又有些疑惑了。

    京城的繁华似乎迷了他眼。

    这一路上他发现百姓过得非常苦,朝廷的苛捐杂税,地痞流氓的无端挑事,变卖自家亲儿亲女,这还是他眼中天阳的天下吗?

    直到遇到那位小女孩。

    当她给自己拿半块饼子的时候,他从她的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在京城的时候除了母亲与师父,多年来从没有人与他说过话。

    唯一听到别人谈论自己,是在那座被红布遮挡牌匾的府邸中,两名侍女在自嘲二人服侍一名阉人。

    当时他还小,不懂什么叫阉人。

    后来在一本书上翻到,原来阉人不算是个男人。

    怪不得自己从没有长过胡茬子,也没有红衣侍卫们的喉结。

    可自己到底犯了什么罪,会得到如此重罚?

    从来没有一个人告诉他为什么,他问过师父,问过母亲,他们依然闭口不谈。

    那段时间除了练武,整个世界在三保眼中都是灰色的。

    甚至都犯了不想活下去的念头,虽然最后被师父教导走出了阴影,可他依然能记住这种感觉。

    如今这位扎着双马尾的小姑娘给他的就是这种感觉。

    当他给自己拿半块芝麻饼,操着不似小孩的成熟语气,自言自语时,三保明白她是在对整个世界告别。

    她说她想反抗一次试试看。

    当三保打听出他最喜欢一个名叫孙悟空的泥人时,好说歹说,让她在原地等自己,自己这就给她买来。

    可当再回到原地时,早已没有了小女孩的踪影。

    淋过雨的人,自然知道打伞的重要性!

    三保穿过石桥,越过芦苇荡,漫无目的地找着。

    他已经找了快2个时辰了。

    微风从三保的脸上吹过,烈日已经被云朵遮住,灰暗的天空沉沉地往下坠,有一种让人窒息的感觉。

    四周都是杂草,刚才的微风变为冷酷无情的驱赶者,鞭策地上的灰尘不顾一切地往前狂奔,将绒毛一样的蒲公英吹向更远的地方。

    三保此时心中有些不安。

    大概又进行了一段路,三保看见远处有一缕炊烟升起,在这样的景色中显得格外诡异,炊烟直直的冲上已经乌云遮日的天空。

    与乌云合二为一。

    三保向那道炊烟走去,不多时,他便看到了一座房子。

    房子很破,是用厚厚的黄土堆成,除了一个没有门的进门口,与其说是房子不如说是黄土屋子,而且从远处看就像一座比较大的坟墓,外面的墙体坑洼不平,尽显破旧。

    三保走到门前,轻声问道。

    “主人家在吗?”

    “坟墓”里没有人搭话,但是感觉里面正在烧水做饭,因为一股肉香和热气从门里飘散过来。

    三保又喊了一声,终于门里有了反应。

    一个面色蜡黄,一只脚瘸了的瘦弱男人,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

    他两眼无神,脸上身上还沾着一些血迹,直愣愣的望着三保的脸问道。

    “哦,原来是过路人啊?!”

    “是的,请问足下可知道这附近有没有一位小姑娘,扎着双马尾,穿着红色碎布衣裳,那件衣裳似乎是一件秋装。”

    瘦弱男人瘪嘴一笑,眼神中有些疯狂地问道。

    “你找她干嘛?”

    三保持沉默了一会儿,答道。

    “我有东西送给她。”

    “哦~”

    瘦弱男人说完,重新走了进去,边走边说道。

    “我正在做饭,很久没吃肉了,假如不嫌弃过路人来一碗?”

    三保没有答话,谨慎地看着四周。

    突然一声碗被打碎的声音从黄土屋子里响起,只听到瘦弱男人怒骂道。

    “你他妈的,连你也欺负我!”

    一只土狗从屋子里跑了出来,它的嘴里叼着一块肉。

    瘦弱男人在狗的身后,拿着一把带血的菜刀追着它。

    三保清晰地看见狗里叼着的肉,上面有一点儿碎片,那是红色的碎布。

    当狗跑到三保脚边时,一股寒气从三保指尖射出,直接斩掉了狗头。

    鲜血激射而出,狗头里的肉掉在了地上。

    瘦弱男人先是一愣,随后吓得一屁股蹲在地上,嘴里颤抖地说着。

    “鬼…鬼啊!”

    三保看了那块肉一眼,一股恶心、痛心、无助的感觉混杂在一起,并正在对他的胃部进行翻江倒海般地滚动。

    三保不再看那男人,径直走进了黄色土房里。

    里面空空如也,除了一些柴火,就是地上打碎的碗,以及一个灶台。

    灶台上盖着盖子,下面的灶台口正烧着柴火,里面似乎还夹杂着一点儿其他东西。

    三保定睛一看,火光中烧的是一件黑黑的东西,虽然已经烧得快没有了,但是从火光中飘散出来一些残渣。

    这是那件红色碎花布的残渣。

    三保颤抖地走向灶台,他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打开了盖子。

    当盖子里的事物出现在他眼前时,一股怒火从他心中爆发出来。

    抽出腰间软剑,一剑斩断灶台,火苗四散,掉落在柴火上,整间屋子瞬间燃烧了起来。

    “不!!”

    屋子外的瘦弱男人大声哭喊道。

    三保此时犹如一头凶猛的狮子,从屋子里一步一步走了出来。

    轰隆~

    天空打起了雷。

    三保用剑指向瘦弱的男人只问了三个字。

    “为什么?”

    瘦弱男人喘着粗气,胸口此起彼伏的喊到。

    “什么为什么?我是她老子,她的命是我给的,你知道养她会有多辛苦吗?光是那人头税我就拿不出来,我要卖她,她居然想用菜刀杀我!如此大逆不道之人,杀就杀了,既然是从我身体里来的,老子吃进去,送她回去有何不可!”

    “她可是你的女儿啊!你是畜生吗?!”

    “女儿又如何,如今这世道能活下来就已经是赚了,谁有曾可怜过我们,我那婆娘不过是去城里卖一点儿自己绣的布鞋,还不是当街就被杀了,谁来关心过我们这些贱民的性命?”

    听到这话,三保手中的剑有些犹豫。

    瘦弱男人见三保犹豫了,居然胆子变大了点起来,疯狂咆哮道。

    “没错!她是我女儿又如何?他娘的她就是我的私有财产,我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这就是她的命!上天就只给了她这个命!你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的,大不了去见官,你看官府会不会管!”

    三保笑了,惨淡地笑了,自己刚才居然犹豫了一下。

    轰隆~又是一道雷电打过。

    三保手中的细雪向上一划,瘦弱男人的一只胳膊离开了他的身体。

    “并不是所谓的命运夺走她,也不是上天让她葬身狗腹,是你夺走了她!”

    “啊啊啊!!!”

    瘦弱男人倒在地上全身颤抖地大叫道。

    “当一个人举起屠刀伸向自己亲人的时候,这个人已经不能回头了。”

    瘦弱男人痛得痛哭流涕,嘴上哭喊着。

    “好!!我认罪!求你别杀我,送我去见官,怎样都好!求求你!别杀我!”

    电光闪过,照亮三保的脸上,他此刻犹如一位死神。

    只见细雪几剑划过,瘦弱男人彻底没有了声音,他的身体被分成了十几块。

    “只有人才配踏入官府,畜生不需要!”

    三保把怀里的孙悟空泥人摸了出来,插在地上面对眼前熊熊燃烧的黄色土屋前。

    这时下起了雨,雨水落在三保脸上,凉凉的,可他的心更凉。

    佛教曾曰,世间有八苦,既是: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五阴炙盛苦。

    三保自小耳听目染,可今日他疑惑了。

    当他离开这里时,只说了四个字。

    “去你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