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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中心,列日传统餐厅。
两个啤酒桶一左一右摆在门口,再走进去,罗马柱配烛台,木地板配壁橱。
骆其清不知道这家店老板到底是想走什么风格。
因为他们来得比较晚,靠窗的好位置都已经被占完了,于是在男服务生带领之下,两人最后被安排坐到了靠墙的那头。
不过也不算太差,至少抬头还能看见橱柜上的圣母玛利亚。
布兰温用一口流利的法语点好了晚餐,然后把菜单重新交还给服务生。
“您身体好点了吗?”骆其清先开口。
仔细算算,两人也已经有四五年的时间没有见过面了。
“老样子。”布兰温咕哝着摆了摆手,然后拿起桌边倒好了的热茶,吹开热气喝了两口,“但我现在会打高尔夫,周末还会去游泳。”
像极了被家中小辈问到身体状况,然后急于罗列证据来证明自己依然年轻。
骆其清不禁失笑,点头哄他:“您比我自律。”
这会的餐厅里坐满了人,各种语言声音汇聚在一块,几乎让整间屋子被烟火气填满。
“回去后还习惯吗?”
然而听见这问题,骆其清脸上的笑容却是稍敛起来。
隔了几秒,他才很轻地嗯了一声。
说起来还有些内疚。
当初能顺利留在伦敦,布兰温在其中可谓帮了很大的忙。
可他最后因为一时冲动回了国,还是等安顿好了之后才想起来告诉布兰温。
“抱歉...当时没和您商量。”
本以为会被责怪,哪知道布兰温只是爽朗一笑:“这有什么好和我商量的?”这个年过六旬的老者平日不怒自威,而现在笑起来时脸上却带着几分慈祥:“能回家乡,我为你开心。”
两人一问一答地慢慢叙旧,结果还没聊到一半,服务生就已经端着盘子走过来,把菜品给他们一一摆上桌。
“都是本地特色菜,你尝尝看合不合胃口。”布兰温说。
在伦敦生活几年让他对吃的已经无欲无求,现在不管吃什么,他基本都觉得还不错。
骆其清应声,用叉子戳起面前一颗肉丸,半晌后肯定道:“好吃。”
布兰温又笑起来。
如果不知情,谁又会把眼前这个慈蔼的老人和当初那个让北极星车队一飞冲天的铁血教练联系在一起。
想到这,骆其清小心翼翼地瞄了他一眼,然后才试探性地说:“格林...他今年在WTCR的表现很出色。”
原本是想着已经好几年了,他们两个人关系应该会有所缓和。
结果布兰温听到这名字之后还是冷哼一声,嘴角压下来,用刀叉的力度似乎都变大了:“那臭小子已经几年都不见长进了。”
但即便如此,骆其清心中也已经明了。
要真不在意,又怎么会知道格林究竟有没有进步。
这人分明还是在说气话。
顶灯之下,无意间的某些角度就会看见餐桌上的银盘折射出冷光。骆其清看见盘里盛着列日粗薯条,于是便顺手拿了根来尝。
味道还不错。
这让他莫名想起了唐明海和段誉,那两个家伙应该也会喜欢这个味道。
不过转念一下,就凭以往的经验来看,他们准已经做好了攻略,说不定今晚的夜宵里就有它。
而这时候,原本在慢条斯理切牛排的布兰温忽然像想到什么,蓦然抬头:“今年的WTCR,你也上场了?”
骆其清眨了眨眼,但很快就否认,说自己在承阳只是个末尾替补。
“那群人要知道自己把曾经的纽克赛道冠军当替补,肠子估计都要悔青了。”
然而布兰温的心刚一落下来,就看骆其清的表情欲言又止。
“怎么了?”
“明天的斯帕,我会上。”
啪嗒。
手里的餐刀一个没拿住,摔落在瓷盘上发出声响。
布兰温脸上是完全掩饰不住的讶异。
对于骆其清之前的情况,应该没几个人比他再清楚了。
“你...你不是...”他语气有些激动,一时间很多想说的话都悉数堵在喉间,“可以正常开车了?”
骆其清眼睛里染上一层笑意,幅度很小地点了下头。
来到这里之后他去训练场试了两回,基本上的驾驶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了。
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支撑他完成整场比赛...
耐力赛顾名思义,一个人单场要驾驶的时间差不多是两个小时左右。
在场上不仅要全程高度集中注意力,保证安全,还要想办法提升名次。
但事已至此,也只能去赌一把。
“还是要注意啊,最好再找医生做个检查。”但布兰温话虽是这么说,脸上还是藏不住的喜悦,“好,太好了。”
像他这样的车手,就应该在世界赛场上光芒万丈,而不是因为病情而被埋没。
许是人在心情好的时候就会下意识多说点话,所以布兰温也一股脑就接着说:“你啊...也是时候从当年那事里走出来了。”
结果这话一出口,两个人同时沉默了。
骆其清眼里的光彩有些黯淡下去。
是啊,他的状态在恢复,就说明当时的事情已经在慢慢放下了。
真的能彻底释怀吗。
窗外忽地传来几声闷雷,也许过不了多久就要下雨了。
欧洲国家总是如此,一年到头没几天是好天气,特别是到了这个季节,基本就都是连绵不绝的阴雨。
布兰温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有些不合时宜,眼看着骆其清肉眼可见的情绪变化,他感到一阵心疼。
可既然已经说了出来,就还是想补充完整。
他默默叹了口气,片刻过后,抬头直视骆其清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得认真又郑重:
“Devil,那件事不是你的错。”
-
骆其清回到酒店的时候,已经将近十一点。
布兰温在这里有房子,但因为下起了雨,于是他就只好买了把伞先送人回去,然后再独自折返回来。
大堂里空空荡荡,所有车队的成员这会估计都已经在屋里准备休息,养精蓄锐来迎接明天一早的比赛。
他在自动售货机前杵了会,仰着头没见着有什么想喝的,才又转了个弯朝观光梯走。
结果还没走到半路,骆其清大老远就看见健身房里还开着灯。
或许是因为这里经常举办各种赛事,酒店就特意搞了个小型健身房,位置就在大堂和电梯的中间。
入住第一天唐明海就已经进去实地考察,并得出了还是躺床上舒服的重要结论。
是谁这么勤奋?
本想着悄悄探个头看一眼满足好奇心,哪知道脖子还没伸,就已经瞄见了坐在沙发上玩手机的周棘。
骆其清:“......”
一定是打开的方式不太对。
他怎么总会在一些很奇怪的地方跟周棘偶遇呢。
沉默了几秒,沙发上那家伙还保持着原姿势没动,眼睫却是往上一掀,在看清门口的人是骆其清后,就关了手机站起来。
“你在这干嘛?”骆其清不解地问。
大半夜不在上面睡觉,是觉得一楼网速更快吗。
周棘斩钉截铁:“锻炼。”
骆其清:“......”
他默默看了眼里面种类寥寥无几的器材。
那排跑步机连电都没开,别告诉我你大半夜特意下来是为了举那五十公斤杠铃。
你明天是去开车又不是扛车跑。
当然,这些话骆其清只敢在心里偷偷说。
“那没什么事...”
他想说没什么事他就先上楼了,澡还没洗呢。
谁知道这时候周棘居然接着反问:“你今天怎么没跟队里一块吃饭。”
“啊...?”骆其清刚开始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才赶紧回说:“我练车去了。”
撒起慌来脸不红心不跳。
周棘眼神轻飘飘扫过他那张纯良无害的脸。
最后只是哦了一声,也没再多说什么。
看这样子应该是信了,骆其清在心里默默松了口气。
关了健身房的灯,两人一起往电梯的方向走。
路的尽头是一块落地窗,看上面的水珠还在接二连三下落,就知道外头依然在飘着雨。
“刚才淋雨了吗?”周棘忽然问。
“我有伞...哎我伞呢?!”
骆其清发现自己两手空空,赶紧又撒开腿跑回健身房。
结果过了半分钟他又空着手奔回来,喘着气:“忘记了,我放门口了。”
周棘:“......”
这个时间的电梯都在一楼待命,不用等就能直接坐上。
周棘按了楼层,然后把刚没说完的话又接着道:“明天早上应该也会下雨。”
骆其清还在顺气,就只是一个劲点头。
他倒是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在欧洲的赛道上,湿地一直都比干地更加常见。
但这对国内车手来说,的确是有点挑战性。
“你紧张吗?”
所以等气缓过来之后,骆其清就鬼使神差蹦出这句话。
不过他觉得这问题有点傻逼。
人家参加过那么多比赛,不就是个下雨的耐力赛,又有什么好紧张的。
然而下一秒,他就见周棘面不改色说:“有点。”
骆其清:“......”
电梯门打开了。
整个走廊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已经在各自的屋里休息。
这回周棘刚好就住在他隔壁。
走到门口的时候,骆其清转头看他:“那...我回去了?”
说完他就准备去输密码。
“等等。”
骆其清不明所以地回头,以为周棘还有什么比赛事情要说。
结果这人只是把电梯里的话继续:
“那我紧张怎么办?”
“......?”
没等骆其清品出他这话是想表达什么意思,瞳孔中就见周棘忽然上前一步,然后朝自己伸手,往他的方向一带。
“喂...!”
骆其清一个没站稳,猝不及防向前跌过去。
然后...
正正好好,扣进了周棘怀里。
我。
靠。
一阵电流从尾椎骨窜上来,骆其清大脑顿时感觉全身都被麻痹了,而且一吸气,整个鼻腔里就迅速充斥着周棘身上好闻的沐浴露味道。
这人绝对已经洗了澡。
到底是什么沐浴露这么香?
不对,现在这是重点吗!!!
与此同时,他感觉到周棘倾下了身,把头轻轻贴在他肩上。
!!!!!
要命了。
骆其清的大脑此刻就如同电视机里令人头晕目眩的雪花屏,接收不到任何信号。
所以,他不知道的是。
自己在被拥进怀中的那个瞬间,其实就已经下意识回抱住了对方。
雨势还在变大。
或许永远也没有人会知道。在世界汽车耐力锦标赛的当天凌晨,有两个即将一起上场的赛车手,正在酒店空无一人的走廊上无声相拥。
这个拥抱只持续了五六秒,却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就在骆其清快把自己憋死的时候,周棘才终于松开了他。
“现在好多了。”
肇事者得逞似地勾起唇角,看起来心情好了不少,然后转身就去开了房门。
“晚安。”
而当事人依然怔愣站在原地,一时半会还有些缓不过来。
可他还是凭借仅存的清醒,恶狠狠地朝周棘瞪了一眼。
晚安个屁。
他今晚绝对要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