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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事情在骆其清的心里始终是块伤疤,而现在再回忆起,就像是把已经结痂的伤口撕开,霎时间便会鲜血淋漓。
可即便这样,他也没有再逃避。
他压着情绪说完了这六年的全部,无论好的坏的,事无巨细,都毫无保留地告诉给周棘。
“那场车祸后邢宇他...他就成了植物人,身上连着很多管子,我在他病床前呆了很久,都快认不出他真正的模样。”
“后来他爸妈来了,他妈妈哭得特别伤心,我以为他们会把事情归咎到我身上,可没想到...他们最后竟然还反过来安慰我,让我不要自责。”
儿子在异国他乡出了车祸,而他们却没有怪罪另一个当事人。
“英国的医疗技术放在整个欧洲来说都还算前列,而且二次转移对病人有风险,所以商量之后他们就决定把邢宇留在英国接受治疗...我也就跟着留下了。”
这件事情怎么说都跟他有脱不开的关系,他做不到袖手旁观。
而且...骆其清自己也知道,他已经无处可去了。
于是到了最后,他也只能独自一人,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留在伦敦。
“手续很多,但好在布兰温一直都尽力在帮忙,才省去了很多麻烦。他还给我找了学校,不至于让我连个本科都没读完。”
“可是短短一年之后,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体内器官忽然就迅速衰竭,很快就到了只能全靠机器来维持生命的地步,医生说,唤醒的几率渺茫。”
“所以他还是离开了。”
骆其清在说这些的时候,声音没有什么起伏,平静地注视着窗台上被风吹动的小草。
“肇事者呢?”周棘靠着床头问,“找到没有。”
闻言,骆其清眉头微蹙一下,有些迟疑:“找到了…警察跟我们说是一个非裔留学生在喝醉后擅自驾驶,然后车祸逃逸的当晚又在其他地方闹了事,最后已经被逮捕拘留了。”
他停了一下,又说:“可我总觉得不太像。”
记忆中那辆肇事车行驶很稳,根本不像酒驾,再加上后面走线精准地撞上来,反而更像是...
更像是专业的车手。
可这想法刚一出现,很快又被他自己给否决掉了。
怎么可能呢,他在伦敦训练的三个月里大多时候都待在布兰温的私人赛道,连市区都没怎么去过,更别提要去招惹谁。
那无缘无故,又怎么会有人干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
“但是…当时少了几个关键路段的监控视频,所以很多事情就算觉得蹊跷也无从查证,最后只能按警方那边的调查结果来结案。”
但愿只是他多想了。
虽然这件事对他的身体并没有造成多大损伤,可是却也给他留下了极为严重的心里创伤。
在事情刚发生那段时间,别说开车,他甚至连车都没办法坐。
只要接触到车内环境,他就会出现各种躯体化应激反应。
最难熬的时候,他连走在人行道听见汽车的引擎声都有可能发病。
已经完全偏离了正常人应该有的样子。
这种情况持续了将近半年之久,无止尽的失眠、抑郁、整个人暴瘦,直到骆其清再也忍受不住这样的状态,几经波折,最终还是在布兰温介绍的下去了本地最好的医院,开始接受心理治疗。
随着时间推移,一晃又几年过去,他才总算感觉精神状态稍有好转。
同时回国的念想也越来越强烈。
骆其清一直都没有忘记,邢宇有一个期盼已久的愿望——未来某一天能跟着他,跟着他的车队去到WTCR总决赛现场。
自己没有能力救下他,可说不定能...替他实现未了结的愿望。
所以就在当时的疗程结束后,骆其清收好行李,没有准备,没有计划,却毅然决然地踏上了回国之路。
至此,他才终于结束游荡。
回到久别的故乡。
骆其清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来,敛眸看向病床的一隅。
乳白色床单已经稍稍有了些褶皱,床尾突出来的塑料钩子上挂着检查单,顶头写着周棘的名字拼音。
“对不起,那么轻易就和你说了分手,可我当时...当时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从小的经历让他早已习惯了遇事不去依靠任何人,所以在意外发生以后,他的第一反应就是不要把周棘给扯进来。
殊不知有些东西即便是刻意放手,也还是会藕断丝连。
而且,要不是周棘,他到现在可能都还是个没办法开车的废人。
所以还是…
“周棘。”
骆其清深深吸一口气,喊他时眼底泛红,仿佛含了无尽委屈。
“我放不下赛车。”
即使因为种种变故,他精神上早已千疮百孔,却依然还想重返赛场,企图让引擎再次点燃他的生命。
他说着,情绪忽地变得有些激动,声线毫无节奏地起伏,却仍字字分明:
“更放不下你。”
这份以为早就遗忘了的感情,其实从未离去,只是被埋进土中,向下扎根绵延万里。
而再见到周棘后,
寸草不生的荒芜地便又迎来万物复苏。
周棘没有说话,他只是一直在无声地看着眼前这个人。
重逢那天,他总觉得骆其清身上有什么东西变了,可现在才终于明白,这人其实从来就没有变过,只是给自己的心添了一把锁,强行锁住了过往的所有。
而现在锁好像松动了。
骆其清合拢双手,相扣着压在腿上,哑声问:“奖励现在还能兑现么?”
那场在F大的高校联赛。
他作为首发车手坐在驾驶舱里,通过电台和场外的周棘做下约定。
如果自己拿到冠军,周棘就会无条件答应他一个要求。
可当时还没来得及兑现,两人就已经分道扬镳。
周棘似不经意地瞥过他因为用力而泛白的指尖,然后闭了闭眼,深呼吸,强行逼自己冷静下来:“你想提什么?”
骆其清胸口起伏,他望着周棘的眼睛,仿佛用尽所有的勇气,才终于说出来:“你还能...再试着爱我一次么?”
这几年,他一直都活在愧疚和不安的情绪当中,又因为自己的弄巧成拙而选择逃避现实。
可就在刚才目睹了事故发生,让他猛然就醍醐灌顶——
既然已经感受过那种无力回天的无助与崩溃。
那就更应该珍惜当下身边的人。
总不能一辈子都活在阴影当中。
人要向前看。
所以他开始感到懊悔,后悔当初因为一时冲动就把周棘给推开。
好在上天慈悲,安排他们再次相遇。
这次他不想再错过了。
可出乎意料的是,他看见周棘低下头,似乎是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片刻后才重新看向他,给予回复:“这个恐怕不行。”
“什么...?”
骆其清的表情顿时就凝固在了脸上。
这是他完全没有预料到的答案。
霎那间,这间空荡荡的病房里好像有一台无形的真空机开始运行,他渐渐发觉自己有些喘不上气。
恐怕不行。
恐怕、不行。
这几个字立刻让他心脏生出一阵钝痛。
所有神经也都在同时被麻痹。
不行吗...
良久,他低垂下头,手指紧紧攥住椅子边沿,任由水雾弥漫遮挡住他全部的视线。
他一直都很讨厌哭,觉得这样很矫情。
可是这次眼泪却怎么都止不住,一滴一滴接连不断低往下砸,砸在地上,溅起水花,再顺着地毯纹理向外蔓延,落成一个个扭曲的形状。
尽管他内心深谙周棘的回答也在情理之中。
他当时几乎是毫无征兆地跟周棘提了分手,也没有理由,只有轻飘飘一句对不起,完全不给周棘留有任何回旋或者反应的余地,然后不声不响,一走就是六个年头。
然后现在又来跟人家求复合。
是他太贪心了,居然在伤害了人之后又奢望着还能再喜欢上他。
“对不起...”骆其清只觉得此时此刻的自己狼狈不堪,几乎快要无地自容,他起身,下意识就想赶紧从这间屋子里逃离,“那我,我就先出去了,不...”
“手给我。”周棘突然开口。
骆其清一愣,抬眸看他时泪水痕迹还沾在眼眶周围,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站过来点。”
大脑加载了几秒,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骆其清抿着唇,朝前迈去一小步,然后站到床头,慢慢伸出右手。
这人到底想做什么...
紧接着,只见周棘直起背,抬起自己握成拳的手,放到了他掌心之上。
几秒之后,骆其清很清楚地感觉到有什么的东西落了下来。
然后就在周棘的手撤开那一刻——
一枚精巧的银色素戒,猝不及防闯入他的视野。
在顶灯光影的切割之下戒指锃亮如新,内侧刻着的一行小字也依然清晰可见。
那是他和周棘的名字拼音缩写。
心跳倏地一停。
“不用兑现。”
伴随话音落下,骆其清的后脑勺蓦地被周棘扣住,然后顺势将他往床的方向一带。骆其清毫无防备地失去重心,一个趔趄就要朝前扑过去。
两人视线相撞。
周棘在接住他的同时就顺势抹去了他眼角残留的泪痕,不给任何反抗机会,抵住他的头便吻了过去。
这吻力道缱绻又热烈,放纵却又隐隐带着克制,在两人交渡呼吸的间隙,周棘含糊不清地把刚才未完的话补充完整:
“从来就没变过。”
不用再试着爱你一次。
因为这件事情从来都没有变过。
在六年前我就说过爱你。
爱没有保质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