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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花殇
我曾目睹过一场花的死亡。
汁液四溅的黄昏,血色的晚霞在天空中颓靡的流动。耳边有轻微的风声。幻觉丛生。穿破时光厚重的鼓膜。金黄色的麦田在柔和的霞光中,恬然安息。
双手合十,一场浩大的祭奠,在头顶徘徊的天使轻微的足音中,渐渐的拉开帷幕……
她记得那场美丽的邂逅。许多年。抑或当她被滴落的松脂,包裹风化为琥珀的万年之后,她依然会清晰的记得那天的场景。
他的瞳孔深处有褐色的火焰。熊熊的燃烧。她感觉到那团火焰将要焚烧掉一切,一并她向日而歌的躯体。然而,在那样一段连呼吸都不能的邂逅中,在那一片炽热的火海之中,她却在内心深处流露出微微的,不能自己的喜悦。
她看到他枯瘦的手指握着画笔时的颤抖。但是当它们落在画纸上的时候,却沉稳而又灵动。一条条粘满血液的温暖和粘稠的线条,渐次的从笔管之尖绽放,在那张泛黄的纸页上勾勒出最美丽的黄昏。
那是她生命之中所见到过的最美丽的黄昏。
那一刻,她多么希望自己能够生长出一对脚来,那样她就可以欢快的跑到他的跟前,告诉他自己有多么喜欢他指尖流淌出的黄昏。疯长的花朵,空旷的田野,沉睡的村庄,铅灰的天空……
她要让他知道自己的焦灼。很长的一段时间,她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伛偻瘦弱的身影,却在她的眼中幻化出最魁伟的山峰。她觉得自己自己被压在那山峰下面,觉得他很高很高,以至于自己不能看到他火红色的头发。
哦!火红色的头发!在凌乱的头发旁边,是一只残缺的耳朵。她感觉到自己内心的疼痛。但那也是他在她的印象中,永也不会磨灭的印象。
只有在作画的时候,他才将面孔转过来。那时,他的脸上总是充溢着癫狂的神态,胜利的不可阻挠的笑容。在他鼻翼的两侧,有几粒芝麻般的雀斑,天真而又邪气的点缀在隐现的笑容间。
她看到他一会儿开心的撮着双手,一会儿又孩子般的跺着双脚……
她实在无法理解那个男人。但是她并不厌恶他。一星点都没有。在它生命中有限的那些黄昏里,它厌恶过许多东西。她厌恶过在田野里采摘花朵的孩子,厌恶过在她身旁歌唱的小伙子,厌恶过不远处的那棵榉树……往往都是毫无理由的。但是对他,却没有一点厌恶的感觉。她在无法理解他的同时,也为自己的态度的暗变费解起来。
终于,她看到男人扔掉了手中的画笔,从画板上撕下画纸,高高的举在头顶,在黄昏的田野里飞速的奔跑。可是该死的田野里,怎么会有一小片泥泽,让他一下子跌倒在那里。画纸脱手了,幸好有风,将它吹过了那片泥泽。他飞快的爬起来,顾不得擦掉脸上的泥巴,便去拣画。可恨的风,又在他蹲下去即将触摸到它的时候,将它刮了出去。
她看到他的背影,随着那张被风吹飞的画纸,渐渐的消失在黄昏的田野。
日暮四合的黄昏,一切又归于沉寂。星辰爬上了山坡,月亮溜上了树梢。
她感觉到有急剧的喘息声在身旁响起。黑暗中,什么都看不到。她想自己睡的也太久了,一会工夫就不见了月亮。心中的恐惧伴随着那喘息声起落。
突然,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燃烧。有滚烫的液体滴落在她纤弱的身躯上。那液体有日月星辰的光芒,也就是在那一刻,他透过那液体的光芒,看到了眼神空洞的他。没有了黄昏时神采飞逸的眼神,空空的双手无力的垂落。他弄丢了那副画,他最终没有追上它。
她突然恨透了风,是它们让男人如此的失落和萎靡。也让自己感到不可碰触的疼痛。
她不知道该怎样去安慰那个男人。此时,她也开始恨自己,恨自己只是一株没有言语,无法行走的植物。
滚烫的液体渐渐的冷却。男人的呼吸也渐渐的平静下来。直到天边生出一线霞光,他才迈开步子远去。但是他的脚步已经明显的不如昨日的灵活,蹒跚顿滞的快要让她的心都碎掉。
她突然间变的无所适从,不知道下次会在何时何地见到他。
每个血色如织的黄昏,她都会踮起脚尖,在田野里寻找他的身影。可是每次的结果都一样,令人无比的沮丧。
她多想再看看他被雀斑所点缀着的可爱的鼻子,看看他火红色的头发和残缺的让她怜惜的耳朵……可是该死的黄昏,总是找不到他的身影。
……
她快要急坏了,焦灼和不安整日的充斥着她的大脑。
又是一个黄昏。她看到浩浩荡荡的人群向田野中走来。清一色的黑色包被的身体。她将脚尖踮的更高,希望在人群中发现他的影子。可是,除了一大堆黑色的人群和一个奇怪的长方形大箱子之外,再也没有别的东西。
她太失望了。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没有一张是他的。难道自己永也见不到他了吗?
悲伤的间隙里。一个小女孩径直朝她跑了过来。并在她的身旁停了下来。
老实说,她并不喜欢那个小女孩。看到她的灵巧的跑动的双脚,她的心就异常的难受。并且,她隐隐的感觉到她天真的笑容间,有一抹恍惚的恶意。
你是这片田野里最美丽的向日葵了!叔叔生前最爱画你们了。如今他要去天堂了,希望你能够陪他一块。那样,那就不会一个人无聊了……
她越来越感觉到自己喘息的加剧,她突然想到了男人那晚的喘息声。那么强劲富有生命力的喘息。可是,如今她就要死了。她恨死了眼前这个天使般迷人的女孩。她想不出为何她的心会那么的狠毒。但是,即便如此,她也没有丝毫反抗的能力。
多么可悲的结局呀!她多想再见见那个男人,哪怕一眼也好。
渐渐失聪的耳朵,却在完全失去听觉的瞬间。听到了那个惊心动魄的名字。
我要告诉你叔叔的名字,他叫凡——高——
她突然想到了男人在扔掉画笔前,在画纸下角写下的名字。
凡高。文森特•;凡高。真的是你吗?
她感觉到汁液的急剧流失,枯萎前的疼痛让她的灵魂都要扭曲消散。但是,这些疼痛怎能和接踵而至的幸福相比呢?
终于,她在那个奇怪的箱子里,见到了那个鼻翼两侧长着雀斑的男人。他火红色的头发依然桀骜,残缺的耳朵依然赫目,只是,他的眼睛再也睁不开了。
他褐色瞳孔再也无法将她燃烧了。而她,也终于可以闭上眼睛。放心的随他而去了。
幸福终是降临。最后一滴汁液无声的滑落。
远处的山坡上,和风依旧,榉树摇曳,夕阳正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