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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中秋,天气渐渐清冷起来。这天早晨,北公如照例练完功,约摸着母亲快要起来了,便更了衣,走去给母亲请安。太阳似乎也还没有睡醒,懒懒的挂在天上,发出的光没有一丝暖意。一个小婢在院子里半梦半醒的清扫着昨晚落了一地的黄叶。
北公如来到母亲房间,平贵妾正在给弟弟公子晟仔细的梳理着头发。她的手法很轻柔,生怕把这个小家伙弄疼。北公如给她请了安,便站在一旁。平贵妾一直等到将弟弟的发髻稳稳的绑好,才回身向北公如问道:“最近公事还忙吗?”
北公如微微一笑说道:“劳母亲挂心。朝上一切都好,再过几天迎亲团就要去轸国迎娶小轸姬了。”
秀莺在旁边吃惊道:“这么快!这边儿轸姬还病着,妹妹就要嫁过来了?”
平贵妾漠然的笑了一下说:“昔日她恃宠放任,目空一切。主公新得了那骊戎的修鱼月,便对其他人不闻不问,以轸姬那心气儿,可不是要气的一病不起。”伸手又指指院子里落了一地的残花,说道:“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这自古君恩凉薄,她怎么还没参透?”
北公如怕母亲伤感,便接口道:“这次倒是轸侯,生怕轸姬一病不起,他们在这宫中就少了一枚棋子。所以一听说轸姬病了这几个月都不好,就急忙忙的嫁了自己的小女儿,轸姬的妹妹过来,好像才只有十四岁。”
平贵妾听了点点头说:“那也不奇怪,你父王有了修鱼月,便觉得这三宫粉黛已经颜色尽失,自然也没有心思纳新夫人。”
公子晟的婢女巧莲在一旁酸溜溜的说:“是呀,奴婢听说这天还没冷呢,主公就怕月姬从小生长在南方,受不了这北方的寒冬,早早的就让缀衣房准备了白狐裘,还。。。”巧莲看到秀莺的眼色,突然收住了嘴。
平贵妾脸上看不出喜怒的说:“好了,带晟儿下去吧。”回头又对北宫如说:“你也退了吧。”
北宫如行了礼走了出来,心里想:看来父王很疼爱她,希望她能忘了以前的种种吧。
孔雀台中,轸姬的病日重一日,公子华知道母亲的心事,已经遣人去请了父亲几次。献公自从修鱼月住进宫,待其他夫人的心都差了许多,再加上轸姬从前也常称病哄献公去探望,献公便以为她又在争风吃醋,并不放在心上。
这日,外面下起蒙蒙细雨,更显得这平日里莺歌燕语的孔雀台越发的清冷了;轸姬的房中,床被屏风半掩着,惟见缕缕沉香从屏后袅袅散来。
她吃过药,慢慢睁开眼睛,看到这些天来衣不解带照顾自己的公子华,喘吁吁的问道:“华儿,你父王来过了吗?”
公子华听母亲这么问,一阵心酸说:“来了,见母亲睡着了,就说一会儿再来。”
轸姬惨笑起来,接着不停咳嗽一阵,半晌,才挣扎着说:“以前,你父王说就喜欢静静在旁边看我睡觉的样子。”说完又咳了起来,吐了一口血出来。
公子华忙劝道:“母亲再闭会儿眼吧。孩儿这就去请父王。”
大轸姬伸出枯瘦的手,狠命抓住公子华的胳膊说:“等一下,我梳妆好了再去请。”
公子华强忍着泪,叫侍女端来妆奁,看着浓彩重粉都盖不住母亲的憔悴,他疾步走出房,怕母亲看到自己流泪。
想了一下,他不顾一切的跑向朝盈轩,身为公子,这是很不合礼法的,但此刻他已顾不了许多。来到朝盈轩外,公子华扑通一声跪在殿门外,高声哭喊:“父王,我母亲不好了,求父王去看看她吧。”
刚喊完,只见一个侍女一脸惶恐的碎步跑出来,见到公子华拜说:“公子,主公与月姬夫人去蓝田湖泛舟了,不在宫中。”
公子华的脸愤怒的扭曲在一起,抬起头对这天空大喊道:“怎么能如此绝情?”一拳重重的捶在地上。
回到孔雀台,只见侍女们正小心翼翼的打扫着撒了一地的胭脂水粉。公子华拣起扔在地上的铜镜,悄悄放在案子上。轸姬微睁双眼,看到儿子回来,便要起身。
公子华轻声说:“母亲,还是歇着吧。”
轸姬只是摇着头,边喘边说:“拿我的琴来。”
公子华扶着母亲,让她靠在自己身上,说:“母亲等好了再弹吧。”
轸姬又咳了一阵,身体剧烈颤抖着,不停摇头。公子华无奈,只得叫人拿来母亲平日里弹的琴。
轸姬颤颤微微的抚摸着琴弦,说:“这一弦一柱都是我和你父王的恩情。”说完,又咳起来,双颊泛着异常的潮红。
“拿剪刀来,快拿来”她突然尖声喊道。
公子华闭上眼,点点头,一个侍女才跑去拿来剪刀。轸姬哪有力气剪得动这些琴弦,只弄断了一根,便又吐了一大口血,晕了过去。公子华再也忍不住,抱着母亲哭了起来,不眠不休的守在母亲身边守了两夜。
却说韩仕通带着的迎亲队伍这日刚刚回大聚城,即入琼华殿向献公复命。赵原珉惊讶的问道:“怎么七天就到了?一般带轸国来使走的那条路,不都要走上十多天吗?”
韩仕通从容答道:“这次事发突然,轸国这位小公主走到一半,身体不适,我不敢在路上耽搁太久,怕有意外,所以改了路线。”
北宫如听了,心里一紧。
这时,只见赵原珉脸色阴沉的说:“一直带轸国的人走弯路,就是为了不让他们摸清从轸国来柳国的捷径,你倒好,把这路明明白白给人家指出来了。”
韩仕通脸憋得通红,争辩道:“事出有因,难道这小公主在路上有个好歹,你来承担责任?”
赵原珉哼了一声,将头撇向一边,反唇相讥道:“现在轸国人肯定已经偷偷绘制了地图。他们一直对我们贼心不死,哪一天兵临城下,你来承担责任?”
韩仕通到底在宦海沉浮多年,瞬间,就心平气和的说道:“有大将军在,我等何忧之有?”
这时,献公打了个圆场说:“既然到了,赶快准备送亲团的接风宴吧。”
韩仕通躬身拜道:“我已吩咐庖英去准备了各色珍馐美味,宴会上的酒器食皿,一律金玉为材。”献公满意的点点头。
北宫如急忙说道:“父王,万万不可。这些轸国人看到我们柳国山河锦绣物资丰饶,一定会让他们更起贪心的。”
“哎,”献公摆摆手说道:“‘易经’中说过,‘丰亨豫大’,太平世界就要向其它国家展现实力雄厚,这样才能震慑他们。不用杞人忧天。”
北宫如闻言只好悻悻而归。
来到老师狐旭的住处,北宫如便向他一五一十的描述了今天朝上的事。狐旭听完,皱紧了双眉,问:“你有什么看法?”
北宫如叹了口气,忧心忡忡地说:“我看和轸国的一战总有一天是不可避免的。上策是先下手为强,中策是防患于未然,下策才是兵来将挡。”
狐旭赞同道:“不错,我们要未雨绸缪。如儿已经长大了,老师能教的都已经教了。我想过几天就起程,去往轸国打探虚实,侦查地形,为你以后出征轸国早作准备。”
北宫如大为感动,深深一拜说:“老师带如儿的恩情,如儿无以为报。可老师此去,少则一二年,如儿没有老师在旁提点,怕是不行。”
狐旭拍拍他的肩,慈爱的说:“如儿已经能独挡一面了,又有赵原珉暗中相助,我可以放心了。”
师徒俩又仔细商量了一下计划。过了几日,北宫如才依依不舍的送别了狐旭,一直到狐旭和钟容的背影消失在路尽头,才调转马头回宫。
这日傍晚,秀莺悄悄对平贵妾说:“听说轸姬是不好了。”
平贵妾正在替公子晟绣一个新香囊,听了这话,扬扬眉道:“噢?想来她那边也没什么人去探看吧。这几日都忙着迎娶她妹妹小轸姬,主公得点空,也是要去朝盈轩陪月姬。”
秀莺答道:“正是如此。”
平贵妾笑了笑说:“她虽然娇纵刻薄,但好歹相识一场,我们去看看她吧。”
来到孔雀台,看那光景果然凄凉。院中满地的落叶也无人打扫,被那冷风吹起,在半空中飘零一会儿,就又慢慢旋转着悄然坠地。
平贵妾跨入轸姬的屋子,看到一个小婢守在床边打瞌睡,便唤醒她问:“你家公子呢?”
小婢急忙拜道:“公子怕夫人今夜不好,先去准备了。”说完,低低的哭起来。
平贵妾点点头说:“你去吧,我和你家夫人说会儿话。”
小婢想这些日子来,竟没什么人来看望夫人,总算有个人陪她说说话,也是好的。
平贵妾等她走出去,缓缓坐到床旁边的圆凳上,轻声说:“夫人,你觉得可好?”
轸姬睁眼见是她,虚虚地说:“怎么是你来看我?”
平贵妾笑道:“大家伙今天都忙着办喜筵,主公今天娶你妹妹。你仔细听,是不是还能听到礼乐之声呢?”
轸姬脸色煞白,费力的说:“你,你。。。”平贵妾冷冷的看着她,站起身来,走过去推开窗子,转回头伸手指着外面的院子说:“夫人,你看这画梁上,翩翩又见新燕来呀。”
轸姬‘哇’的一声吐了一大口鲜血,平贵妾笑笑,带着秀莺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