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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伦帝国东部平原,德普郡城外的黄昏城堡是唯一海拔超过四百米的地方,也就是说,站在这里,几乎可以俯瞰整个省城。
城堡广阔的餐厅中,一个稚嫩的孩子顶着一头帝国罕见的黑发,握着刀叉静静的等待食物的到来。一只孤独的蚂蚁沿着餐桌渐渐的爬到了餐盘前,转了一圈却连一粒面包渣也没发现,只好撅着同类中并不饱满的肚子继续跟命运兜圈。孩子看了一会儿,握着叉子轻轻地碰触这个跟人类相比实在渺小的可怜的生物,等蚂蚁爬上叉子,他挥了挥手,小生物立刻被抛到桌子上,静止了一会儿的蚂蚁又循着原来的足迹,卑微的朝餐盘爬去。好像越是卑微的生命忘性越大,而扎根在这个城堡的家族也仿佛印证了这个理论,短短三年时间,整个帝国的人仿佛就已经忘了这个曾经无数次用族人生命捍卫国家保护人民,勋章多到可以摆满长达十二米餐桌的荣耀家族。
只是因为这个家族三年前,被判叛国。
“对不起,亚瑟少爷,今天只有土豆汤和吐司。”刚刚步入晚年序列的老管家披着一头银发,愧疚的端上一盆浓郁的香草土豆汤和几片寿司,身上洗的发白但依然整洁的燕尾服传来一阵厨房特有的油烟味。
“没关系。”孩子露出笑脸,伸手拿起吐司掰了一半递给身为下人的老管家,精通各种贵族礼仪的老管家原本并不接受小主人的善意,他的一生都在遵循一个贵族管家应有的本分,但在一次拒绝中,孩子一句“如果这片吐司能被亲人分享,该有多好”让忠心耿耿地老管家热泪盈眶地伸手接过了薄薄地面包片。
三年前,德普郡的帝国荣耀,贵族中的“裁判者”,黄金长矛家族拉欧尼斯嫡系所有族人,高过车轮的一律被送上帝国首都圣努基广场的断头台,那一天,被史学家们认为是传统老派贵族没落的象征。广场上悬挂着的二十多颗人头,每一个生前都是胸前挂满了勋章的军团将军或者魔法协会的高阶魔法师,皇帝的一纸敕令或许并不能让他们束手待毙,但黄金长矛家族准备慷慨赴死的当代家主只说了一句,谁要背叛帝国的就先请把家族徽章送回来,立刻让一群贵族精英从帝国四处汇聚一起,坦然接受命运的屠刀。
吃完午餐,小亚瑟从椅子上跳了下来,三年前,他还只是一个差一个月不满四岁的孩子,现在,成了这座孤独城堡的唯一主人。
“劳伦斯,这个世界上有无缘无故的恨吗?”掰着手指头玩的孩子看着老管家忙碌的身影,眨巴着一双溜圆的纯真眼睛,漫不经心地问到。
“据我所知,没有,亚瑟少爷。”老管家眯起眼睛想了想,缓缓摇头。
“但总是有无缘无故的爱,对吧?”孩子依旧童声童气。
“我想是的,亚瑟少爷。”老管家躬了躬腰,微笑着转身离去,他心想很有必要在拮据的财政里划出一部分为自己的小主人请一个家庭老师了,总看夫人留下来的言情小说,会不会耽误这个家族重新崛起的脚步?
“诶,我该怎么回家呢?”孩子看着空荡荡冷清的城堡,眼神中充满了与年龄不符的成熟和忧愁,从地球穿越来的小亚瑟本名李凤朔,在经历一系列平淡却苦涩的背叛后,竟然被一场出乎意料地意外拉到了还在襁褓中的小亚瑟身上。一睁眼看到了美貌绝伦的母亲,风流不羁地家主父亲和这座气势宏伟却不缺精致的城堡,原以为该是一场豪华贵二代之旅,谁知道还没来得及享受,就眼睁睁看着刚培养出感情的家人被一个个砍掉脑袋,一位首都好事的名画家还把当日广场血案的情景画了下来邮寄到城堡。油画下写了一句不无调侃地话:尊贵无比的亚瑟少爷,从今天起,权势的外衣将从你身上脱下,准备好赤裸地迎接这个世界了吗?
仇富无处不在,但不过三日这个首都的名画家就躺在了酒馆街肮脏的地板上,黄金长矛家族忠心耿耿地旁系家族让这名画家和像他一样无知的人彻底闭上了嘴,没人再敢质疑那个传说只会赤脚在城堡里奔跑的小孩子会被权利抛弃,毕竟是传承了数百年的荣耀家族,就算外衣被脱了,至少还有条裤衩遮羞不是。
东部平原一望无际的城镇和农田本来无险可守,本是北方迦毗罗帝国和西方冰原兽人直线进攻战火肆虐的首选,但东部边线上的网状荆棘要塞弥补了这一先天不足。东部平原因为气候适宜存在太多帝国贵族,谁都不想敌人的马蹄在自己脸蛋上踩过,所以荆棘要塞被这些贵族合力打造成一座史无前例的人工要塞,强大而危险。
下午的时光多半是无聊的,清闲的,老管家上午给小主人传授贵族礼仪,下午就得挤出时间去领地料理惨淡的生意。如今的黄昏城堡除了老管家,就只有一个臃肿高大的洗衣工蕾娜和一个终年低着头看不清面孔的守墓人,每天来城堡拿瓶酒就回墓地荒坐一天。拮据的财政实在养活不了那么多人,彼时年仅五岁的小亚瑟让老管家遣散了所有下人,赐予他们自由人的身份。
溜出城堡的大门,是一段长长的阶梯,二百七十三阶,但如果从城堡下面的草坡滑下去会节省时间的多,于是,草坡上一个瘦小的身影尖叫着在草丛中屁股贴地飞速滑下,几乎是几息功夫孩子就已经滑到了平地上,柔软的草地并没有带给他什么伤害。拍了拍身上的草屑,亚瑟嘀咕着:“等秋天就滑不了了,咕唧草的枝干会划破肌肤,如果不小心菊花凑上去,嘿嘿……”正在他恶趣味的幻想时,被一声娇嫩的惊叫打断了,抬头,一个身穿小淑女装的女孩正站在不远处湖边看着他,看来刚才急速滑梯的壮举被她看了个一清二楚。
“喂,你叫什么名字?”亚瑟拍了拍手,老成十足的打量着对面的小淑女,事实上他对幼女可没有什么特殊爱好,听说帝国有些贵族喜欢那些龌龊恶心的把戏,一时玩心大起。
“安娜……安娜·美伦斯特。”小女孩犹疑着说出名字,小手抓着裙摆,像一头小鹿般警惕的瞪着澄圆的眼睛看着他。
“美伦斯特?”亚瑟歪着头想了一下,恍然道:“啊,是德普郡魔法学院副院长布鲁斯·美伦斯特家的?”
“嗯,那是我父亲。”小淑女腼腆的说着,眼睛里涌出一些骄傲。魔法对平民来说实在有些玄幻,又太过晦涩艰难,不提那些拗口的术语,就是释放魔法的材料都不是一个平民能承担的起的。因此,出生在魔法家庭的人有骄傲是正常的。
“那你会什么魔法?”亚瑟跑到离小女孩不远的地方坐下,揪了一根草枝叼在嘴里,打出生起就没怎么见过魔法这玩意,好奇也是正常的。
“……我还太小,嗯,还没有学习魔法。”小安娜说着有些脸红,看着对面一脸坏笑的小子,不由愤懑的瞪了他一眼。
“没关系,失去星空,就会迎来日出,没有压力的童年不是更好玩吗?”亚瑟躺在草地上,静静地看着湛蓝的天空,没有人知道他正在猜测头顶的天空是否跟地球的一样。
“这句话你从哪儿知道的?”一个优美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在他们身后突然响起,亚瑟一跃而起,一把把安娜拉到自己身后,百米之内就只有几棵稀疏的云叶树和草丛,除非这是个早就蓄势待发地刺客,否则不可能一闪而来。
“我随口说的。”孩子看着身披黑色披风个子高挑的女人,神色茫然道。
“真的吗?”女人饶有兴趣的看着他,嘴角勾起些许弧度,这个孩子给她的直觉跟其他孩子好像有些不同,但又说不出来具体哪儿不同。
“夫人。”小安娜红着脸挣脱亚瑟的手,往前走了两步,有些怯怯地看着女人。这个昨天才造访德普郡魔法学院的女人让父亲犹如帝王亲临一般慎重,她从未见过善于交际的父亲全程一声不吭地如同谦卑的仆人般给客人带路。她好奇的问过,父亲只是怅然说道:“这是一个在学术上父亲下辈子也仰望不了的人。”
“这是遗失大陆的一句古话,叫‘失之桑榆,收之东隅’,你正确诠释了这句话的意思。”
失之桑榆,收之东隅。
久违的家乡古话!亚瑟的瞳孔瞬间收缩起来,同时低下了弱小的脑袋,掩饰脸上一闪而逝的震惊和狂喜。遗失大陆?怎么从未在书上见过?
“夫人,您的美貌像湖泊一样深邃明亮,您的知识像平原一样一望无际,赞美您。”亚瑟抬头,一脸童真无害的笑容,用孩子特有的稚嫩声音说出来的话仿佛更加赏心悦目。
女人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嘴角的弧度略微大了一些,“黑发亚瑟,拉欧尼斯的孩子?”
“是的。”亚瑟温驯而懵懂的回答道,拉欧尼斯族训:在未知的力量面前,握紧绅士的手杖会比拿着骑士的长枪收货更多利益,包括生命。黑发在帝国并不十分罕见,但深色发系的绝大多数人都只是深褐色而非真正的黑色,只要仔细看总能发现两者的区别,像亚瑟这样一头纯黑头发的,只有来自遗失大陆的血脉才会隔代出现,现在的帝国已经五十年没有出现过纯黑头发了。
“瑞思·西碧拉,一名魔法学者。”女人伸出右手,无名指上套着的徽戒古老而神秘,“愿意我做你的老师吗?小亚瑟。”
天哪,安娜惊讶地捂住嘴巴。
“夫人,你打得过深渊恶魔吗?”
“没打过。”
“夫人,那你打得过雪山巨龙吗?”
“没打赢。”
“夫人,你总能打得过德普郡的十字骑士吧?”
“不知道。”
“夫人,那你能打得过啥?”
“小亚瑟,我的手举得有点酸了。”
“噢,我很高兴有您这样智慧与美貌并存的淑女做我的老师。”亚瑟收起懵懂的表情,一脸谄笑的跑上前亲吻了女人的手,低声说道:“可我没有很多高德金币付给您。”
“半片吐司就可以。”瑞思饶有兴趣地低头看他。
“好的。”亚瑟平静的握住她的手指,轻声道:“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