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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夜,无月,无星辰。杀人的夜!
卧龙客栈。
清帝国与波斯国商路上的驿站之一。玄荒大陆西北荒漠,方圆百里只此一家,而且是官家开设,入住过往需要官方文牒。无匪患之忧,安全可靠。过往商家络绎不绝。
今晚例外。准备在此处落脚休憩的商客不得不在店里买来火把,趁夜赶往下一处驿站。
客栈不算奢华,却是极为宽敞,房舍、院落打理得亦是干净整洁。
此刻,客栈的院落各处均有重兵把守。房舍里面更是十步一岗五步一哨。这一切,只因为今夜这里有一位重要的人物在里面。
清帝国皇帝唯一的儿子,当朝太子:宋承。
为护太子安全,客栈里外早已肃清,仅留太子的侍卫大队和驿站管理。
一名衣冠华丽、眉清目秀的少年,端坐在二楼唯一的木桌前。慢饮浊酒,若有所思。他便是宋承,当朝太子,清帝国的唯一继承人。
宋承的对面,是名青年男子:样貌端正刚毅,衣着不俗,能和当朝太子殿下同桌对饮身份定是不凡。只是,他的吃相不雅,饿死鬼投胎般的席卷桌上的各路菜肴,手中的饭碗也是大号的饭盆,口中不时传出对饭菜的赞美。让人不可思议的是,他咀嚼的异常仔细,高速张合的双腮似乎超出了人类的正常极限。
两位虎背熊腰的侍卫恭敬地持剑侍而立,目视前方时刻警示着周围。却不时咽着被咀嚼声勾引出来的口水,心中暗道:难怪人家做王爷!就这吃相也是咱们这些凡夫俗子学不来的。
良久……
宋承面无表情的脸上现出淡淡的红晕,少有醉意。他看看眼前的“吃货”,眼神中有一丝无奈,轻声道:“十四叔?”
对面苦战饭局的男子舔干净了饭盆中的最后一颗饭粒,微笑着看向宋承。放下手中事物,站起身,退到一边,躬身行礼。道:“太子殿下,臣晚膳用罢。”
宋承眼中一丝笑意,道:“十四叔与我向来没有芥蒂。早就请您不必拘礼,您却还是这般。可要折煞侄儿了!”
“太子虽是晚辈,更是礼待微臣。但龙位之尊,天子之威。微臣不可忘了分寸。”
宋承听了这话,便没了谈话的兴致。道:“请皇叔稍离片刻,侄儿有事处理。”
待人退去。宋承对侍卫道:“传驿官!”
一名侍卫领命而去。
驿官卓玉,早年在边关从军。小立战功,封了一个九品官职,因为其行事严谨少有过失。年长之后,便被派来看守这所驿站。
此刻,他正站在钱柜旁,打理账目,可是,他却心念着自己的公文室。在那里的暗房里,藏着他的隐忧……
太子传唤!卓玉心里一颤,看看威武冷峻的侍卫,略瞄了一眼公文室。低头跟着侍卫走去。
参拜完毕,太子靠在椅背上。冷眼看着跪着的卓玉。道:“卓玉,年五十六。十八岁从军,战功不少。却不懂为官之道,被上司几度打压。二十三年的军旅生涯,只得了个九品尉官。后看守卧龙客栈,数次击退马匪,为救商客,贤妻命丧马匪之手。件件功劳,无一上禀。”
太子前倾身子,眉头略皱:“可见你是无心高官,甘心长守此处。”
卓玉听完,忙磕头,道:“这些都是微臣份内之事,太子殿下能知道。微臣已感激涕零。”
宋承没有理会卓玉,而是继续自己的话:“观你样貌,略显苍老。可见,平日里不是锦衣围身,玉食入餐。所以,你没多少钱财。驿官长不算肥缺,过往商客礼尚往来也是司空见惯。可见,你应该没收受贿赂……”
“太子殿下明见!”
宋承忽然站起身来,表情微怒,声音也变成苛责:“你即不爱权力,也不爱钱财。便没有什么把柄,那你为什么心虚?难道是你的文案室藏着卖国通敌的勾当!?你便是明国派来的细作?!”
这一问,卓玉吓得冷汗满面。捣蒜般的磕头,慌张道:“微臣冤枉!”
宋承却忽然一笑,继续坐下来,道:“听闻你与你亡妻留下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儿子。你四十岁刚得一子,自然惜子如命。每日你儿子必与你左右,今日我来,众人皆见。唯独少了这孩子。想必是夜深你不放心他独自回府,把他藏起来了。方才,赵统领与走廊窥见你眼瞄文案室。想必是你把他藏在那了!”
卓玉长舒了一口气,再拜道:“殿下明见!自从亡妻走后,为防犬子再遭不测。微臣便在家里和驿官建造密室,委以藏身。还请殿下恕罪!”
宋承忽然震怒,袖子一扫,一桌的酒菜,摔了满地。身旁两名侍卫跃至卓玉身前,拔出佩刀抵在卓玉的脖子上。按住本来就没准备起身的卓玉。
“好你个卓玉,有功不报,你是目无朝廷,可谓不忠!怀才隐世,你是心无百姓,可谓不仁!亡妻惨死,不为其讨得身后名声,是为无情!藏子密室,先者是违背军令,后者是欺君罔上!数罪并罚,我倒要看看你有几颗脑袋?!”
卓玉再度慌乱:“微臣知错,微臣知罪,微臣罪该万死!”
“哼!说的轻松,万死!你有几条命,又能死几回!”宋承语气暴怒。仿佛下一刻就会下旨斩杀卓玉。
只是这时,他却摆摆手让两位侍卫松开卓玉,语音陡转,道:“不过我倒是能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好机会!”
一路保护太子的两名侍卫也是略微一怔,人道是:伴君如伴虎,天意不可测。果然如此……
“谢太子不杀之恩!微臣愿肝脑涂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宋承道:“不用你的死活!起来吧。”
“谢太子。”卓玉起身问:“敢问,太子是何机会?”
“你的儿子随我出使西北波斯国。”
卓玉惶恐道:“启禀太子,犬子自小便在荒野小镇生活,胸中无才学,手无缚鸡之力,也不懂侍奉礼节。恐怕难当此大任啊!”
宋承微怒道:“装聋卖哑!你若是愚笨,早命丧疆场了!非要我讲出一些不好听的话么?”
如宋承所说,卓玉确是装疯卖傻。在宋承说让儿子随去波斯的时候,他便知道:太子是让他儿子当做太子替身,随行波斯。
同时,他也想到:寻找替身的时候,便是有危险出现的时候。而被派来行刺一个帝国未来皇帝的刺客绝非等闲之辈,也就是说自己的儿子若随太子而去,凶多吉少!
宋承不耐烦的说:“速去带你儿子前来面前本王。”
宋承初见卓璃,便不喜欢这个和自己年龄一般大的少年,特别是他的眼睛,那一双眼睛呆滞而空灵:盲的。
有着完美主义癖好的太子殿下的替身是个瞎子也便罢了。可在那层无晕下面,宋承却感到了轻蔑和痞性。似乎他这个当朝太子在瞎子的眼里毫无地位……
这让宋承感到愤怒,若不是侍卫发现有刺客出没的迹象,急需一个和自己年龄身材相仿的替身。即便卓璃是个瞎子,他也绝对会先挖掉这个盲少年的那双眼睛,再痛打一百大板,再……宋承想不到后来了,看着那双无晕的“死鱼眼”让他无法继续自己的思绪。
和太子一样,有幸成为太子替身的卓璃心里很是不爽。在听说要成为宋承“御用替身”的那一刻,卓璃脑子里凭空出现一句话:
命运在自己手里,谁若干涉,拿板砖拍他丫的……
对此卓璃很是头疼,打记事开始,脑子里便会时常因时处地的蹦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词句和支离破碎的影像。
记忆碎片般的事物在卓璃的脑子里形成一种潜意思,无形之中左右着卓璃的思想和行为。
它们告诉了卓璃世间万物的形态。所以,与所有天生眼盲的人不同,卓璃的心理世界是彩色的。
而同时,它们也会融汇一起,变成一场场胆战心惊的噩梦纠缠着卓璃。
此刻,是脑海中的碎片让卓璃对宋承产生了几乎要暴走的反抗欲,同时也压制了卓璃要拍宋承一板砖的冲动。
面对宋承,卓璃表现出自己认为最佳的卑谦、尊敬的动作……
可这个家伙似乎不太领情。甚至什么都没对自己说,只是看了对比了一下身形,确认近乎相似。便直接让侍卫给卓璃更衣……
侍卫们带着卓璃退下,给他换上的一套与身材比例不符的侍卫服。
太子的计划很容易理解:卓璃假扮一个伪装成侍卫的太子,随行大队。让刺客以为御驾马车里的是假太子,鱼目混珠以求自保。
先是被莫名其妙地成为一个贪生怕死懦夫的替死鬼,又被一群壮汉强行换衣。
卓璃的心里自然不会有什么好想法:“你便是死也不愿意离开锦衣玉服、香车软榻罢了。早晚你就死在这上面!”
见卓璃退下,宋承才感到一丝轻松,在心里便是一刻也不愿意和卓璃多待在一起的。仿佛两人越近一分,自己便会少一分寿箓。
宋承心内稍安,看着回来等候命令的侍卫统领道:“我们的国之祥瑞在做什么?”
“国之祥瑞?!”侍卫统领名叫卢义,守护皇城御林军八大统领之一。少年入伍开始便在御林军中,守护皇室四十几年。深知皇家内情,但一时听了这四个字还是不由假装一怔,转而便反应过来,他说的便是怡亲王,太子宋承的十四皇叔。
怡亲王,清帝国历朝都会有这个亲王封号。而这个王位仿佛都是为皇帝的第十四个兄弟准备的。此王位只享有王位供奉,没有职权,没有封地,甚至连名字都不曾在皇家史书上出现过。
可是,若国家出现危难,怡亲王便会在民间传说中出现。比如清太祖建国时;比如百年前清圣祖时准格尔大军南下时;在比如十年前圣祖驾崩,七子夺嫡,十二路亲王私军包围皇城。怡亲王一夫当关,五万军士人海呼啸却不得入城。
一次次出现在拯救帝国的野史和传说里,王位的封号便被黎民百姓冠以“国之祥瑞”的尊称。在民间,“国之祥瑞”便彻底代替了“怡王”。不过,此刻在太子宋承的口中说出,却显得讽刺意味十足。
卢义自然听懂了太子的心中不忿:皇室最重威望,而亲王的封号在民间被遗忘,自然是对皇权的蔑视。
阿谀奉承的典故对于处事生硬的武夫卢义是做不来的,但他投其所好的功夫还是不赖。在宋承说出“国之祥瑞的时候,他便聪明地装作呆住了。经过看似短暂的思考之后,他才道:“王爷在天字号西边的客房休息。”
宋承也似乎很满意卢义的表现,眼神中有些欣赏:“刺客出没是十四叔发现的,你以为如何?”
卢义回答:“启禀太子,属下武境低卑,远不及怡亲王。”
“你见过十四叔出手么?”
卢义道:“没有。但是,十年前的宫闱争帝。确是怡亲王一人独守紫金城门。”
宋承点点头,问:“依你推测,十四叔武境如何?”
卢义沉思良久回道:“神龙现首不现尾,但依典籍记载,比之太祖时期的五虎圣将只高不低。”
“不是传说,就是典籍!难道就没有真实见过他出手的人么?”宋承有些气恼。他不喜欢架空的事实。
卢义忙道:“微臣可以肯定一件事,怡亲王手中确有一柄神兵利刃。”
“你说的是‘赌剑’一事?”
赌剑,怡亲王的嗜好之一。传闻,怡亲王喜好宝剑。而且喜欢与人比剑,但凡遇到利剑,便要与自己的佩剑比试。比试方法很简单:两人持剑对抵,直到剑锋出现列缺、或者断开。完好者为胜。
卢义回道:“听闻若有能让亲王佩剑断缺的宝剑。便赏宝剑铸造工匠黄金百万。并亲自推荐到兵部、保四品以上官位。”
“他到是好个闲情逸致。”宋承有些不悦,转而又笑道:“难怪我大清的兵器铸造精湛问鼎天下。”
卢义附和道:“是的,虽然亲王的佩剑从未在赌剑中输过。但是,碰到技术精湛的铸造工匠。亲王确实会举荐给兵部。”
“这么说他也算个‘国之祥瑞’了!”宋承又问:“一件兵器可以推断出使用者的武境么?”
“不能。属下曾亲眼见过一次亲王的佩剑,不过属下眼拙,确实看不出那柄佩剑有什么特别。制作材料可以说只比木剑略强……”卢义看向太子。不在继续说下去。
“剑是劣质,要不输。便要以武境的力量辅助。”宋承继续说完卢义将要说的话,舒口气。便道:“姑且如此吧。传令下去:子时启程,连夜赶路。”
卢义犹豫,建议道:“请殿下恕微臣直言,趁夜赶路。可混乱刺客的视野,确是良策。可是,相传南明帝国的锦衣楼存有一支名为‘夜瞳’的刺客队伍,眼力超乎常人。其目可在黑夜看清事物,艳阳下可化成野兽般的‘竖瞳’。若是不巧亲王所说的刺客便是他们,恐有危险。”
“还是传闻!在你的口中就不能听到一些有实际证据的事实么?”宋承恼怒道。
他不喜欢这种被架空的感觉,对于任何事物,他要有板上钉钉的证据,这才能让他感觉到安全感。而今晚所有听到的事情都是传闻、野史,这让他感到不安。
宋承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挥挥手道:“执行吧!”然后对着两名随身侍卫道:“你们也退下。”
房间里留下宋承一个人,脑海里似乎出现一丝清明:传闻不见得是真的,但自己是父皇唯一血脉。皇位唯一的继承人,他定会全力以赴保自己安全的!
想到这些,宋承感到无奈的挫败感。自认天资聪颖,天下事物来龙去脉尽在自己臆想之中。怎料这第一次远离皇城,便惊慌失措。
无力的栽倒在床上,透过窗口看着浩瀚琼宇,不由苦笑地道出了一句从来都觉得褒贬皆有的词: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