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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卑梁蓉自入宫以来,就再也没有采过桑了,那双碧玉小手只有脂粉浓郁的香味。她默默地、静静地独自一人看着眼前四季如春的景色,百花争艳,春夏秋冬皆是如此。只有依靠屋檐上的燕子,尚且还能辨别年复一年的变换。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如此良辰好景,如此美人,岂不乐哉?”
吴王僚不知何时已站在卑梁蓉的身后,双手环抱其细腰,一头埋进卑梁蓉的秀发,沁人心脾!殿前的牡丹玫瑰为之垂头,芙蓉月季为之倾倒,燕雀虫鱼为之陶醉!
“大王,别这样!”卑梁蓉娇嗔地说道,双颊露出一丝红晕。
吴王佯装没有听见,问道:“你说什么?”
“别这样,被人看见了不好意思!”卑梁蓉又一次说道。
“怕什么?看见了又怎么样?”吴王回道。
卑梁蓉知道自己拗不过吴王,便也不说什么了。
随即便是一阵沉默,两人之间仿佛有一道跨不过的鸿沟。卑梁蓉的眼里装着的是吴王,心里却时时刻刻想着另一个人。吴王眼里装着千万个宫里人,心里却装着一个卑梁蓉。谁道孤独一人守,哪知寂寞伤两心?
吴王打破了冷冻的局面,搂着卑梁蓉,轻声问道:
“蓉儿,明天陪寡人去打猎好吗?”
卑梁蓉心里一惊:打猎?那是男人们的事,怎么还要女人陪同?她感到莫名其妙,眼里露出诧异的目光。
“怎么了?不想去吗?”吴王俯首凝视着她。
“……”卑梁蓉感到很为难,在吴王面前她还是卑躬屈膝,觉得吴王就像一座巍峨的高山,令人仰止。一捋黑色而又浓密的络腮胡子,从来就没有修剪过。
“大王,奴家一个弱女子,陪大王去打猎有点……不太合适吧。”
“你在寡人身边陪着,才有兴致!”吴王僚含情脉脉地望着她。
卑梁蓉两颊如同天边绚丽的晚霞,一抹嫣红,透明却又带着一丝忧伤。
次日,吴王召令巫祝,以择吉日狩猎,适逢春季,故名春蒐。吴王与诸位公卿来到宗祠,巫祝命人设坛,摆好三牲,又令侍童取来蓍草与卜卦。待一切就绪,先由吴王敬酒行祭祀之礼,巫祝伫立一旁,嘴里不停地念着外人听不懂的咒语。
吴王稽首,祭马祖,天驷降灵。
巫祝侍旁,双膝跪地,双手伸展举过头顶,像是在吸取天地之灵气。俯首拾起地上的蓍草,《易经》有云:“蓍生地,于殷凋殒一千岁。一百岁方生四十九茎,足承天地数,五百岁形渐干实,七百岁无枝叶也,九百岁色紫如铁色,一千岁上有紫气,下有灵龙神龟伏于下。”
只见巫祝先从五十根蓍草中抽出一根,是为“太极”;接着信手把剩下的四十九根分成两半,左手右手各执一半,是为“两仪”;再从右手抽出一根,夹在左手小指与无名指之间,是为“三才”之“人”;
又见巫祝左右手轮换蓍草,数了三次,是为“三变”。
一刻钟过去了,剩下二十八根蓍草,看着蓍草组成的卦象,巫祝胸有成竹地向吴王说道:
“大王,辛未之日是为吉日!”
吴王笑道:
“好!择日出发!”
卑梁蓉的笑容出现在他的脑海里,笑靥如花,宛若一江春水,清纯而又不失妩媚。他想到自己昨天就答应过卑梁蓉,要带她去尝尝打猎的滋味,虽然当时她不怎么愿意,可是最后还是答应了,自己作为一国之君,怎么能食言?
祭祀马祖之后的第四天,即辛未之日,吴王率领公卿大臣,来到城东一个水草茂密的田猎场。这个田猎场是吴王僚即位后不久新建的,方圆两百里,专设打捕鹰坊,另有马夫三百,专司日常养马之职。其树楩楠豫章,桂椒木兰,青藤盘援,虬枝苍劲;其土丹青赭垩,雌黄白坿,铜铁锡银,翡翠玉石;其物白虎玄豹,麋鹿兕犀,灵狐狡兔,飞蛇走鹃。天下奇珍异兽,应有尽有。
吴王骑着寒驖马,束发扬散,衣襟飘拂,威风八面。卑梁蓉战战兢兢地坐在吴王前面,两手紧缩,豆芽般的脖颈与瘦瘦的肩膀贴在一块,双目紧闭,不敢直视前方。
寒驖马飕飕地奔驰着,踏起一阵黄土,哒哒的马蹄声如雷贯耳,远处林子里的鸟儿如风乍起。
“蓉儿,不用怕,有寡人在呢!”吴王对怀里的卑梁蓉说。
卑梁蓉吓得不敢吱声,仿佛丢了魂似的。
“蓉儿,你没事吧?”吴王又问道,声音比刚才洪亮了许多,似乎以为刚刚卑梁蓉没听见。
“大王……奴家怕……怕摔下去!”卑梁蓉弱弱地说。
吴王打趣道:
“你是不相信寡人的技术?”
“不……不是……奴家相信大王的技术……”卑梁蓉知道吴王的骑术很好,可是这是自己第一次坐在马上,怎能不紧张,又道,“我就是害怕……”
吴王一语不发,两眼注视着前方。
卑梁蓉却感觉到,寒驖马的速度比方才慢了许多。
鹰人们骑着马尾随在吴王的身后,不敢逾越寒驖马,众公卿亦为吴王侧翼。
忽地吴王命令道:
“东面林子里有动静,大家跟寡人去看看!”
鹰人们拉紧缰绳,飞速地随着寒驖马,与吴王往东边驰去。群马嘶鸣,风吹草动,伴着虫鸣鸟叫,还有隐隐约约传来禽兽的鼻息声。
“大王,前面树丛里好像有动静!”一鹰人道。
吴王镇定自若,徐徐地勒了勒缰绳。他环视四周,鹰人们和公卿都跟着勒住马。
只见不到十米远的一处灌木丛中,从郁郁葱葱的树叶的罅隙中,露出一只像牛一样的蹄子,又大又宽。
吴王的眼睛里闪烁着一丝锐利的目光,像一只箭镞,充满了杀气,直射进草丛。卑梁蓉不出声,静静地坐在马上。
麋鹿察觉到寒驖马的呼吸声,匆匆奔跑起来,在藤蔓和杂草间自由地跑动,不时折断木枝。
“驾——”吴王立刻使劲用脚跟磕马腹,寒驖马便拼命地奔跑起来。
吴王控着缰绳,在林子里穿梭自如,游刃有余,死死地追逐那只麋鹿。
卑梁蓉却是一脸惶恐的表情,此时骑在马上,感觉耳边一阵疾风呼呼地作响。旁边的树叶枝杈不停地从眼前晃过,简直就像战场上的箭雨!
“别怕!蓉儿,看寡人怎么逮到那个家伙!”
吴王还是目不转睛地望着前面奔跑的麋鹿,好像自己用眼神就可以杀死它似的。
寒驖马奋起直追,距麋鹿不到三十米,吴王从背后抽出一支箭,把住弓,从容地把箭搭上,用力拉弓,眼睛牢牢抓住那只麋鹿,只听见“嗖”的一声,麋鹿的后腿吃了一箭,速度降了下来。
卑梁蓉看到这一幕,不禁愕然。她惊讶吴王的箭法如此之准,在这么茂密的丛林里竟然能够如此英勇,骑着马追捕一只麋鹿;但是她又生起恻隐之心,可怜一只麋鹿就这样被人射中受了重伤,自己不忍直视。
吴王哈哈大笑,笑着说道:
“蓉儿,你看寡人没骗你吧!”
卑梁蓉怯怯地点点头。
“你怎么了?不高兴吗?”
卑梁蓉抿起小嘴,笑着回道:
“大王神勇……”
吴王脸上露出自豪的神色,踌躇满志。
那只麋鹿仍然拖着受伤的后退往前走,不时地回首,两只细长的眼睛盯着吴王,露出可怜而又仇恨的眼光,像是在哀求吴王,又像是一团燃烧的怒火!
吴王高傲地看着眼前受伤的麋鹿,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身旁的公卿乘机吹捧吴王:
“大王神勇无比,箭法超群,简直就是后羿在世!”
“我看后羿也自愧不如!”
吴王面露喜色,黑色的络腮胡子闪闪发光,背上的箭镞透出一丝寒冷的光气。
忽地一团白影跃过寒驖马,马儿受惊,一阵嘶鸣,前腿抬起,前半身几乎直直的,整匹马像是站立。吴王死死地拽住马缰,差点儿摔下马背,惊出一身冷汗,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仿佛是一颗不纯的浑浊的珍珠。卑梁蓉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整个人都晕倒过去了,歪在吴王的怀里。
“蓉儿!蓉儿!”吴王着急地叫唤着,“你怎么样?”
吴王稳住马,扶起怀中的卑梁蓉,之间卑梁蓉颜色苍白,面无血色。
“蓉儿!蓉儿!你醒醒啊!”
卑梁蓉还是没有反应,嘴里嗫喏着,好像说着什么。
“快传太医!”身边的侍臣急道。
吴王把卑梁蓉抱下马,放在草垫上。太医赶忙跑过来,把了把脉,道:
“大王放心,只是受了惊吓晕倒过去,吃一粒安神丸便可。”
“这还叫我放心,你是不是巴不得蓉儿死了!”
吴王见卑梁蓉还是脸色难看,还未清醒,大声骂道:
“你这狗太医,白养着你们吃干饭的!”
“大王息怒,卑梁妃待会就会醒的。”还是吴大夫连忙解围。
“是啊!”众大臣也随声附和道。
吴王这才愠色稍减,又用左手抚着卑梁蓉的额头,右手紧紧卑梁蓉的手。
“大王,有一只白狐正朝我们走来!”一鹰人报道。
“大王,我带几个人去逮住那畜生!”涂将军自告奋勇。
吴王挥手道:
“我去!”
“这……大王……”
吴王打断他,吩咐说:
“派几个人跟我一起,留下几个人照看卑梁妃!”
那只白狐两眼冒着绿色的光芒,像两颗绿灿灿的翡翠宝石;身洁白的毛,简直就像冬天里满山的白雪;肢壮硕又有力,后腿弯曲着撑着地,像是搭在弦上的箭镞,随时准备进攻;它的鼻息很重,发出呼呼地声音。
众人很是惊讶,为什么会有这么一只硕大的白狐?为什么白狐要袭击吴王?
吴王满脸怒色,用力从箭筒里抽出一支箭,使劲地挽起弓,瞄准目标,正欲射向白狐。
那白狐不慌不紧,眼珠直直地看着吴王。
众人为之一惊,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