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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入愁肠愁更愁,时候已过正午,李渊也有了半醉,脑子里乌七八糟胡思乱想,越发翻滚得不着边际。回忆往事种种,以及当下处境,越想越乱,越发理不出半点头绪来,只好不停地叹息世事艰危,命途多舛,前程一片灰暗。恍恍惚惚间,猛然听得窗外后花园有清脆的鸟鸣声传来,吱吱喳喳,越叫越令人心烦。他终于坐不住了,情不自禁抬眼朝外一望,才发现雨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换之而来的居然是艳阳朗照。
这春天的天气啊,还真应了那句“春天孩儿脸,上树戴斗笠”的俗话,如此变化难测,倒与皇上多变的心态有几分相似!李渊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满肚子闷气越发深重,不由起身抬步,缓缓地往后花园踱去。
春天的后花园,到处芳草碧翠,花红树绿,雨后初晴,花叶含珠带露,春光无限,流泻不尽无限妩媚。各种鸟儿、蝶儿、蜂儿在花草丛中来来去去,上下翻飞,不知疲倦地闹腾着,忙碌着,给先前除了雨声还什么声音也不存在的寂静情境平添了无限生机。与房间里的沉闷气氛比,倒是别有一番洞天。
春光虽好,李渊的心情却没有因此稍见好转,忍不住一声长叹,感觉与眼前的鸟儿比,真是太可怜了!那些小家伙,可过得比人自在多了,如此连日大雨,真不知它们是怎么熬过来的,有什么样的美妙去处为它们遮风挡雨,什么样的可口食物供它们吃饱喝足,使它们如此无忧无虑!如此不知愁滋味!
唉,都说人是万物之灵,住的高屋深院,吃的美味佳肴,究其实,比起鸟儿来,真不知差了多少万倍!人哪,为什么总有那么多烦心事!那么多恩怨情仇!那么多名利争斗!那么多尔虞我诈!任你想尽千方百计也甩不脱!
“禀大人,”李渊正自伤感,门人来报,“宇文士及大人求见。”
“还不快请!”李渊板下面孔责备,“宇文大人是本公至交良友,千里奔波而来,尽管请他进来就是,何必多此一举!”
“哈哈,叔德兄果然爽快!”声随人到,宇文士及朗声大笑,大步跨入园来,“如此说来,老兄一定不会怪罪小弟的不请自来了。”
“难得尹达兄不耻下顾,在下正是求之不得!”李渊也笑,快步上前,紧紧地握住他的手说,“在下正有一事难决,有待仁兄指点迷津呢!”
“叔德兄这话未免见外了,但凡仁兄有事,愚弟敢不星夜疾驰而至,什么时候耽搁过?”宇文士及还是满脸带笑,“叔德兄莫非为杨玄感造反的事而烦?”
“知我者,尹达兄也!”李渊不由一愣,但是,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接下来却笑得越发爽朗,“在下正为那事儿犯愁呢!”
宇文士及字尹达,宇文述第三子,为人正直却不失机敏,长期以来,对父亲与二位兄长在杨广面前的种种曲意逢迎颇为不屑,与李渊却十分投机,只要有空,不管路程远近,总是不惜千里奔波而来,图的就是与他相互一吐心声。近几年,宇文士及目睹李渊一天比一天自甘堕落,因深知他内心深处不便倾吐的苦衷,从未疏淡过他。宇文士及凡事极富远见,对李渊这一大费心神的疑难事,竟不假思索侃侃而答:
“皇上弑父诛兄,阴谋篡夺皇位,本已天怒民怨!他本人偏偏未知自我反省,登基后,一味贪图一己之乐,不顾国家正是多事之秋的残酷现实,到处游览,哪是一国之主所该做的事?而好大喜功,急于求成,不知爱惜民力,长年无限度征调民夫,掘运河,修长城,穿凿太行山,营造东都(今河南洛阳)显仁宫,使全国百姓苦不堪言,怨声载道,民间蠢蠢欲动、试图揭竿而起者比比皆是,山东邹县人王薄的首倡义旗即为明证!皇上居然对那一切不屑一顾,相反变本加厉,穷兵黩武,于短期内接连两度征发百多万大军讨伐高丽,三十多万大军命丧清川江,使杨玄感有机可乘,实在是咎由自取!”
“话是这么说,杨玄感之所以叛乱,皇上难辞其咎!”李渊的脸色不觉又变得阴沉了,忍不住幽幽然叹息说,“不过,是非功过,后人自有评说,皇上的所作所为,是对是错,哪是我们这些人轻易可以议论的,不说也罢。在下如今最难决断的,是面临杨玄感的叛乱,不知该怎么面对,方称明智之举,还望仁兄指点迷津!”
“皇上虽然荒淫至极,但偌大一个国家,实力不容小看,不管怎么说,离彻底崩溃那天还差得很远!”宇文士及没有正面回答,只管沿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说,“杨玄感生性自负,贸然起兵,根基肤浅,即使在他手下多数将士心目中,也缺乏应有威望,人心势必难以统一。当然,他最大的失误还是生性过于浮躁,反旗竖得太早,以那么单薄的兵力,尽管一时得势,却未必可以持久!”
“仁兄此论可谓入木三分,杨玄感如舍东都而不顾,假借运粮之名,举兵北上,乘沿途守将开门出迎之机就势威逼他们就范,尽可一路兵不血刃,神不知、鬼不觉,抢关夺险,长驱入蓟(今天津蓟县),与皇上隔海对峙……”说着说着,李渊突然自觉失言,慌忙顿住话头。
“厉害!叔德兄不愧为沙场老将,用兵高手!”宇文士及哈哈大笑说,“假如这回是叔德兄而不是杨玄感获得这么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就足以让皇上尿一壶了!甚至,他那荒唐的一生也有可能就此终结!”
“仁兄失言了,这种话题,可是不能轻易触及的!”说到这里,李渊又恢复了先前的沮丧神色。
“叔德兄怎么会胆小到这种地步!”宇文士及还是大笑不止,“老兄当年那天不怕、地不惧的凌云豪气都到哪去了!”
“仁兄越说越不着边际了,”李渊一心等待的,是老朋友献计献策,尽快开解这道难题,对方却一直不往这方面扯,未免有些沉不住气了,“我们还是说说眼下的事,在下该怎么应对吧!至于其他事,最好还是少说为妙!”
“眼下的事,其实再明朗不过!”宇文士及不慌不忙,还是没有直接回答,“以叔德兄这么精明个人,这种小事,未必还用得着别人点拨!”
“从当前形势看,在下反复思索,尽管手下兵微将寡,也只好火速整顿本部人马,倾尽全力,前往黎阳前线,与叛军舍命一搏了!”李渊说着又是一声长叹,“要不,皇上将来追究懈怠不前之罪,实在没法担当!”
“不,不!叔德兄如果真是这么想,那不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宇文士及连连摇头说,“老兄眼下该做的事,是火速写下奏章,快马前往高丽前线奏告皇上,专等圣旨定夺!”
“并州到高丽,路途遥远,往返耗时费日,先上奏而后发兵,能不延误军机?”李渊一脸疑惑地反问,“一旦杨玄感叛军蔓延开来,大局就难以控制了!以皇上那样的乖张天性,到时候能不追究在下畏敌不前之罪!真落到那种地步,在下一门老少就全完了!”
“以叔德兄如此个聪明头脑,怎么一下变得这么糊涂?”宇文士及叹了口气说,“以皇上近几年的所作所为,亡国无非是迟早的事!凡是稍有头脑者,无不暗中积蓄实力,以便将来天下大乱时从容应对!叔德兄雄踞并州宝地,理宜养精蓄锐,不断充实府库,一旦乱局形成,今后就算无意与皇上、与群雄一争天下,也必须具备足够实力自保,令人不敢小看,作为安身立命之本,才是真正的上策!岂可轻易将这点儿微薄家当送往前线?至于铲除叛乱,皇上自会号令天下兵马全力征讨,仁兄只须虚张声势即可!何况,先请旨而后行事,那可是严格遵守朝规,是为臣者应守本份,何罪之有?”
“尹达兄高见!真是高见!”李渊起头之所以愁苦难耐,正是一心想着保存手中实力,却担心这么一来,杨广事后定然严厉追究,才举棋难定,如今经老友一席话提醒,心病顿时消除,不由兴奋得连连赞叹,当即令人起草奏章,快马奏告杨广,同时大张声势,遍传号令,令部下整装待发,随时准备奔赴前线讨伐叛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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