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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分九州,水有四海,西州处蛮荒。蛮荒之地,鲜有人迹,遍布在这十万大山中的,多是千年以前数番大战后被人类驱逐于此的灵族,人称蛮族。
在西州极近蛮荒之地的一条土路上,零零散散堆放着上百具尸体,尸体上刀创剑创纵横,目光所及,竟然难以找见一具完整的,地上的血渍尚未干涸。道路两旁是密密丛丛的枫树林,正值深秋时节,飘散在这些鲜血上的枫叶愈加鲜红。而与这凄红景象格格不入的是,此时道路上缓缓走来一人,身量高大,背负长剑,一身月白长衫更是说不出的飘逸出尘,只是如朗月一样的眼眸中此刻满是愠怒。
“这些匪徒真是越来越放肆了!几个山野蟊贼竟然杀人杀到我家门口了。宰辛!这些蟊贼现在何处,与我探路!”白衣男子先是自言自语,而后又对着枫林里喊道。而枫林里被白衣男子喊作宰辛的,居然是一匹通体黢黑无一丝杂色的黑狼,听到男子喊话后原本蹲坐在地的他用鼻子嗅了嗅,然后朝一个方向疾奔而去。
在距离尸体堆积的道路三四十里的一处河谷旁,一股山匪像是刚刚做完分赃的勾当,正饶有兴致地进行着谈话。
“大哥,你说刚刚那些人怎么会走这里?看他们的服饰,不像是西州人啊。”一个衣服上沾着血渍的黄脸汉子问道。
“我管他们是哪里人,到了咱们的地界,遇着咱们,那都是不开眼的棺材鬼!”被称为大哥的黑脸汉子回答道。
“他们哪来的棺材,连卷草席也不会有,百十来个人,就没一个身上有点值钱东西的。”黄脸汉子忿忿说道。
他的话引起一阵大笑,这时,人群中一个穿青衫的汉子微笑着说道:“上月听说滁州那边越国和卫国在打仗,看那些人衣着,应该是卫国人,这次越卫交战,卫国被连屠七城,也许现在卫国都城都被攻克了,那些人十之**是卫国逃难出来的。”
“说起来,这九州七国的大王祖宗姓氏俱是一样,千年前老祖宗从蛮族手里打下天下分封了下来,到现在就没一个互相看着顺眼的,都恨不得吃了对方的肉,饮了对方的血,这是为什么啊,书生,你说。”黄脸汉子脸上微现迷茫地说道。
被称作书生的青衫汉子笑着回答:“为什么,还不是和你我一样,我们所为财物,他们阵仗大,所图也不过就是更多的财物罢了。”
“你这贼书生倒是看得透彻,这世道,想活得好可不就得抢别人去!不说了,不说了,看看小武的胆子练起来没,他娘的,今天的活计,他又愣是一个人也没敢砍杀,这怎么能行,吃不了这碗饭,趁早荒山野岭里滚蛋,我们有一顿没一顿的,可养不起这吃干饭的!”黑脸的山匪大哥微愠道,对他口中的小武颇多怨愤。
“好嘞!幸亏我们还留了些个好刀桩。”黄脸汉子奸笑道。原来,所谓刀桩便是失去抵抗能力等待被杀的无辜受难者,山贼干的是杀人越货的勾当,刀桩练胆,既是这个行当入伙的规矩,也是仪式。
河谷边的枫树上零散捆绑着十几个人,都是姿色尚好的女子,不着寸缕,想必已经受尽这伙山匪的折辱,此时能够活下来,也都是奄奄一息。这些女子中间,还有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并未捆绑,相对于这些女子灰败的脸色,身处这样的环境,他的眼神出人意料的很平静,显是并非第一次见到惨烈的屠戮,但脸色也和那些女子一样很灰败,而且显见是因为长期饥寒,整个人瘦弱的仿佛一阵风就可以吹走。
“薰姨姨,恐怕我们都要死了。”孩童对着身边的一个女子说道。
“呵,死了好,这世道活着太难了,我现在落到这般境遇,家人是一个都不在了,你也是无父无母的一个孩儿,这一路逃过来,我见你乖巧可爱,多有照拂。”说着,薰姨叹了口气,“其实何尝不是你在照拂我呢。”接着薰姨继续说道:“黄泉路上咱们再做个伴,不过但有可能,你不要违逆他们,尽量去讨好他们,你一直都挺会讨好人的,如果能活下来,做个山匪也好,听到了么?”薰姨姨有些着急地说着,本来以为都流干了的眼泪竟而又落下来。
“我不会讨好他们的,薰姨姨,你留着点力气别说了,讨好他们也没有荷叶饼给我吃的。”孩童说着,想挤出一丝笑容,但还是流下泪来,边说边伸手擦拭薰姨姨的眼角。
“你这孩子。”薰姨姨说着,眼角弯了弯,伸过脸去,爱怜地贴了贴孩童的小手。
说话间,之前说话的那个黄脸汉子扛着大刀走近来,狞笑着说道:“你这婆娘,刚才半死不活的,这时倒有了力气说话。”说着,举起刀爆喝:“小武,看着!”随即一刀斩下了这可怜女子的头颅,鲜血顿时喷射了孩童一头一脸。
做完这事,黄脸汉子倒提屠刀,交给身边的少年并说道:“小武,看到了吧,杀人这事并不难,做过一次以后也就得心应手了,来,趁着这刀带血,把这个小娃儿砍了,待会儿我好去清洗。”
少年小武十四五岁年纪,生得浓眉大眼,模样朴实,此时颤巍巍地接过刀,脚步虚浮地对准了孩童。
“等一下!”与黄脸汉子一同来的山匪大哥面无表情地说道,说着,他解下了腰间悬挂的一口无鞘长剑扔给孩童,说道:“小娃儿,你用这口剑,但若能杀了小武,此间是去是留由你选择,去的话我不问,留在这里从此我们吃肉喝酒断然不会少了你的!”
孩童此时正失神地抱着薰姨姨的头颅,用袖口擦拭着头颅滚落下来粘上的泥土。听到山匪大哥的话,摸了摸手边的剑怔怔说道:“我杀了他你把树上绑着的人都放了,再把我也放了,你放心,我长大了不会找你们报仇的。”众山匪闻言不禁哈哈大笑。
孩童将怀中头颅放到一边,双手吃力地擎住长剑,死死盯住提刀的小武,眼眸中迸发出的狠厉,竟然让在场的人感到一阵寒意。然而小武毕竟也是见惯了杀人越货的情形,以往不曾杀人,一则是年纪还小胆气不足,二则是他始终觉得杀害无辜这事太过伤天害理,用他已经过世母亲的话来说是必遭天谴的,他还记得当年那些敌国士卒冲进他家,母亲在将死之际绝望地诅咒他们将来必定恶鬼缠身,不得善终。今日被逼迫到这步田地,似乎由不得他再退缩了,他猛然又记起了,父亲从军前交代过他的,在这乱世,最重要的是活下去,如果有能力就照料好母亲,如果没有,只剩自己也要活下去,不求活得好,只求活着。“小孩儿,别怪我心狠,乱世人命不值钱,今日你不死,就是我被丢弃在这荒山野岭活活等死,所以还是你去死吧!”心里这样想着,但这些话最终他没有说出口,想到这里,他心一横,眼神再不复当初的犹豫。
众山匪感受到了小武眼中的坚狠,虽然能够预料到结果,毕竟在他们看来,小武面对的童子虽手握长剑,但二者年龄相差不小,气力自然也天差地远,小武没理由宰不了这小娃儿,但还是很期待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
小武动了,仗着自己身高体健,快步冲向孩童,一刀当头劈下,不偏不倚,孩童匆忙中双手举剑相格,但毕竟年小力弱,刀势虽然受阻,刀锋还是顺着剑身险险就要削去他半边臂膀,也幸亏他身形瘦小才化去了这一刀之厄。来不及思量,紧接着小武又挥刀横扫,孩童立刻低头蹲伏在地躲避,又堪堪躲过了这一刀,不容分想,趁着小武新一刀还未劈至,拖着长剑发足狂奔,躲到了一株枫树后面。
须臾,小武追至枫树,挥刀便砍,孩童绕着枫树躲避,再砍,再绕树而避。凭借着自己瘦小的身形,总能险之又险地躲过小武的刀锋。场面显得有些好笑,但在场的人都神色凝重,没一个笑得出来,这些匪徒过的是刀口舔血的生活,知道这是真正的以命搏命,而那些被绑在树上的女子,甚至看都不曾往这个方向看上一眼。
不一会儿,小武就气喘咻咻,孩童当然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既便是在最危险的境况下都不曾丢下手中的剑。小武自以为感受到了观战众人轻蔑不屑的目光(其实并没有),于是恼羞成怒,这时已是铁了心要杀掉眼前的孩童,终于觑准了一个机会,用尽全身力气砍了过去,孩童还是躲了过去,不过小武力气用得过尽,这一刀砍到树上后不慎脱手。
孩童没有一丝犹豫,举剑向着小武的右肋刺了下去……剑很锋利,孩童并没有费多少力气就刺穿了小武的身体。小武愕低头然看着依旧紧握长剑的孩童,又顺着孩童的手看了看这柄不知沾染了多少亡魂鲜血的剑,脸色几度变幻,再不复起初的愕然,最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看着握剑的孩童,苍白的脸色竟然浮起了笑容,只听他缓缓说道:“你放心吧,我不会化作冤魂纠缠你的,如果可以,你好好活下去吧。”说完,小武低头闭上了眼睛。
场间气氛分外安静,众人似乎还在思索这个出人意料的结果。
“你这**养的,看老子不生撕了你!”黄脸汉子突然双目通红地大喝道,说着虎步走向孩童,对于黄脸汉子来说,人命虽然低贱,但朝夕相处的自家兄弟,还是能多活一个是一个,小武虽然懦弱,但这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自然也是极有感情的,何况小武这孩子,多像年轻时的自己。
孩童眼看性命不保,突然从林中奔来了一匹黑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