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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童并没有看到黑狼,此时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黄脸汉子身上,他原本就没有打算能够全身而退,只是对方之前的承诺言犹在耳,没有想到翻脸却是如此之快。先前和小武的搏命消耗了他太多体力,再加上刚才杀掉小武带来的心灵余悸,他感觉自己实在提不起一丝一毫的力气来应付眼前冲来的黄脸汉子。其实就算他此时气力充沛,这样一个正值壮年的汉子也不是他能应付得来的。他想着自己这一路随着众人流亡千里,途中不是有薰姨姨照料,肯定早早就落下饿死在哪处荒山野岭了,可是薰姨姨已经死了,他摸了摸怀中最后薰姨姨给他的那块荷叶饼,突然觉得太累太累,累到眼睛都不能睁开。孩童缓缓倒在了地上。
眼看孩童就要落入黄脸山匪之手,众山匪脸上却都显现出一种惊骇的神情,当然不是担心孩童的生死,而是因为一匹黑狼以高速姿态冲向了黄脸汉子,他们在此地生存,当然清楚那些流传在人们口中的关于十万大山的蛮族传说,这匹黑狼周身透出的古怪气氛让他们不由得神情凝重,他们虽然在西州这片临近蛮荒之地的山中劫掠为生,但却是万万不敢越境进入那十万大山的,进去的人不是没有,他们也见过其中的一些,大多是向他们一样的匪徒,但从来就没见过有人能活着出来的。
黄脸汉子没有看到这匹黑狼,他此时眼中只有杀了小武的孩童,而且黑狼奔来的方向恰好是他视野的死角。他刚要伸手提起地上的孩童,黑狼也猛扑而至一口咬住他的手臂,接着黑狼甩头将他抛出了老远,而且居然硬生生的撕掉了黄脸汉子被咬住的整条手臂,可见黑狼的力量之强。做完这些,黑狼转过身来面对着纷纷擎出刀剑的众山匪,龇牙吐气,目露凶光,将已经陷入昏迷的孩童紧紧护在身后。
山匪大哥见此情形,赶忙喊人去看那黄脸汉子是生是死,同时从身边青衫书生手里劈手夺下利剑,狰狞地杀向黑狼,他身边的山匪看到大哥愤不顾身的模样,也都豪气迸发,就要乱刀砍死这黑狼为黄脸汉子报仇。
黑狼毕竟势单,单凭力量,既便能杀死其中数人,也难免遭到利刃分尸的厄运,而就在这时,众山匪感觉场间气氛骤变,一股强大至极的气势让他们本能地感到身体凝滞,他们停下脚步不由抬头探寻这股气势的来处,只见一名白衣男子足点枫叶,立于一株高大的枫树顶上,脚下树枝随风摇曳,白衣男子的身形却是晃都不曾晃过一丝,真真正正的是不动如山。
场间气氛凝滞,这时,山匪大哥强忍内心的惊悸,声音颤抖地说道:“早先听闻枫林谷有世外高人隐居于此,我等粗鄙,一直无缘得见,不然绝不会在前辈居留近处做这勾当,我等实非有冒犯之意!”说着,山匪大哥双膝重重跪在地上,磕起头来。山匪大哥久在匪群,若非心思细腻也不可能成为众人的头领,此时他并不清楚眼里的世外高人作何想,按他的想法,如果这位高人洞悉世情,应该也会体谅他的作为,毕竟生逢乱世,人想好好活下去的选择实在是不多的。但毕竟他是拿不准高人想法的,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对方的实力远不是他们可以抗衡的,眼见高人背着长剑,感受着他周身散发出的气息,说不定与传说中各国供奉的剑道宗师都有一战之力,因此他话里的言外之意异常明显,那就是求饶:即便我们的作为是您心中不满的,我们之前不知道您的存在,不知者无罪。
枫树顶立着的白衣男子嘴角间突然牵出一丝微笑,也不见他如何动作,众人只觉眼前一闪,他就来到了磕头不止的山匪大哥面前。
“我并非你的前辈,若只论年纪,你当尤胜于我。”白衣男子缓缓说道。“十几年前,我还是一个少年尚在尹国求学,教导我的夫子对我说:‘不教而诛,刑繁而邪不胜,教而不诛,奸民不惩。’现在是乱世不假,但乱世为恶,难道就不是恶了么?你先前不知我而为恶,难道就不是恶了么?枫林中惨死的无辜众人,又何尝知道你这样一个恶鬼在这里!”说罢,白衣男子抽出背后长剑,斩山匪大哥于剑下。
众山匪见白衣男子所言所行,无不心下惴惴,零零散散的跪了一地均颤抖不止,心里不免想也许下一个自己就是山匪大哥的下场,倒是之前被众山匪称为书生的汉子,虽然也跪在地上,但脸上的神色却十分平静,似在沉思着什么。近处被绑缚的裸shen女子也终于对场间的变化明白过来,凄切地喊起了救命。
就在此时,又陡生变化,先前救下孩童的黑狼,忽而发出一声长啸,而长啸过后竟变成了一个黑衣少年,场间众人见此情景无不惊异。这名少年十七八岁年纪,身形异常高大,面容棱角分明,极显俊朗刚毅,尤其一双星目散发出的凛然之气,令人不敢逼视。他的穿着打扮也异于场间众人,长发并未挽髻而是自然垂在身后,鬓角的几缕下面由一粒粒穿孔的珠子束住对称地搭在胸前,身上迥异众人的服装令人自然地想到,这少年肯定就是十万大山的蛮族了。
“师父,这些人怎么办?”黑衣少年抱着刚被他救下的昏迷孩童问道,众人听其如此称呼白衣男子不禁讶异,这蛮族少年竟是他的徒弟。白衣男子斩杀山匪大哥后并无动作,提着带血的长剑就立在那里似在回想什么。闻言看了看跪着的众匪,又看了看呼喊救命的女子回答道:“还能怎么办,先把这些女子放了,再让他们处理掉先前看到的尸体,然后再看怎么办吧。”
“可是这些女子没有衣服啊。”黑衣少年不免露出几分赧然。
“蠢材!问他们!”白衣男子剑指地上跪着的众匪怒道。而地上跪着的众匪哪敢等黑衣少年再问,其中跪着离黑衣少年近的几人嗫嗫喏诺的解释着,大概是杀人越货后挟持了这些女子到此分赃,一路上自然百般淫辱这些女子,至于这些女子的衣服,本来就存着事了杀人的心思,由此那些衣服早就沿途丢弃了,在他们想来,人都要死了,穿不穿衣服又有什么打紧。其实即便还留着也早就撕扯的稀烂又哪能蔽体。
眼见此景,山匪中尚识眼色的一些战战兢兢地脱下自己的外衫向那些女子过去,就要给她们罩上。而那些女子,看到他们过来无不神色凄厉惊恐万状,虽然这些山匪此时毫无能力再伤害她们分毫。可见她们之前的非人经历,早就使那种恐惧深入骨髓了。
“你们把衣服给我!我去!”黑衣少年流露出怜悯的神色。随后过去给那些女子一一松绑,松绑之后那些女子大多就势倒地,竟是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黑衣少年只好又扶起她们,小心翼翼地把衣服给她们穿上。
“宰辛,你留在此地照顾这些女子连同那个孩子,我带这些人去埋葬那些人,至于她们何去何从,等我回来再做决断吧。”说罢,白衣男子叹了口气,随后带着众匪向来路去了。
此时已是深秋时分,再加上此情此景,空气中的寒冷就格外的刺骨。宰辛收拢了一些枝叶生起了火堆再把那些女子搀扶过来坐在火堆周围,解下了腰间悬挂的皮囊。他先是用指尖蘸了些皮囊中的浆汁给仍在昏睡的孩童润了润嘴唇,继而含了一口给孩童渡过去。
“这是烈酒,你们都喝几口暖暖身子吧。”说着,他把手中的皮囊递给了身边的女子,那女子微微颔首谢过,喝了两口又传递给下一个。
“你们先在这边休息,恢复一下气力。我去把那个女子掩埋一下,刚才顾得打理你们,却顾不上那边了。”宰辛说着,又思忖了一下道:“对了,她叫什么名字?我好给她立个牌位,你们人类似乎比较在意这个。”
“她叫小薰,大名儿叫顾幼薰。”坐着离宰辛最近也是刚才喝了第一口酒的女子回道,“不过还是别急埋她罢,这孩子跟小薰亲,等他醒了让他们见最后一面罢。”
“这样也好,就按你说的。”宰辛回道。
“有什么好见的,都身首异处了,还是先埋了罢,入土为安。”女子中年纪稍大的一个此时又说。
此时听她这样说宰辛面露犹豫,神色比较为难,不知道该听谁的。好在此时宰辛怀中的孩童悠悠转醒过来。
“薰姨姨!”孩童刚醒过来就气息虚弱地呼道,可身边的人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我想起来了,薰姨姨是死了,我也死了么?你是谁?”孩童仰起头看着抱着他的宰辛问道。
“你没死!我和我师父从山匪手里把你救了。我是宰辛,是十万大山灵族狼部的传承者。”宰辛回道,说到自己的身份,神色就多了几分威严的意味。
“你们要是早点过来就好了,薰姨姨就不会死了……”孩童说着低声抽泣起来,场间众人都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宰辛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小虎头,人家于咱们有救命的大恩,你应该谢人家,怎么还好责备人家呢,生死有命只能各安天意。小薰虽然不在了,但以后我还有你在坐的安姨姨、童姨姨……各位姨姨都会照料你的。”还是刚才回答宰辛话的女子对孩童说道。
“你要吃荷叶饼么?”说着孩童从抽手从怀中掏出一块泛黄的荷叶封包,小心地打开封包递到宰辛面前。那是一块白生生的酥饼,饼的边缘还有一排齐整的小小牙印,他是如此小心,可见他十分珍视这块饼,这里的原因,一来是由于他们一路上逃难,吃了上顿没下顿,粮食极其短缺,二则是这饼也许是薰姨姨唯一留给他的东西了。
“这饼闻起来真香,不过你还是自己留着吧。”说着,宰辛把饼包好重新塞回孩童的怀中。边进行着手上的动作边问孩童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也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他们叫我小虎头,我只知道我是卫国荓城来的。”男孩回道。
“你爹娘没给你取名字么?”宰辛又问。
“有的,只是记不起来了。”孩童说着,把头搭在宰辛肩膀上睡了过去,这个怀抱对他来说很温暖。
“这孩子很可怜的,荓城是最早被攻克的,他的父母都被越兵杀了,他身量小容易躲藏,一路不知道怎么活着过来了虞城,不过刚过来越兵也就来了,接着跟我们一起逃了出来,来的路上大家说他是灾星,都不爱理他,只有小薰平时很照顾他。按说荓城离虞城中间还有五城,他年纪这么小步伐也小,不知道怎样竟能比越军还先到。对了,我名字叫聂芸娘,你可以唤我芸娘,也可以唤我小芸,宰公子,我知道的就是这些了,如果小薰还活着,她应该知道的比较清楚。”还是先前和宰辛说话的女子说道。
“灾星么,呵呵,大军行进,一路上必要备齐粮草给养,他能先越军一步也不是什么怪事。芸娘,你先照顾一下这孩子,我去打点野物充饥,你们记得给火加点柴枝,但要注意火引,现在天干物燥,这里是到处都是树木,容易失火。”说着,宰辛起身把孩童递给芸娘,就要离开。
“宰公子,别走!”“就是,我们害怕,这里荒山野岭的!”“要走带我们一起走啊!”“就是啊,我们不太饿的。”众女子眼看宰辛要离开,有几个一时情急呼道,倒是芸娘,神色难得很平静。
就在她们说这些的时候,嘴里说着不太饿的那个女子肚子不应景地咕咕叫了几声,宰辛见此情景,嘴上露出笑意说道:“我去打猎用不了几刻,而且这方圆数里的气息都逃不过我的感知,你们不会有危险,放心吧。”说着,宰辛不再顾忌她们,起身向林中走去……
“主人,宰公子如果一去不回,我们该怎么办?”其中一个女子怯怯地问芸娘道。
“慎言!记住,从此我们之间再无主人与奴婢之分,既然今次活了下来,以后能在一起就是姐妹!即便宰公子和他师父不再回来,人家毕竟救得咱们性命,这已经是天大的恩情,我们该牢牢记住,人家对咱们是没什么义务的。从今往后,我们的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活下去,卫国怕是亡了,我们不太可能回得去,但无论走到哪里,都要好好活下去!”芸娘凄然说道,听了芸娘的话,大家都陷入了沉默……
就这样在沉默中过了一段时间,芸娘怀抱着的孩童再次醒过来,“宰公子呢?他去哪儿了?”孩童开口问道。
“他去给我们找吃的了,估计一会儿就该回来了。”芸娘低头看了看他回道。孩童默不作声了。
又过了一会儿,孩童说道:“我们把薰姨姨埋了罢。”说着就挣扎着起身。
“嗯,我们一起。”芸娘牵了他的手,也虚弱地站了了起来。但左右看了看,也没发现趁手的工具,倒是孩童径自走到山匪大哥的尸身前,捡起了他落在地上的长剑,又走到缺了一条胳膊的黄脸汉子身前用剑刺了刺他,黄脸汉子毫无反应,已然是失血过多气绝了。
孩童用枫叶包了着手处的剑刃,就这样用双手握着剑刃找了开阔处挖起了地上的泥土。芸娘也紧了紧身上不合身的衣衫,走到河边捡了一些尖利的石头分发给身边的姐妹,然后一同和孩童挖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