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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女和孩童本就虚弱,是以挖得很慢,过了很长时间,也只是挖了浅浅的一层。
一阵秋风吹过,吹落了漫天的枫叶,地上的众人不免牙齿咯咯作响打起冷战,就在此时,先前的白衣男子履足而至。
“你们歇着吧,我来就好。”众女闻言先是下跪谢过白衣男子的救命之恩,此时衣不蔽体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好向火堆走去。孩童却不肯离去,白衣男子倒也不勉强他,只一只手牵了孩童,另一只手执剑向前平推而出,只见罡风顺剑身而出,顷刻身前便现出一个大约一丈见方,半丈见深的大坑。做罢这又搬了小薰的尸身过来,见小薰一丝不挂,白衣男子脱下了自己的白色长衫给小薰穿上。孩童跟着他一同去抱了小薰的头颅。孩童哭得很厉害……
“她是你的亲人么?”白衣男子问孩童道。
“嗯。”孩童肯定地回答道,边回答便用衣袖擦拭起小薰的眉眼脸庞。小薰的头颅尽是血污,孩童的身上也一样,因此实在难以擦拭干净。
“先到河边洗洗罢。”白衣男子好言提醒道,于他而言,看着一个稚童这样亲近一颗满是血污的头颅不免产生出一些异样又复杂的情感。孩童听了他的话,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河流,抱起小薰的头颅径直走了过去。白衣男子没再说什么,就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孩童回来。
孩童回来了,白衣男子看着洗干净的头颅,发出一声叹息,这女子是如此年轻,看五官便知生前一定非常秀美,可惜这样的大好年华,属于她的人生刚刚开始便早早夭亡了。
“我们捡些树叶铺在坟底罢,这里肯定是没有棺材了。”白衣男子说道,孩童自然无有不允,未几就在坟底铺了一层厚厚的枫叶。
这时宰辛回来了,一只手提着几只野兔,另一只手还用衣服前襟兜着一些野果。
“师父,你回来了,那边怎么办了?那伙匪人都杀了么?”宰辛一边说着一边把野兔山果交给众女,还给了芸娘一把短刀,看样子是要她收拾那几只野兔了,然后快步走向白衣男子。
“没,我让他们掩埋了那些尸首,而后放他们离开了。”白衣男子回道。
“为什么?看他们做下的恶事,死有余辜!”宰辛听闻师父把山匪放了,说话不禁加重了语气,显得很是有些生气。
“人各自有自己的造化,我虽然有能力把他们都杀了,但并没有权力这么做,如果杀人只凭一己好恶,即便你相信自己是正确的,到头来除了累累鲜血恐怕也不剩什么,天道循环,善恶易变,又有谁能永远正确呢,我放他们走也是放他们一场造化,人心善恶交替,他们也未必就不能改邪归正。现在外面的世道,七国间互相攻伐,就连我们山里的各部落,也是时有争斗,人类间的纷争,灵族部落间的纷争,人类与灵族隔绝千年的纷争,很多事情完全没有道理可讲,有很多原本善良的人为世道所迫,要么惨死,要么走上为恶的道路,要结束这一切,仅凭手中的刀剑是不行的,惟有建立合理的秩序一途,可为这天下立序,非要有大机缘,大气运,大毅力的超世之才不可,这样的人又哪是那么容易出现的。现在九州大乱,灵族虽然偏安一隅,但王庭中人从未弃绝入主九州重新执宰天下之心,避而不出的灵族从来也是九州各国的心腹大患,只要九州一统政令出于一家,千年前灵族于人类盟订的疆界必将被人类踏破,到头来依旧是战火不休,这似乎是一个死局,也许根本就无人能够解决。我们生而为人能够做的,也只是常怀慈悲之心罢了,若连这都做不到,这天下恐怕只能乱上加乱。”白衣男子说着,不禁叹了口气又说了一句“这天下,又何止是七国人的天下啊。”
师父的一番慨叹,令宰辛有些无言以对,他于师父说的话关于灵族人族对立的那些是理解的,毕竟身为灵族他是了解族中长老有多么渴望回归故土祭祀祖先的,至于要打仗他是无所谓的,要打就打。可是对于师父所说的慈悲心,他着实不懂要对恶贼有什么慈悲心,依他的心性,那伙山贼既然该杀,那就全杀了罢了,对于师父前面关于善恶的言论那是一句也没听进去。
“既然要慈悲,那师父又为什么杀那个山贼头子?”宰辛不解问道。
“糊涂!师父教你要慈悲!可不是教你要迂腐!不除首恶,那伙匪人又如何引以为戒!真真是榆木脑袋!”白衣男子怒道,颇有些气结。但宰辛毕竟是极尊敬恩师的,听师父责备他,他虽然不觉自己有什么错,但依旧低头受训。
“我还是先把这女子埋了罢。”听师父训完自己,宰辛指了指地上身首异处的小薰。
“嗯,先把首级缝上,免得做个孤魂野鬼,我照料这个孩子。”白衣男子有些沉重地说道。就见宰辛从衣服上扯下一绺丝线,又从胸前摘下一截装饰的兽骨,专心地把小薰的尸身和首级缝合在一起。期间白衣男子本要抱孩童离开,但孩童执意不肯,就静静地在一旁观看。
缝上头颅的小薰,此时身着月白的长衫,如果不看脖子上的缝合线,竟显得十分安详静美,按说遭此横死应该面目狰狞才是,因此令白衣男子也不禁多看了几眼。
“给你姐姐缠在脖子上罢,遗容也好看一些。”片刻后白衣男子从身上掏出一块白绢递给孩童并说道。
孩童自然照做。
“这是薰姨姨,并不是我姐姐。”孩童给小薰脖子上缠好白绢后想到白衣男子说的要好看一些还不忘给白绢打了个漂亮的结,之后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小薰后冷不丁的冒出这样一句话。
“哦,之前听闻你说她是你亲人,又看她年纪不大,我便这样以为了,你们不是血亲么?”白衣男子接道。
“什么是血亲?我和薰姨姨是逃难路上认识的,薰姨姨待我好,自然就是我的亲人了,亲人还分很多种么?”孩童又道。
“血亲么,就是你父母,还有父母生的兄弟姐妹这些。”白衣男子耐心解释道。
“我不知晓自己有没有父母和兄弟姐妹,有的话他们应该也都死了。”孩童说着亲了亲小薰的脸颊。“好了,我们把薰姨姨葬了罢。”孩童也是知道人死要入土为安的,虽然他见过太多无人埋葬的尸体,可逃难来的一路上有死去的人,大家都会帮忙埋葬,他自然就有了这样的意识。宰辛闻言却并不急埋葬小薰,他先是眼望苍天祝祷了一番,又唱起一只孩童包括那边的众女都听不懂的歌,歌曲苍凉悠远又极能抚慰人的心灵,随风飘散到很远很远……
“这是灵族的安魂曲,由古时灵族公主玉落所作,相传千年以前,人类与灵族就是在西州进行了最后一战,那也是人类与灵族进行的规模最大的一次战役,当时战况之惨烈形容为人间地狱并不为过,玉落公主本是灵族军队的最高统帅,在即将战死眼望尸横遍野的战场唱出了这支安魂曲。这支安魂曲最特别之处在于,它不仅安抚灵族阵亡战士的魂魄,同时也安抚战死的人类士兵,在玉落公主生命的最后时刻,她心中所思所念的恐怕并不是战役的胜败,而只是悲哀的杀戮本身罢。”白衣男子在宰辛唱完后对孩童和众女子解释道。众女在宰辛歌唱时本是泪流满面,此时听闻白衣男子解释却是止住了眼泪,她们在此地遭逢大难,天存其幸得而不死,此时既得到了千年古曲的安神意蕴,又感佩于玉落公主的伟大胸怀,更重要的是,能唱出这样一支歌和能对他们说出这样一番话的人,决计不会弃她们于不顾,是以人人都坚定了活下去的信念,相较于来此之前的飘零流落,这里未必就不是一个良好的安身立命之所。
枫林间立起一个孤零零的坟包。小薰一点一点被泥土掩盖的面容注定成为孩童一生都不会忘怀的场景,甚至在即将完全被泥土覆盖的最后时刻,孩童恍惚间竟似看到了她灿若朝华的笑颜。
宰辛后来将死去的山匪大哥和黄脸山匪以及孩童杀死的山匪小武一并掩埋了,不过埋的地方与小薰的坟墓离了老远,绝不会打扰到小薰的安息之所。只是不知若有来生,他们会走向何样的道路。
众女洗剥了野兔,白衣男子又从河里刺起了几尾鲜鱼,直接支在火堆上烤了,就着甘甜多zhi的山果,众人吃饱喝足,众女也恢复了气力。
“你们接下来怎么打算,此间你们人地两生,不如先跟我回去,暂且跟我妻子女儿居住一段时间,到时你们要去要留再做计较,不过我那边情形比较复杂也非长留之地,如果你们届时选择留下,估计最后只能送你们进山最后留在宰辛的部落,那时我会知会宰辛的父亲,也是部落的酋长宰豫照拂你们,只是山中生计比较艰苦,部落中人皆要劳作生产,不知你们意下如何?”白衣男子问众女道。
“全凭恩人安排,我们能活下来已是邀天之幸,能够自食其力安稳地活着自是求之不得,我等必定要好好活着回报恩人,也回报上天!”芸娘跪拜白衣男子说道。
“起来说话,别跪着了,我是姜白,表字怀安,本是尹国人士,恩人什么的就不要再提了,我年长你们几岁,你们可以唤我姜大哥也可唤我姜怀安。我住的地方离这里还比较远,带着你们估计要很久才能回去。”说着姜白扶起跪在地上的芸娘。
芸娘听闻姜白介绍自己时脸上露出几分复杂的神色,她许是知晓这个名字,欲言又止并未再说什么。姜白观察到了她的神情,听她骤逢大难后依旧能够谈吐清晰,也感觉她并不像普通人家的女儿,也许是知道尹国姜白这几个字所代表的含义的,因此留了几分心。众人略微打点了下,宰辛背着孩童在前方带路,姜白断后,一行人缓缓行去……
更远的地方,也有一行人走着,却是被姜白放生的那伙山匪。
“书生,平时就数你主意多,现在大哥死了,我们该去往哪里呢?”山匪中的一个人问道。
“大哥生前说的一句话我是极赞同的,手中有刀枪,心头不发慌,不过打劫行人终是小道,如果你们信得过我,我们就一同北往去嬴国,嬴国申君变法后最重军士,我们早已无国无家,不如去嬴国参军去!若论七国形势,嬴国最能一统九州,你我的性命白赚了这么多次,这次敢不敢再豁出去搏个出身?”书生向众人鼓动道。
“全听书生的!”“对,去衡州,去嬴国!”“打仗去,说不定还能当个大官儿!”“屁,就你!至多当个伍长,什长,倒是书生,没准儿能当个太尉,哈哈哈!”“书生当太尉,我等最不济也能弄个校尉当当!”众人兴致颇高,七嘴八舌地调笑道。
“那就走!放眼神州皆刀兵,从无灯火可还乡,男儿身殒魂不寂,气量堪比天地长!”书生吟出一首诗来,众人为诗中悲婉雄壮气势所摄,眼中现出视死如归的意味,见此情景,书生嘴角扯出一丝狞笑。“白衣么,剑宗么,你有如此本事却又如此心慈手软,怪不得落得个隐居山野的下场。”书生心中嘲讽道。山匪一行人往北行去,等待他们是怎样的造化,尚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