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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蟠龙河畔畔却止涧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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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年之前,人类与灵族盟订的边界其实就是之前的那片枫林及其南北沿线,而穿过枫林的那条大河,早在世间甚至还没有灵族与人类时就已经横亘在那里,由西向东穿越整片大陆最终奔流到四海之一的白海,其间支流众多。大河,正像一位真正的母亲一样,无私地哺育着途经的一切生灵,这条母亲河叫做蟠龙河。

    蟠龙河的源头,据传说是在十万大山的极西之处,但从没有人能确认这个传说,那里甚至是连灵族都不曾踏足的地方。

    姜白众人现在的所处之地,正是蟠龙河位于十万大山的出口处,名作却止涧。只见宽达数十丈的蟠龙河从高山顶上奔腾而下,声闻数里,溅起的水雾终年不消,使这山河始终处于一片氤氲的雾气中,令人倍感神秘。

    却止涧宏伟的瀑布景观足以使人震撼,但真正令人为之神夺的却是瀑布两旁的两尊石像。石像雕刻得栩栩如生不在话下,而且一眼看上去就知道年代久远了。瀑布右边的石像是一位戎装的灵族女子,身后背着弓箭,左手提剑,右手并指为掌平推身前,绝色的面容上却是冷然清绝的表情,这本是一份肃杀的景象,而女子头上恍如振翅的飞鸟头饰则为这份肃杀平添了几分灵动。瀑布左边的石像是一位灵族男子,这男子裸着上身,肌肉蟒筋虬结,双手拄着一柄巨剑立在那里,头颅微低,似在俯视脚下的土地,又似在思考着什么,而自然披散的长发则使这名威猛的男子多了几丝温柔的气息。而最令人惊异的是,两尊石像居然比这里的高山还要高出一截,迫近就会发现,石像竟是本来就以山为胚雕刻而成。

    此时,高山之上有一人……

    一名灵族女子,衣带当风,飘然而立。夕阳的晚霞映衬在她的脸庞,而这脸庞本身,却比夕阳比晚霞更美好。所谓倾国倾城,人间绝色,不外如是。看见山下人群中的姜白,女子笑了,但当她看到姜白身边那些衣衫不整的女子,脸上又多出一丝恼怒。

    姜白看到她,也发自内心地露出笑容,带领众人向那山走去。

    “神仙姐姐么?”宰辛背上的孩童问宰辛道。

    宰辛却直接反手把孩童抱至身前,屈指在他脑门轻轻弹了一记,佯怒道:“那是我师母,可不是你的姐姐!你可以叫她阿姨或者婶婶,就是不能叫她姐姐,知道么?你小小年纪,已经是第二次要做我长辈,就这么喜欢占我便宜么?”孩童闻言,甜甜一笑,他本就是惯会察言观色的,自然看出宰辛不是真的生气,此时渐渐跟宰辛熟稔了,卖乖讨巧搏他欢心也是手到擒来游刃有余,起码此刻的这朵甜笑就使宰辛哈哈笑着直把他举过头顶骑在脖子上才跟随姜白走去。

    “这才一日未见,你便有了这么多女人么?”众人走到灵族女子跟前,女子冲姜白劈头就问,又看到宰辛脖子上的孩童,冷然道:“便连孩子也有了么?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该不会是你在人类国家时留下的孽债吧!今次出去这么久,先前连招呼也不打一个,是专门背着我接你的老相好么?”众女此刻对于这灵族女子的一番话先是目瞪口呆,继而又尴尬不已,想要帮姜白解释,可女子根本不给她们插话的机会。宰辛对于女子的一番表现却是见怪不怪,师父平时对他多有责骂,此时见师父吃瘪,心里竟隐隐有一丝快意,他才不着急替师父说话呢,本来长辈间的事也不由他随意插嘴。再看姜白,此时则是一脸的无奈,郁闷,欲说还休……

    “宰辛,你来对你师母解释!”姜白几度张口,只见灵族女子一双明眸瞪着他,却又无言,最终对宰辛呼喝道。宰辛闻言只得乖乖上前,而他脖子上还骑着孩童,宰辛双手按着孩童垂在他胸前的双腿,但孩童在宰辛走路的时候犹自害怕掉落下去,于是双手紧紧扳着宰辛的下巴,二人就这样摇摇晃晃走到灵族女子身前,说不出的憨态可掬,无形中冲淡了原本有些肃杀的气氛。

    “神仙娘娘,你好美!”宰辛走上前去,却是他肩上的孩童首先开口说道。

    灵族女子听闻孩童童稚的赞美,起先还尽力绷着脸,毕竟她此时还要装作生气,其实作为夫妻她焉能不知姜白个性为人,心中早知这些女人以及这个孩子断然不会与姜白有过深瓜葛,如果姜白与外面世界牵扯深到有这么多女人和儿子的话,他又怎么可能来到此地,与她结识。但源于性格中的灵动狡黠,灵族女子不做弄一下丈夫又委实心痒难耐,而且对于丈夫领这么多女人回家她确实也有些吃味,这是女人的天性使然,于是就有了现在的这番情景。

    “噗嗤!”灵族女子再也绷不住,笑出声来,毕竟哪个女子又不爱被人夸赞漂亮呢,尤其是语出一个稚童之口,更显得真实可靠,此刻她看这个衣衫褴褛又满身灰尘的孩童竟是越看越可爱起来。“你是谁家的小孩,怎么脏兮兮的?”说着,灵族女子把孩童从宰辛肩上抱下来,又从怀中掏出一块绸绢蹲下身给孩童擦拭起眉眼来。

    “哎呀,真漂亮!”灵族女子费了不少气力才堪堪擦干净孩童的一张小脸,擦净后忍不住由衷赞道。“你们人类说的珠玉蒙尘,大概就是这样的情形了罢?”说罢她抬头询问姜白道。

    “什么叫我们人类!天地开辟,万物生长,灵族人类本为一体,这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

    “闭嘴!”灵族女子不等姜白说完即沉声道。“你说话能不能不要总是这样一套又一套的,你说着不累我听着累。一张口就扯到了开天辟地,既然是一体你们当初为什么把我们赶到这里。”灵族女子又道。

    “当初可是灵族先打人类的。”姜白听灵族女子这样说,语气有些不自然道,不知不觉中,他已被灵族女子带离了原本的谈话节奏。

    “那还不是你们当初有人不安分,要造我们的反,我们只是出手教训一下,结果你们翻过手来就往死打我们。好了不说这些了,千年的老狗屎,翻它做甚。”灵族女子此刻总结陈词,再不给姜白说话的机会,却不知道当初又是谁翻起这些。其实所谓的历史,从一族看是一个样子,从一国看又是一个样子,再小到一家一人,视角各不相同,得到的结论自然也不尽相同,灵族女子一番小儿游戏般的言论,尽管未曾提及当初九州各地连番大战横尸遍野的残酷,但也未必就不是历史的真相。

    就在姜白和妻子进行这番对话的时候,芸娘仔细看了灵族女子身侧的孩童,逃难的一路上她是断然不会由此闲情的,她们一路上既顾着寻找活命出路,而芸娘本身身为卫国代玥公主,心中又充满国家危亡的忧思苦痛,加之小薰和孩童又是平民,因此小薰和孩童时时刻刻都会出现在她眼前,她也只是仅仅知道难民中有这样一对人,并未放在心上。此时看着孩童稚美的脸蛋儿,她有些奇怪当初自己怎么不曾注意到这孩童,这其实也不能全然怪她,毕竟逃难一路上,众人都人不人鬼不鬼的,谁也没有给孩童梳洗的闲心,即便是小薰,能偷偷摸摸给孩童吃食让他不致饿死那也已是天大的善良了。芸娘看着孩童,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那个可怜的女子小薰,她努力回忆着,除了小薰死时的那一幕,渐渐有些别的画面浮现在脑海。一个女人,还带着个孩子,在缺衣少食的逃难路上是极难活下来的,其中一些无依无靠的女子,无奈之下便只好出卖自己的身体来换取生存必需的食物,芸娘是知道的,可她那时也只是一介难民,再不是高高在上的代玥公主,既便感伤于民风堕落,也不便插手干预。芸娘记起,小薰常常会被一同逃难的男子拉往路边的荒滩野地,她于是知道了小薰是靠什么和这孩童一路活了下来,她原本都快成功了……想到这里,芸娘胸中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样,呼吸都有些困难。最后,一幕极为清晰的画面映出芸娘脑海,竟是比小薰临死的画面更让芸娘记忆了关于小薰的一生:那是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逃难众人怕引起别有用心之人注意,并没有生火,他们已是惊弓之鸟,只想安安生生找个僻静之所生存下来。夜寒似铁,小薰只穿着单薄的夏衣,双腿卷屈侧坐在一堆枯草上,怀中紧紧抱着的,便是此刻芸娘看着的孩童。只见小薰又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拿出巴掌大的一块焦黑的物什,应是一块烤焦的兽肉,递到孩童嘴边……

    芸娘按捺下胸中的伤感,此时再看孩童,又看到孩童身边的灵族女子,以及宰辛、姜白,悄然间一丝奇异的感觉映上心头,她竟觉的也许卫国未来的命运就掌握在这个孩童的手中……

    天色渐晚,最终宰辛对灵族女子解释了之前发生的一切,众人再度前行。而前方的归处,对于姜白、宰辛以及灵族女子可称为家,对于其他人,或许只是命运安排的暂时容身之所。

    “多么可怜的孩子啊。你叫什么名字?”灵族女子牵着孩童的手行走在人群中间,边走边感叹了一番孩童的遭遇,这时又问起孩童的名字。

    “我原本的名字不记得了,薰姨姨叫我小虎头,旁人也就这么跟着叫了。”孩童回答道。

    “不如这样吧,姐姐给你取个名字。你从卫国来,又在那片枫林遇到我家相公获救,不如就叫卫枫罢,你们人类还要取表字,这个等你成年了就让我相公再取给你。至于我呢,我姓玉,叫做玉衡,你可以喊我衡姐姐。”灵族女子对孩童既怜又惜之下,竟是将孩童的未来都一口应承下来,她这样说的潜字意思自然是要将孩童养育成人了。但场间宰辛听她给孩童自称姐姐则几乎有了寻死之心,可他又不能像教训孩童一样教训师娘。

    “好,我以后就叫卫枫了,多谢衡姐姐赐名。”孩童自无不允,只答谢完小意看了看身边的宰辛,目光中的意思自然是说你师娘要我称她姐姐,我只能这样称呼没有其它办法,当然也有装可怜寻求谅解的成分在其中。

    “你怎好做人家的姐姐!”没想到姜白倒首先提出了异议。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便很老么?”玉衡闻姜白所言,脸色不愉地呛声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咱们瑾儿和这孩子差不多大,等我们回去,难道要瑾儿称人家为叔叔么。便在此处,你看看宰辛的脸色,就知道他是不是乐意多出这样一位小叔叔。”姜白回道。

    玉衡闻言果真便打量起一脸幽怨的宰辛来。

    “哈哈,哎哟!小黑娃儿,是师娘考虑不周,你可不要生气。”玉衡看着宰辛一脸吃瘪像,先是欣赏了一番继而失笑安慰宰辛。她自然不知道,宰辛之所以这样,实在也是因为前面他已然两次提醒过孩童有关称谓的事,到头来却又被自己的师娘毁于一旦而产生的挫败感,宰辛容易被这样的小事影响,其实也因为他本身还是一名少年,虽然身形高大威猛,毕竟他才只有十六岁。玉衡身量本来就高,站在一起隐隐可以与姜白比肩,众人见她称呼比她还高半头的宰辛为小黑娃儿,都有些好笑,而宰辛自己则比较羞赧。

    众女子中终于有人沉不住气发出笑声。

    “我不小了,师娘!”宰辛有点着恼地急道。

    “你这么点儿的时候我就见过,在我这儿,你永远都是个小黑娃儿。”玉衡说着还在胸前比量了一下,可能觉得之前比量得有点大,双掌间的距离还又往回缩了缩。众人见此,再也忍不住笑意,场间一时间充满了嘤嘤的笑声。宰辛有恼羞成怒的趋势。

    “都别笑了,宰公子于我们是有大恩的,怎好取笑人家。”芸娘看宰辛脸色不愉,出言提醒众女道,众女闻言即集体克制了笑声,玉衡则颇玩味的看了芸娘一眼,她之前从宰辛的讲述中已然知道了芸娘身份。芸娘给她看得心里有些发怵,低下头去再不多言。

    “姨姨有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小女儿,大名儿叫玉瑾,我们都唤她瑾儿,你回去以后可以和她一起玩耍,我们家就她一个小孩子,平时也没有玩伴,这次你去了估计她要高兴到疯掉……”接着玉衡事无巨细的讲述了有关她女儿的一切,包括尿床都没有略过。

    “我们这个地方叫却止涧,知道为什么这么叫么,这就要说到千年前我们祖先和你们祖先打的那些仗了,你们先前在的那片枫林是他们打过后盟订的边界,不过这里却是我们灵族真正的第一道防线,却止二字,就是到这里人类再不能往前的意思,当然并不包括你们,说得是军队之类的。不过一般人类也不敢来这里,偶有不怀好意的匪类在附近探寻,负责巡视的羽部鹰卫们顺手就料理了,听说外面把这边传得可凶险,怕是有见过鹰卫又逃得性命的人被吓破了胆乱说一气的结果。如今外面世道乱,极少数逃难的人无意流落此处,我们就放他们到十万大山里生活,前段时间来了几个人,其中有个铁匠,那手艺可是一等一的好,你看你姜叔叔背上背的那柄剑,就是人家打的,不过这人有些奇怪,说什么这是他最后一次打刀剑,作为谢意送给你姜叔,以后就只肯打锅打犁了,有本事的人都是有些奇怪的,他和你姜叔挺对胃口,过段时间你姜叔还要去探望他哩……”之后,玉衡又说了很多她在却止涧杂七杂八的见闻。

    “你是不是有些诧异我为什么见到你们不奇怪,还有为什么会嫁给你姜叔,我一个灵族女子,他一个人类男子,怎么看都没可能嘛,这话要说起来那可就长了。我们灵族的祖先和你们人类的祖先共同还有一个祖先,追根溯源我们都是同一个祖先的后代,即便是千年前灵族和人类打得不可开交,到最后还是有很大一部分人类随灵族进山了,所谓的灵族、人类的概念,其实是很晚禹文王那个杀才才提出的,那时我们已经共同生活了好多万年。只不过我们的血脉里保留了很多先祖之灵,激发先祖之灵身体会产生变化,比如小黑娃儿他就能变成一匹小黑狼,玉姨姨是羽族,变化后身后会长出一双翅膀,其他形貌是不变的,因此只会更好看,完全不会影响我的美貌。”说着,玉衡像是要证明自己似的,背后突然间伸展开一双洁白的羽翼,众女起先被吓了一跳,惊异之余再仔细一看,此时的玉衡比刚才确实更多了几分惊心动魄的美丽。“根据变化形态的不同,灵族就分出了各支部族。不同部族间通婚的话,生了男孩能力就随父亲,女孩的话自然是随母亲。相对于灵族先天的身体强横,人类的后天之力其实更具优势,你们人类中的大能力者,通常都可以做到把自己的气息与天地联系在一起,做出一些神鬼莫测的事情,你姜叔叔在山里就没人打得过他……”接着玉衡又把姜白如何离家游历十万大山,他俩又是如何结识细致地讲了一遍。

    新获名卫枫的孩童,一路上听着玉衡的絮叨,眼睛不时看一看玉衡的下巴,装出一副认真聆听的样子,其实关于玉衡说的一切他大多是听不大懂的,但无奈的是玉衡只对他讲,完全不理会众人,这其中的原由可是能甫一见面,孩童就博得了她的好感,她对于自己亲自给予名字的卫枫,想缓释陌生环境给他带来的顾虑和担忧罢,但即使这样,也不至于如此的唠叨,根本原因,其实还是归结为玉衡性情中灵动跳脱。

    世间许多事并无道理可讲,玉衡如此一个初见之下令人惊为天人的尤物,竟是一个话痨。姜白和宰辛对此已是见怪不怪了,也从不打断她的话头,估计他们要是那样做,必会引发玉衡的不快,以玉衡之前表现出的娇蛮来看,他们是不愿承受那样的后果的。

    众人就在玉衡的一片絮叨声中,抵达了最终的目的地。

    这是蟠龙河畔一片宁静幽远的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