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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点三十分,何冉坐在出租车上,看着窗外高速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辆发呆。
包里的手机震动了很长一段时间终于消停下来,这已经是一个小时内的第十四通未接来电了。
一个小时之前,也就是韩屿打来第一个电话的时候,何冉正好到达正佳那家生意火爆的美发店。
她点名找33号帮她洗头,然而等她上了二楼、解开头发躺好时,走进来的居然是个女人。
后来经过询问才得知,原来的33号早在一个星期前就辞职了。
何冉洗完头后连吹干都顾不上就匆匆离开了,走之前顺便向店长打听了一番33号的去向。店长给她留了一串地址,告诉她萧寒在小洲村有一家自己的小发廊,他回去单干了。
萧寒,何冉在心里默念了一遍他的名字。
出租车在小洲村里的十字路口停下,里面的路太窄了车辆不易通行,何冉只能在这里下车。
付钱的时候韩屿打来了第十五个电话,何冉接过司机找的零钱,把手机调成飞行模式然后开门下车。
小洲村对她来说并不陌生,上学期她参加集训的画室就在这里。小洲村本是个很具岭南特色的古朴小村寨,但近年来因为画室的剧增,人口也变得繁密起来,原始的气息自然就渐渐磨灭了一些。
何冉虽然在这里呆了大半年的时间,但她不像身边的其他学生,一有空就喜欢成群结队地跑出去玩,所以对这里的路不算太熟悉。
小洲村虽然面积不大,但一条条小巷子错综复杂,浓荫蔽日,一旦走进去很容易会被绕得晕头转向。
何冉顺着街牌号一家家往下走,兜了好几个大圈子,在她的鞋底被磨破之前总算是在一个无比隐蔽的胡同里找到了一间理发店。
僻静的石板路小巷尽头,那间理发店就安静地坐落在那,没有任何招牌和标识,两扇木门上贴着陈旧的对联和泛黄的老照片,黑白条纹的灯柱缓缓地转动着,看起来年代久远,充满了岁月的沧桑感,门前有一层高高的水泥台阶,何冉就站在那层台阶下边望上看。
她已经站了有一会儿了,长时间抬着头导致脖子无比酸痛,她正想扭一扭脖子,理发店的门突然被打开。
一只花白的猫从里面蹿出来,姿态慵懒。
再接着,走出来一个男人。
男人上身穿黑背心,下身是驼色短裤,脚下踩着一双人字拖,整体看起来不修边幅。
他将盆里的水泼进一旁的草丛里,然后才注意到站在台阶下边的何冉,眯了眯眼打量她。
两人对上视线,男人先发制人问:“理发吗?”
他一开口,何冉就认出是他。
她忍不住又将他上下多打量了一遍。
男人的长相怎么说呢,应该是比较年轻的,但却有一股沉淀的味道在里面,特别是眉眼到鼻梁的地方,高低起伏,深邃而硬朗。发型也很干净利落,自然顺服地沿着鬓角生长,跟学校里那些刻意用发膜把头发竖得高高的男生都不一样。
何冉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男人大概以为她正在考虑他的问题,便站在原地安静等候着。
可以肯定的是,他已经不记得她了,这很正常,他每天要接待那么多客人,能记住其中的一两个就算不错了,况且她长相普通,也没有像他那样的一副标志性好听的声音,怎么能让人记住。
半晌,何冉冲他说:“洗个头吧。”
她说完,抬腿迈上台阶,走到男人跟前。
她发梢微湿,隐隐散发出洗发水的清香味,男人面上有几分疑惑,“你应该才洗过吧?”
何冉面不改色:“没有。”
“……”
两人沉默站了一会儿,何冉开口说:“洗过不能再洗一次吗?”
上门的生意没有不做的道理,男人侧过身子给她让道:“请进吧。”
理发店里的摆设同样古老而简陋,铺着不太平整的水泥地,大概也就二十平方的小地方,只摆了两张理发椅,那木椅子看起来也有些年头了,被磨得连花纹都看不清晰了。
梳妆台上摆着乱七八糟的杂物,镜子缺了角、掉了漆,边边角角里还有些灰尘。
男人掀开一条布帘,领着何冉走进里间,里面摆放着一张洗发床,沙发上也破开了几个小洞,可以看见塞在皮下的海绵。
洗发床是半躺式的,何冉个子不够高,坐下去后两条腿悬在半空中,不太舒服。
男人找了一个小板凳来,垫在她脚下,这样就好受多了。
他将毛巾披在何冉的肩上,解开她的马尾辫,让她躺下,何冉不确定这条毛巾是否干净,但也没说什么。
男人的手心长了一层厚厚的茧,期间似有若无地撩过她的脖颈,都激起她的一阵颤栗,何冉想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已经开始有些紧张。
待她躺好,男人打开花洒,冲水,一边问:“水温可以吗?”
“可以。”
何冉的头发很干净,男人只挤了一点洗发水,很快就搓出大片泡沫。
刚刚那只蹿出门去的大花猫又跑了回来,一跃跳到床边的杂物桌上,坐下来盯着两人。
何冉侧过头打量了几眼,那只猫毛发还算比较干净,男人看到它也没说什么,她猜测应该是他家养的吧。
正这么想着,一双温热的大手又过渡到自己耳朵后面去了,搓揉,按捻,极尽挑逗。
他力道很轻,可却一下一下戳进何冉的心窝里,她两只脚尖紧紧地蜷缩在一起,指尖深深陷进破开的海绵里,试图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这个力道可以吗?”
“可……以。”
她终是没忍住,一张嘴就发出了颤音。
男人说:“你笑什么?”
何冉严肃道:“没什么。”
男人便没再追究。
他的手终于离开敏感的区域,何冉心里松了口气,可又感到低低的失落。
没过一会儿,男人又问了同样的问题:“等下要理发吗?”
何冉没看见店里有其他人手,好奇道:“你剪吗?”
“嗯。”
“你……会剪发?”
男人答得微妙:“能剪。”
能剪就是不一定剪得好看的意思?
何冉想了想,说:“等会儿再决定吧。”
冲完水后,她的头被毛巾包扎得高高的,跟着男人走到外间,随意挑了张理发椅坐下。
男人从抽屉里找出来个电吹风,插上插头,将她的头发吹至半干,又问:“要理发吗?”
何冉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犹豫了一阵子。
自从两年前出院后她就再没剪短过,头发长得很快,现在放下来已经接近胸前了。
来之前她本没打算要剪头发,但此情此景,她莫名其妙地就点了下头:“剪吧。”
男人又问:“要剪什么发型?”
何冉不太在乎地说:“你看着办吧。”
“剪多短?”
还是同样的回答:“你看着办吧。”
男人给出建议:“天气变热了,剪个短发吧?”
何冉顿了顿,像在思考,最终点了点头:“好。”
男人转身去拿理发布,在空中抖了两下后围在何冉的脖子上,那是块染着星点污渍的白色理发布,质量很差,没有颈纸的保护,何冉感觉到自己脖颈周围的肌肤被布料硌得很不舒服。
男人接着拿来理发工具,几把剪刀,然后就开工了。
何冉之前有猜测过他应该是业余的,没有考过证就直接上岗的,现在看来她的猜测应该是真的。男人的刀法凌乱,可以说毫无规律可循,东边剪几刀西边又剪几刀,何冉有点怀疑自己的发型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
通往二楼的狭窄的楼梯里突然走下来一个女人,何冉一开始是听到高跟鞋碰撞地面发出的尖锐的声音,然后才朝镜子里看去。
那个女人有一头大波浪卷的长发,有些蓬乱,看起来像是刚睡醒的模样。她身上只穿了一条红色背心裙,薄薄的衣料下隐约可见凸起的两点。
女人走到何冉对面的那张理发椅坐下,翘起二郎腿,打着哈欠问:“什么时候做午饭啊?饿死了。”
她说的是方言,听口音应该是川蜀那一带的。
男人专心地理着发,没有看她,只是回答道:“等十分钟。”
何冉在镜子里偷偷打量着那个女人,她画着浓妆看不出五官如何,但可以肯定的是身材很好,前凸/后翘,尤其是那对胸,虽然没有内衣的托举,但毫无影响地让何冉感觉到它的雄伟,她估摸着可能快比自己的脸还要大了。
这时,男人已经剪完她后边的头发,要开始剪刘海了。
何冉配合地摘下眼镜,也不好再偷窥人家。
男人绕到她身前,弯下腰,凑近她,两张脸相隔不到十厘米,何冉觉得自己此刻若是呼吸沉重一些他都能察觉得到。
何冉双眼合上,眼睛看不见时感官更加敏锐。
冰凉的金属擦过自己的额头,细碎的短发逐一掉落在鼻梁上、脸颊上,有些刺痒,他的指腹不经意间掠过她的肌肤,余温灼人。
明明他没有再摸她的耳朵,可何冉的心又莫名因为这种轻微的接触而揪在了一起。
在她自己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毫无征兆地睁开双眼。
男人大概也没料到她会突然睁大眼睛,握着剪刀的动作顿了一下。
四目相对,他的双瞳是一片汪洋大海,却又比黑夜的颜色更浓重。
何冉定神看着,像是要在深海里寻找耀眼的星星。
片刻,男人勾了勾唇,说:“你还是把眼睛闭上吧。”
何冉没说什么,依言闭上眼。
在那短暂的几秒内,何冉注意到男人的左手有缺陷。
大拇指断了半截,不知是天生的,还是事故造成的。
她有意想多看几眼,但又怕男人觉得自己不尊重,最终还是没这么做。
男人的时间估算得刚刚好,十分钟后,他拿海绵垫帮何冉擦掉脸上的碎发,然后解开了理发布。
何冉睁开双眼,戴上眼镜。
镜子里映出一张白皙而娇小的脸庞,简洁的齐刘海、学生头,看着清爽干净,何冉挺喜欢的。
她满意地拿出钱包,问多少钱。
男人说:“洗剪吹一共15块。”
何冉身上只带了面值一百块的钞票,以及刚刚坐出租车找的几张十块钱。
她递给男人两张十块,男人又退还给她一张。
何冉疑惑地看着他。
男人微微抿唇,解释道:“你是今天第一个客人,收10快就行。”
何冉接过钱,礼貌地说了声谢谢。
临走前,她回头望了一眼,发现自己的手机落在梳妆台上。
挺好的,就让它留在那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