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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头到脚,整个人都是你的,这辈子,全给你一个人。
这句话在韩子陆脑中回荡了许久,从夜半到天明。
这一夜,他始终看着江唯的侧脸,全无睡意。
虽然是夏天,但这屋子阴森森的,被褥带着沉甸甸的水汽,又霉又薄,躺在上面和直接躺在地上没两样。
这种环境本就很难让人入睡,何况他已经失眠很久了,没有安眠药根本睡不着。
那些白色的小药片,江唯在时,他吃四颗,不在时,他吃六颗。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失眠,只知道从江唯和自己同住那一天起,他的世界和以往不同了。
一些纷繁复杂的情绪无法解释,最直观的变化是——他的床上不止是他一个人了,这是从六岁开始就没有过的。
六岁那年,韩子陆迷迷糊糊地换了个住处,换了个家,也换了爸和妈。
从此大名不再是韩小六,而是韩子陆,那对生了他夫妻,是真的厌倦了太多儿子吧,连取名都这么随意。
从四哥开始,韩小四,韩小五,韩小六。
直到后面唯一的一个妹妹,才有了像样点的名字——韩嘉宝。
当父母的在乎谁疼爱谁,看名字就一目了然。
有很多事情,看似不可能,但就是那么突然发生了。
那个被韩子陆叫了六年爹的男人,是忽然之间从父亲变成大伯的。
那一天是六月二十五,特别普通的一天,但韩子陆记得,那年夏天比以往每一年都热。
那天,他和哥哥们脱光了到屋后小溪里玩儿,本来挺开心的,但很快,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他运气好,摸到了一只龟,本想藏起来偷偷带走,却被大哥看见了。
家里六个儿子,大哥是最招父母疼爱的一个,时时刻刻偏爱着,即使做错事,也多半由弟弟们顶着。
韩子陆怕他,从小就怕,但他喜欢这只乌龟,不想把它交给哥哥。
奈何哥哥比他大了太多,个子高身体壮,哥哥看上的东西,他要不回来。
即使到现在,韩子陆也清楚记得,那只是一只巴掌大的乌龟,眼睛亮晶晶的很是可爱,他本想把它偷偷养起来,但大哥把它抢走了。
然后大哥和三哥一起生了堆火,要把那只小乌龟烤了吃,因为只有吃了它,才能弄到乌龟骨头,弄到龟壳。
韩子陆不知道龟壳和龟骨头有什么用,只知道他本来以为乌龟是不会叫的,但乌龟被火烤的时候,却叫出了声。
那声音很凄惨,他到现在还记得。
几个兄弟里面,二哥跟大哥是最不对付的,所以当韩子陆上去抢乌龟的时候,二哥是站在他这边的。
一开始,二哥跟大哥打,他去拿乌龟,勉强钻了个空子,但很快其他几个哥哥也从小溪里上来,兄弟六个打作一团,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韩子陆在混战中并没受什么伤,他太小,总是被哥哥们推出去,别人负责打架,他负责跌到,几乎连乌龟的边儿都摸不着,直到分出胜负,那乌龟依旧在大哥手里,依旧要被火烤。
这时其他兄弟都服了软,只有韩子陆一个不依不饶。
一次次冲向大哥,张牙舞爪跑过去,挥舞着他的小拳头,又一次次被推开,在这过程中,小乌龟不再叫了,亮晶晶的眼睛也变成了灰白色。
韩子陆当时并不知道什么叫豁出命了,也不懂生死,只知道他很生气,特别生气,他要打大哥来出气,即使自己身上再疼也没关系,他要大哥也跟他一样疼,甚至想把大哥也丢进火里烤。
韩子陆脾气拗,这一闹起来,简直没完没了。
最后,老大急了,直接拎着韩子陆一条腿把他甩进了溪里。
那时刚下过雨,溪水不浅,但事有凑巧,韩子陆的头撞上了水底的石头,当时也是出了血的,但血水被溪水一冲就没了,韩子陆却撞得昏了过去,直接被水冲出很远。
这后面的事,韩子陆是听别人说的。
大哥二哥同时下水,最后是大哥把他拖出来的,几个兄弟乱成一锅,也没人去管什么乌龟了,直奔回家。
那会儿正是傍晚,家里刚准备好饭菜,韩铁声是下午到的,从他见过韩子陆杀鸡开始,就一直对着孩子有种特别的心疼和偏爱,这天也是带了玩具特意来给他玩儿的,却没想到再见到韩子陆,居然浑身湿透,满脸血水。
韩子陆伤得不重,只是一时昏迷了,等他醒过来,家里人已经停止了忙碌。
他躺在凉席上,透过门能看见客厅,爹和二叔在吵架。
韩子陆只知道他们吵得很凶,但不记得他们具体吵了什么,大概是在说他和大哥打架的事,爹一向包庇大哥,他已经习惯了。
只是没想到,客厅里一阵响动过后,二叔大吼一声,“你真不是个东西!六儿也是你亲儿子!”
这句韩子陆听得清楚,因为六儿是在说他。
接着,爹也大吼,“亲的又怎么了!你要你就抱走!不要就别管我怎么教育!”
韩子陆迷迷糊糊想坐起来,忽然眼前一黑,二叔的身影遮挡了光亮。
他把他抱起来,他才又能看见了。
那时的二叔满脸泪花,颤抖着问韩子陆:“六儿,你愿意跟二叔回家吗?”
韩子陆有些不明白,就在这时,他爹嚷嚷着跑过来,“行!你抱!你抱走吧!这孩子从今天起就不是我儿子了!”他指着韩子陆,“韩小六你给我听着!你不是我儿子啦!我不是你爹!”
韩子陆哭了。
不是因为听懂了,而是被吓到了。
他爹声音太大,震得他耳朵发疼。
在这之后,他就被二叔抱走了,一路上,二叔不停地哭,泪珠子溅了韩子陆一脸。
“六儿不怕,你爹不要你,二叔要你,二叔疼你。”这话二叔说了一路。
韩子陆就这样住进了二叔家里,那几天,二叔经常不在家,不知去做什么,每次回来都闷闷不乐。
几天之后,韩子陆问他,“叔,我啥时候回家?我爹妈呢?”
韩铁声再一次哭了,无声无息的。
六儿啊,从今天起,别叫我叔了。
六儿啊,你叫我爹,他不要你我要你,我做你爹。
韩子陆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叫二叔作爹的,只记得那天他哭了很久,一直到睡觉还在哭,枕头被子湿了一片。
但他自己一个人睡,没人发现,等到早上,哭湿的地方已经干了,只有眼睛肿得像桃。
韩铁声那时还在种地,家里不大也不富裕,却把最好的房间和最干净的床铺都给了韩子陆,他一个人的空间比两个姐姐加起来都大。
韩铁声是为了韩子陆好,却没想到,从那时起,就让他习惯了一个人睡,一直到现在也习惯不了身边躺着另一个人。
即使这个人,是他信任并爱着的。
屋子里灯管儿始终亮着,一直发出白惨惨的光。
气窗很小,窗外的时间还是那样一分一秒流逝着,但江唯韩子陆对时间的概念却越来越模糊。
他们没有任何确定时间的方式,只能看那扇气窗。
晴天的时候还好,赶上了阴天,会觉得从早到晚都是傍晚,整个人昏昏沉沉,头脑发胀,精神却亢奋。
被关的第二天,他们说了很多话。
甚至一些平时没说的话,这时候也说了,比如江唯问韩子陆,到底为什么不养宠物。
韩子陆也如实回答了,因为害怕。
不是不喜欢小动物,恰恰相反,他从小就喜欢各种动物,但农村孩子是没有宠物的,家里的动物各有各的作用,狗看家,猫捉老鼠,母鸡生蛋公鸡报晓……
还有一些养来就是为了吃和卖的。
韩子陆:“我跟你说过我小时候杀鸡的事吧?”
江唯:“嗯,我有印象,你说你手稳,当时我就觉得挺吓人的。”
韩子陆:“一开始很怕,但杀了最喜欢的一只之后,就不怕了,那只鸡特别小,抢不过其它小鸡,从小就瘦,我就经常抱它玩,给它加餐,结果它后来长胖了,壮了,就被我杀了。家里煮了一锅,我不愿意吃,可被大伯饿了三天,还是吃了,到现在都觉得很对不起它。”
江唯:“你大伯什么人啊?也太过分了吧,你爸妈不管吗?就由着他欺负你?”
韩子路愣了一愣,然后笑了,“管,只是我那时候住在大伯家,他们不知道,后来知道了,就带我回家了,也就没这些事了。”
气窗外的天色黑下去,一天结束,虽然几乎没走动,但两人都觉得疲惫,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里通风不好,他们甚至偶尔会产生幻觉,觉得整个地面都在摇晃,而气窗外亮着五彩的霞光。
这晚,江唯陪着韩子陆一夜无眠。
第三天,这种情况继续恶化,两个人依偎在一起,昏沉沉的,只看着窗外,几乎一言不发,也不是不想说话,只是以为自己说了,实际上却没说。
直到傍晚,韩子陆才觉得不对,心里隐隐有不好的感觉,但又不敢确认。
算算时间,离他们被绑架已经三天了,明天就是第四天。
之前两天,他们只是被随意扔在这间屋子里无人看管,从这天晚上开始,门口开始有人巡逻了。
外面有两个人,时而聊天时而走动,江唯能清楚听到他们的交谈,他们聊的最多的话题就是怎么花钱。
烟草的味道顺着门缝钻进来,江唯诧异地发现,他居然能看清那些味道的轨迹——很细的浅蓝色的烟雾,像蜘蛛丝一样,慢慢顺着墙角爬进来,向他们两人延伸。
江唯扯拽韩子陆,“你看,蜘蛛网。”
“哪儿?”韩子陆揉揉眼,居然真的在墙角看到一只蜘蛛,足有拳头那么大。
他低呼一声。
江唯跟着感叹,“蓝色的,太神奇了。”
随着这句话,韩子陆眼中的红色蜘蛛瞬间变成了蓝色,他不由又是一惊。
这情况不对,韩子路猛地摇头,再睁眼,那只蜘蛛还在那儿不说,而且又多了三只,踩着空气朝他们爬来……
韩子陆往后躲,江唯把身子往前探,“越来越多了,你看啊。”
韩子陆:“你不怕?那么大的蜘蛛。”
江唯笑着看他,“哪儿有蜘蛛,是蜘蛛网啊,蓝色的,太好看了。”
韩子陆往半空中指,“你看,那里,一只蓝的,两只红的,一只黑的。”
“啊!”江唯惊呼,居然真的有!他居然一直没看见。
这时铁门被踢了一下,外面有人吼,“里面的,别瞎鸡-巴吵!安静点儿!”
韩子陆和江唯安静了,一同看着空无一物的位置,蜘蛛网上,各色各样的蜘蛛逐渐把他们包围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惨叫。
声音凄厉尖锐,划破了浓重夜幕,也唤醒了江唯和韩子陆。
眼前的蜘蛛不见了,依旧是那间房,依旧是白惨惨的灯光。
江唯眨眨眼,有些不敢相信,韩子陆心里越来越凉。
接着,又是一声惊叫。
意识到情况不对,江唯拉着韩子陆站起来,把他挡在身后。
铁门被撞了几下,接着有金属摩擦的声音,有人在开锁,但没几下就中断了。
门口那人哼唧一声,接着没了声息。
江唯看着韩子陆,“内讧还是有人来了?”
韩子陆比了个噤声手势,握着江唯的手,跟他一起紧张看着铁门。
大约过了五分钟,钥匙声音再次响起,江唯把韩子陆的手紧紧抓在手里。
门忽然就开了,凉凉的夜风吹进屋子。
江唯不可置信地看着出现在门口的人,只觉鼻子发酸,“爸!”
韩子陆跟他一齐打量着眼前这人,看起来四五十岁,面容温和却目光凌厉,配上身上的迷彩服,有七分像个军人。
他走进屋,拿着钥匙过来,“都过去了,没事了。”
江爸爸先给韩子陆开手铐,过程中匆匆打量了他几眼。
终于恢复了自由,韩子陆还有些不敢相信,他看着江唯手上的手铐,跟江爸爸说:“我帮他开。”
江爸爸微笑着同意了,但钥匙刚交到韩子陆手里,就听到门口有人大吼,“别动!全都别动!你们都不许动!不许!”
江唯抬头,瞬时被吓出冷汗。
面具男站在门口,手里黑亮亮的东西,居然是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