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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下了一天一夜。
镇子里许多路段积水严重,一夜间出了不少事故。
第二天一早,这场号称五十年不遇的大雨就上了报纸头条。
报摊儿前的大爷大妈满心装着国家大事,看见大雨暴露出的城镇建设问题,总要多皱几下眉头,点评几句才能安心。
一名胖大妈摇了摇头,感叹了一句世风日下。
旁边的瘦大妈指着报纸一角,“这才叫世风日下呐,有两个小青年儿跳楼啦。”
胖大妈:“哟,为啥跳啊?”
瘦大妈:“我也没细看,反正是感情问题,乌烟瘴气的。”
胖大妈来了兴致,“感情问题怎么了?追姑娘没追着,想不开啊?”
瘦大妈把报纸递过去,“呐,你自己看,什么姑娘啊,这俩小青年儿是一对儿。”
胖大妈忙把老花镜戴上,找了半天才找到标题——两男青年携手跳楼,原因疑似同性感情。
胖大妈在一片蝇头小字里扫来扫去,忍不住问:“死了没啊?”
瘦大妈:“这不写着么,没死,重伤入院,俩人也是命大,五楼跳下来的,还好被气垫儿接住了。”
胖大妈:“哦,那还行,去哪个医院啦?”
瘦大妈有点儿不耐烦,“第一医院。”
镇第一医院,是当地最好的医院,虽然不能跟大城市相比,但也算设备齐全。
住院部的特护病房里,江唯和韩子陆昏迷了几天。
在这段不长的时间里,他们周围发生了不少事情。
韩铁声于出事第二天醒了过来,半天后,韩铁林跑到医院来找他理论,言语间透露了韩子陆回家的消息,让韩铁声知道了前因后果。
因为这,医院里上演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闹剧,韩铁声第一次对哥哥下了狠手,拖着还未康复的身体,追着他一路打到院门外,任谁劝架都没用,直到折了韩铁林的鼻骨才算罢休。
韩铁林嗷嗷叫着被送进了急诊室,韩铁声则只说了一句:从今往后断绝兄弟关系,两家再不往来。
喧闹之后,韩铁声去了韩子陆所在的病房,守在床前,直到他醒来都不曾离开半步。在这段时间里,江俞川也赶到了医院,同样守在儿子床前,跟对面的韩铁声几乎一言不发地度过了最为煎熬的几天。
医生每每进来检查,都要安慰江俞川和韩铁声,说两个孩子已经脱离了危险期,也万幸没伤到内脏,只是毕竟从五楼摔下来,总需要一段时间才能苏醒。
这些话江俞川听不进,韩铁声就更加听不进了,他始终看着韩子陆身上的绷带,每当护士换药,他看到儿子身上的伤口和淤青,都不免老泪纵横,韩琦几次劝他休息,但他就是不听。
韩子陆是在昏迷后的第二天醒的。
他肩膀和右腿几处骨折,虽然做好了固定,也用了不少的止疼药,但在苏醒的瞬间,他还是感到浑身剧痛,忍不住低哼了一声。
他许久没说话,嗓子涩得厉害,声音干哑无比,也就是这种声音,让他意识到,他还活着。
那些反复出现在昏迷梦境中的画面,即使苏醒了也仍在眼前围绕,无边的恐惧随着意识的回归一同袭击了他的全部身心。
那一瞬间,韩子陆几乎精神崩溃,因为他清楚记得,江唯跟他一起跳了下去。
想到这点,韩子陆猛然坐起,嘶声大叫,像要把那些沉淀在梦境中的恐惧全部发泄出来。
那一刻,他完全无法控制自己,只能用这种方式发泄惧怕与后悔,他不知道如何停下,也根本没勇气去确认江唯是生是死。
韩子陆不记得自己失控了多久,只记得,他模模糊糊看到了江唯的脸,然后又看到了韩铁声和江俞川,以及许许多多护士和医生,再之后,他被扎了一针镇定,再次昏睡过去。
在第一次醒来前,韩子陆的梦境反反复复都是坠楼的瞬间,充斥着江唯死亡的消息,但再次昏睡后,他的梦境变了,走马灯似的画面回放了他从小到大的记忆,所有曾经经历过的重要时刻,都在梦境中重演了一遍。
起先,那些情节像是来自老电影,是一片朦胧的黑白色,到后来才逐渐有了色彩,越接近现在,就越是清晰起来。
在最后的场景中,他甚至能闻到雪的味道,能清楚感觉到中指上戒指的微凉。
再次醒来时,韩子陆只觉得心中平静异常,就像身边仍然堆积着纯白的雪。
他苏醒在凌晨,睁开眼,先看到的是韩铁声,就趴在病床边,睡觉也深深皱着眉头。
接着,他转动视线,看到了躺在隔壁病床的江唯。
夜灯下,江唯脸色苍白,浑身缠满刺眼的绷带,但面容却不带丝毫痛苦,像做着一场安恬的梦。
韩子陆就这样看了他整夜,把他身上的每一条绷带都仔仔细细记在了心里,直到韩铁声醒来,他才移开视线,朝那个满脸疲惫的老人叫了一声爸。
父子二人均是劫后重生,互相劝慰着,过了许久才平复情绪。
韩子陆不顾劝阻,艰难坐起身,握住韩铁声双手,“爸,我有话想说。”
韩铁声满脸泪水,哽咽着发不出声。
韩子陆:“爸,我知道您气我,知道您无法接受,但不管您再怎么生气,要打我骂我甚至不要我都好,我这辈子都不能和江唯分开了,以前,我的命是您给的,以后,我的命是他的。”
韩铁声不等韩子陆说完,就抱着他泣不成声,断断续续说着,“孩子,你怎么那么傻,那么傻啊,爸怎么会怪你,怎么会气你啊……爸是气自己啊,都是因为我没把你照顾好,是我的错啊,是我自己没脸活着……”
他心中憋了太多的话,藏了太多的情感,其中能通过语言表达的,只是冰山一角。
他无法让韩子陆明白,在听到韩铁林兴师问罪的时候,他对他的诋毁有多么愤怒,也无法解释,在觉得自己教育出了问题才让韩子陆走上歪路的时候,内心是多么自责多么无助。
许多年前,是他把韩子陆从亲生父亲身边带走的,这件事他从不后悔,却也始终是他的一个心结。
他觉得,自己对韩子陆要付出比亲生父亲更多的爱,给予更多的关心,担负更多的责任,这才能不辜负韩子陆小小年纪就离开生父,做了他的儿子,全心全意信任他这么多年。
也正因如此,在听说韩子陆是同性恋时,他完全无法原谅自己,一想到儿子以后要面对多少坎坷遭受多少白眼,他就恨不得时间倒退,让他有机会重来一次,教儿子走上正途。
但世上没有后悔药,思维钻入死胡同的结局就是,他觉得只有自己一死才能赎清教养不当的罪过。
结果却因为一时冲动,差点害了最爱的儿子。
在守着病床的这段时间里,韩铁声反反复复想了很多,经历过一次死里逃生,他忽然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跟生死比起来,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如果韩子陆未来注定要面对社会的非议和冷眼,他就更要坚强起来,作为父亲,给他最坚定的支持和最坚实的依靠,为他遮风挡雨。
现在韩子陆醒了,他感激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还会跟他生气。
现在他最盼望的,就是江唯也平平安安,希望两个孩子不要再遭受任何伤痛,好好的在一起生活下去。
江唯身上最严重的伤在左臂,因为护着韩子陆,他的胳膊在碰到气垫时承受了加倍的压力,多处粉碎性骨折。
现在所住的医院只能给他进行初步治疗,要完全恢复,还要经过一段漫长时间,最快也要半年。
当然,这些都要等他清醒以后再说。
江唯受了轻微脑震荡,恢复过程比韩子陆略长一些,躺了四天才醒。
他醒的时候正是清晨,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照在他眼上,把他从一片静谧的黑暗中带了出来。
张开眼,视野中暖融融的一片,晨光从他的白色被子反射出去,在韩子陆脸上投下一片微光。
江唯一眼就看到了韩子陆,他腿上打着厚重的石膏,吊着长长的绷带,以看上去不太舒服的姿势躺着,睡得拧着眉头。
江唯看着他,嘴角不自觉向上扬了扬,扯着干燥的嘴唇带出些许疼痛。
两张病床相隔半臂,江唯试着动了动,把刚刚恢复知觉的右手伸向韩子陆,轻轻覆在他的左手上。
韩子陆被他的动作惊醒,张开眼时满脸慌张,本能想抽回手,却被江唯按着动惮不得。
两人一个微笑一个皱眉,视线穿透阳光触在一起,各自心中都是一记轻颤。
没人开口,房中一片寂静。
江唯摘下韩子陆中指上的戒指,转而为他套在无名指上。
韩子陆嘴唇微张,语言却涩得出不了口。
江唯用自己手上的戒指碰了碰韩子陆的戒指。
“谈恋爱的时候也就算了,等结过婚,你可不能再闹了。”
初夏的暖风吹进窗子,病床之间,一双手紧紧交握着,两枚戒指套在无名指上,折射出越发明亮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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