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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街之上落了许多人家,时至晌午,炊烟许许带出饭菜香味,很普通,很市井,却是难得的真实和温暖。
正想着若要长久待下去,住客栈有些不划算。正打算着,欢颜便听说镇里有户人家要迁走,一户一院的房型,卖得却很便宜。她心下一动,入了夜便去找即墨清商量。
而即墨清添一盏油灯,拨了拨灯芯,在灯花噼啪一声之后,他侧身对她笑笑。
“都听你的。”
“你总是说什么都听你的都听你的,好像你对这些一点想法也没有。”欢颜坐在榻上歪歪头,“但我特别喜欢听你说这句话。”
即墨清像是有些疑惑,唇角却微勾:“哦?”
晃一圈脑袋,欢颜笑得眉眼弯弯如月,明媚暖澈,欲化冬雪。
“因为,我知道……你不是真的一点想法都没有,而是恰巧都和我想得一样。”
稍愣了愣,即墨清开口,想说“这么有自信?”来着,话到嘴边却换了句。
他对她笑笑:“你又知道了。”
欢颜笑得得意,扬一扬下巴。
我当然知道了,我是谁啊,我可是、可是……可是要同你过一生的人!所以,这样自信于我们之间的默契也是正常的么?
是啊,不过才一同生活了一段时间,他们却在许多事情上有了默契。虽然有些时候,他们还是不懂对方,可现如今也实在算是难得。
影光里,雪落纷纷,素色皑皑树墙。
那处宅院里什么都齐全,也不必添些家具之类,只要稍稍整理一番便可入住,这是欢颜最满意的一点。
当她伸着懒腰靠在躺椅上这么说的时候,即墨清理着茶具望她:“所以你这么满意,纯是因为住得方便,不需费心么?”
“才不是。”欢颜揉揉鼻子,“我只是觉得,能在最短的时间有一个最完整的巢,是一件很好的事啊。你不认为么?”
即墨清继续理着茶具:“说到底,还是因为方便快捷。”
在他的身后比出一个鬼脸来,欢颜做完却忍不住偷偷笑了笑。
我都说不是了,不过这样的感觉,你才不懂呢。
缓缓闭上眼睛,欢颜放松地靠在躺椅上。
从前的从前,我住在林家堡,和爹爹在一起,那是我的家。但爹爹却也同我说,我迟早要离开那个家,我迟早要成家。而所谓的成家,就是嫁到另一个家里去。那时候我刚刚融入林家堡,深知独身进入一个已经形成完整的“家庭”,在磨合期的尴尬和难受,即便那里有一个你最亲的人。我因不愿再经历,于是并不想离开。
后来,我离开林家堡去了皇城,冥冥之中被牵引着遇见你,然后开始赖进侯府。虽然每日每日都似乎过得自在,虽然和你在一个地方,但我其实并没有什么归属感。大抵是我从来清楚,那不会是我的家,也不是我能够长久停留的地方。即便我每每都同你说,我要赖在那一辈子,我不会离开。
我一直期待有一个自己的家,期待,伴于身侧的,是我最爱的人。我们会有孩子,也会养一窝鸡下蛋。那个家是慢慢建起来的,不是一个已经形成、或者说已经成熟之后,我忽然出现在里边的地方。我不是谁的附属品,我是那个家里的女主人。
我一直那么期待。
而今天,它实现了。
这是我们的房子,外边是我们的小院,而你在我的身边。
我可以养一窝鸡,不用考虑爹爹同不同意。也可以像你说的,等稳定之后,把狐狸从宋歌那儿接过来。虽说你托给了他照顾,但我其实一直担心他照顾得不好,毕竟他那样一个人,连自己都不大照顾得好,怎么照顾得了我的狐狸?
轻闭着眼,仿若沉入深深的梦境,梦里是她期待许久的东西,尽是怡然。
“莫不是睡着了?可睡着了怎么还能笑成这样?”即墨清语带笑意捏上欢颜脸颊,只觉得温温软软十分好捏,“真是喜欢偷懒么,捡到个现成的不用打理房子就这么开心?”
欢颜睁开眼睛,动作轻轻拍下他捏住她脸颊的手:“才不是呢!”
“好吧,不是不是。”即墨清轻轻抚上她的侧脸,声音轻暖,“看你这样喜欢这个地方,不如我们便定下来,以后就住在这里了,怎么样?”
欢颜一愣,脑子忽然有些晕乎,心底满满都是喜色,面上却不表现出来。
“可我还有很多地方没有去过。”
“那么,等天气暖了,你想去哪儿我们都一起去看看,等你玩够了,我们就回来,若你没玩够,我便一直陪着你。”即墨清想了想,又补充道,“你去哪里,我都陪着。”
若见红烛灯蕊结了双花,那便是喜事要来了。
如果双花是在暗示着今天,那确然是一件叫人欢喜的事,至少对于欢颜而言确是如此。
“好啊,不过,我去哪儿你当然都要陪着,毕竟……你不陪我还能陪谁呢?”
室内燃着火盆暖暖,传出一道声音清甜,带着女儿家小小的骄纵,满是情谊。
相恋的人总能在对方的眉眼里看见繁花,仿若春意清融,和风十里,叫人打从心底里觉着暖。即便此时,冷彻入骨,最是寒冬。
这带着宅子虽说因主人脱手得急放低了价钱,但毕竟带了个小院,再低也不会低到哪里去。而因走得匆忙,盘下这屋子之后,两人手头也再没有什么余钱了。因此,即墨清盘算着要找个活计,至少不能让她缺了糕点吃。
为生活而发愁,两人大概都是第一次吧?可他们也有些乐,不是因为难得和稀罕,而是终于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理念生活。这样的日子,确是叫人难得不乐。
可这小镇里,大家最大的经济来源也不外乎捕鱼采珠,可这样的生活极不稳定,毕竟风雨天气都是多变的。比如今年冬日格外寒些,养珠蚌的便格外艰难。
这一日,即墨清回到小院,刚刚推开门便觉得茶香袅袅,与往常都有些不同。
说来,林镇虽是个小镇,镇里人却极其爱茶。他们将茶比作天,水比作地,壶比作父,炉比作母,一壶茶便将天地之情父母深恩饮了个尽。
在林镇里,便是连总角孩童都晓得,这些是万万忘不得的东西。
欢颜初初听了觉得有趣有理,于是也去与邻里学着泡茶,只是学了许久,依然只懂煮个水将茶叶冲开,却没有半分样子和道味。
而今日却有些不一样。
看来是个惊喜,即墨清这么想着,随即微微笑笑,正巧,我也要给你一个惊喜。
“你回来了?”
即墨清刚刚将风雪掩在门外,欢颜便捧了杯温茶递过来,而在他饮了之后,她满面期待:“怎么样,味道可还好?会不会有些凉了?不对,不对……你才从外边进来,外面那么冷,你喝这个会不会觉得有些烫?”
刚刚将杯子放回木桌上,即墨清的手里便被塞进来一个小小的暖手炉,那是她方才一直抱着的。在他回来之前,她就在家里抱着这个等他回来。
“不会,正好。”
听了他这句话,欢颜于是很是开心。
“是吗?这是我同孙大娘学的,是用松针煮的。我见你近来有些咳,而这个似乎可以增强抵抗寒疫的能力,也能镇心安神,便与她讨了些来。对了,你似乎也喜欢喝酒来着,听说松花酿的酒也好呐。孙大娘说,这后山有一片林子,里边有些松树,告诉我尽可以去那儿捡。”
说着,欢颜开始比划着,眉毛都飞起来:“说来,松树真是个好东西,松针可以煮茶,松花可以酿酒,松子可以炒着吃,松塔可以晒干了摆着看!真好真好……不如我们过几天买些种子,在这后边空的地方都种上松树,这样,等我们老了,就可以收获好多好多的东西。”
即墨清微微勾唇,眉眼里边是快要满出来的温柔。
他很喜欢她的这句话——等我们老了。
“都听你的。”
欢颜努努嘴,眼睛却弯着:“又是这句话。”
即墨清笑笑,不置可否。
他拢起她的手来:“我寻了个地方,是一处小书斋。听说那里的夫子染病,我便去试了一试,今天他们告诉我说,我过几日便可以去上任了。”
“啊,书斋?”欢颜一愣,“我幼时便觉得教书先生是个厉害的职,如今我的小师父也要去教书了……不知道为什么,感觉特别自豪呢。”
即墨清失笑:“是吗?”
“当然了!”欢颜斩钉截铁地点头道,“我一个人的小师父,再过几日,便要成为许多孩子的先生了,怎么不厉害?”
“哦?”
外边是皑皑寒彻的冰雪天,堂内却暖和,角落里的火盆燃出微光,偶尔迸几点火星出来,劈啪声里是安静的热闹。
即墨清轻轻敲她的额头,眉目粲然:“可若我只想当你一个人的小师父呢?”
多年以后的他们再想起这段时光,都还是会不自觉带出个微笑来,仿佛见到了最美好的事物。如果命运可以完全地由自己来选择,就这么宁和平静,不与世争的过一辈子,哪怕只在这么一个小镇里做一个小小的教书先生,也真是件再好不过的事情。
欢颜抿了抿唇,稍稍踮脚,学着他的样子轻敲了他的额头,动作亲昵,声音轻柔。
她说:“你本来就只是我一个人的小师父,除我之外才没有人这么叫你。”话音刚落,她又加了一句,“除我之外,你也不能让别人这么唤你,记住了么?”
除我之外,你不能让别人这么唤你,记住了么?
“记住了。还有从前你和我说过许多要我记得的东西,我都没有忘。你啊……放心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