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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街是王公贵族和京朝三品以上官员的居所,除了红白事必有的喧嚣之外,平日里只有马车辚辚而过的声响,至于如此大阵仗的吵闹叫门声,是从来没有过的。
钱府的邻居是礼部尚书朱代,朱代的家过去才是汝南侯裴府,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形容的正是这样的局面。
钱忠英抱病,钱府的姨娘不敢轻易出头,对方是汝南侯府,一不小心说错了话,那会给钱忠英招来无穷的祸事。钱府的大门紧闭,无论你裴江是撞门还是谩骂,都悄然无声地静默着。
裴江的话极是难听,把钱若水描述与夺人夫君的狐媚女子,她因妒生恨,对府中的女子痛下杀手。先是驱逐高敏,后又陷害楼解语,排挤同往的闵氏和石氏,又对太妃和王妃大不敬。这等善妒歹毒、手段阴狠的女子,是世家的耻辱,人人得而诛之。
钱忠英在府中来回踱步,饶是他这般沉稳的性子也坐不住了,恨不得开门出去,把他狠狠地骂回去。反倒是钱若水淡定地饮着今岁的明前,两耳不闻窗边事。
府门外的人越聚越多,大有钱若水出嫁时的盛况。
钱若水见着时辰差不多,示意王赞去开门,“去会会那个老匹夫,也十多年的邻居了,真是不好相处。”
王赞却不赞同,“等末将回王爷调来侍卫,侧妃方可出府。”
“这里是京城,你以为是凉州,你想调兵就调兵,你想杀人就杀人。”钱若水打了个哈欠,被吵得无法安寝也是很闹心,“在京中私自调兵,被宿卫和牙门军发现后,会被当场射杀。以镇西军的战力,只有宿卫军被杀的份,那么镇西军行凶,杀死宿卫军就成了谋逆的大罪。”
王赞默默低头走出去。
“这种时候吵架才有效!”钱若水又喝了杯茶,命夏菊和银翘把茶几搬出去,她可以边喝茶边和裴江“叙旧”。
朱漆的大门缓缓打开,裴江见势就想冲进去,没想到门一开,钱若水从里面走了出来,一身曳地的红色衣袍,眉眼精致,高扬起的下颌,淡然的眸光,俯视众生的霸气。
“我劝汝南侯还是不要跨过这道门槛。”钱若水睨了他一眼,“此处是户部尚书的府邸,乃是今上亲赐,私闯入内是什么样的罪名,我想汝南侯比我清楚。若是我今日闯了你的汝南侯府,你也会以同样之礼相待。”
不问缘由,只说结果。不管你今日有天大的冤屈,都要认清自己的身份和所处的位置。不是你说你是苦主,你就能无视礼法。这是刁民之举,而非世家应有的风范。
被钱若水一顿抢白占了先机,裴江的脸色甚是不佳,“你害死我侄女,跟我到今上那说理去。”
“说理?”钱若水冷哼,“汝南侯莫不是傻了,今上曾经派钦差,大理寺少卿简飒到凉州查实案情,如今这结案的折子今上已经批了,汝南侯却在我钱府门前叫嚣,你这是公然抗旨!”
“简飒和你是什么关系,旁人不知道,本侯是你多年的邻居,这点事情还是知道的。”裴江有恃无恐,“这要叫厉王知晓了,不知道还不会这般宠幸你!”
话音刚落,一颗石子横空飞出,砸在裴江的脑门上,他大骇,“谁,是谁敢偷袭老夫。”
钱若水望向王赞,王赞摇头,表明不是他干的。
“汝南侯想必是年纪大了,脑子不好使,简飒是谁,本郡主还是记得的。”一名女子拨开人群走了出来,一袭华服彰显其尊贵的身份,“他是本郡主的郡马,和汝南侯对门多年,难道你连这个都记得吗?”
裴江头皮发麻,这条街上最不好惹的人就是华清郡主,她的处事风格不似钱若水这般虚怀若谷,她永远都是简单粗暴,直击要害,让人避无可避。
他怎么就忘了,郡主府就在对面。
“参见郡主。”
华清郡主和钱若水对视一眼,说:“别把简飒扯进去,你自己的事,自己处理,本郡主也不想再和你有任何的瓜葛。”
钱若水淡淡一笑,“郡主所言甚是,我也有同感。”
华清郡主眉眼上扬,目光如刀,冷冷地划过钱若水的脸,一言不发地退至人群中,一副看好戏的架式。
夏菊和银翘的茶几已经备好,钱若水撩袍坐在门内,对脸色愈发难看的汝南侯说:“侯爷不是来做客的,那我就不请你进来坐了,有什么事你在门口说就好。其实,你也没什么可说的,此案已经定论,除非你有更有利的证据,证明是我杀了人。”
“你以为本侯没有吗?”裴江挺起胸膛。
“你要是有,就不会在我钱底门前叫嚣。”钱若水新沏了一壶茶,茶汤碧绿,清香四溢,“我予你汝南侯爷留面子,你不要,若是再继续纠缠下去,不要怪晚辈对您不敬。”
“你什么时候对本侯敬过?”裴江早就吃够了钱若水的苦头,早些年,这丫头还是个半大点的孩子,就教他的正妻惩治他新纳的妾室,闹得家中鸡犬不宁,他最爱的小妾也因此香消玉殒,他早就想找机会收拾她。无奈她是钱家的嫡女,小了他一辈,他要是为难一个小辈,会被世人耻笑,如今有了机会,他怎么不伺机而动。
钱若水抬眼,眸光晶亮,“汝南侯不提,我倒是忘了,府中似乎也有小妾亡故吧?这内宅的阴私不就是那么回事,为了郎君的宠爱,各凭手段,爱也罢,宠也罢,一时的兴起也罢,总归抓住了就是幸运的。我今日是侧妃,难保我日后不会是厉王正妃,难不成我一个堂堂尚书府的嫡女要甘居人后。我排斥了谁,打压了谁,又陷害了谁,这不是很正常的吗?试问,这京城之中的高门大户,有谁家是内宅安宁的?”
裴江感慨道:“厉王殿下就该学学今上,独宠皇后,关闭后宫,就没有那么多的阴私。”
钱若水大笑:“我听闻侯爷月前还在朝堂上力陈重开后宫,不能独宠皇后一人,如今怎又换了一番说辞。好吧,就算侯爷说得都对,这厉王殿下又不是自己想娶这么多的侧妃、侍妾,这都是今上赐的。君主赐,不敢辞。造成这个局面的人,是今上。”
裴江早就知道她的嘴皮子厉害,可没想到她连今上都敢数落。
“大胆,妄议君上该当何罪。”
钱若水摊手,“这是侯爷先提起的,我只是稍微反驳一下。”
“你这是不打算认账了?”裴江又绕回原点。
“我认什么账?”钱若水泯了一口茶,“想必侯爷是没有看过另一份结案折子。在那份折子上,鸳儿才是真正的凶手,这鸳儿似乎是裴氏出嫁前,侯爷送过来的婢女吧!我记得之前在裴府见过,我应该没有认错吧!”
“荒谬,何为另一份结案,你想忽悠本侯不成?”
“不敢!”
“叫你家大人出来说话,省得被人说本侯欺负一个晚辈。”
钱若水不解了,“侯爷口口声声要我以命抵命,我出来了,却要见我父亲,你这已经不欺负晚辈的问题了,你这是在欺负病人。大家都知道,我爹卧床多日,已经告假养病。你偏偏要我爹出来说话,你是何居心啊?”
裴江往朱代的府邸望过去,只见朱府门前立了一人,须发全白,朝他微微摇头。
他说:“你今日不随本侯入宫面圣,本侯就不走了!”
钱若水招来王赞:“把大门的侍卫都撤了,有汝南侯在,没人敢擅闯钱府,让兄弟们都喝酒去吧。”
裴江听罢大怒,“你……你……”
“是侯爷自己不走的,难道还要怪我不成?”钱若水做惊讶状,她也看到了立在门前的朱代,微微勾唇,“我不就是让府里的侍卫去喝酒,这也不可以吗?汝南侯也管得太宽了,这可是钱府门前,还没有你指手划脚的份。我想汝南侯到我钱府的目的,不是问罪,而是想逼我爹出来吧!这是太想我爹,没人和您在朝堂上分庭抗礼寂寞了?我还是劝侯爷,珍惜眼下的美好时光,等我爹病愈,就没有你耀武扬威的地了。”
“就你这般歹毒的女子,厉王殿下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被你这狐媚样子给迷惑了,他要是知道你这等的歹毒心思,立马就能让你下堂。据本侯所知,今上又在为厉王物色侧妃的人选了,正好殿下人在京城,可以自己选中意的。”
这汝南侯前后自打脸,他还好意思说得如此理直气壮,也不知道是谁给他的勇气。钱若水开始有些佩服阿爹这些年在朝堂之上对着这等蠢货,心情该是如何地崩溃。
“又要赐人啊?”钱若水语气轻松,“好啊,我正愁一个人忙于应付厉王殿下,有些力不从心。今上真是善解人意,应该告诉今上,王爷喜欢像皇后那般模样的女子。”
裴江又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拥挤的人群后面,杜恪辰和管易无声地对视,后者无奈地摇头,前者目光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