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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迁走后,钱忠英陷入长久的沉思中,一袭月色长袍,遥望月华无双。他早已选择了杜恪辰,从钱若水离京前往凉州时,钱府乃至是夏家的命运都与杜恪辰息息相关。
杜恪辰手握重兵,且又是先帝最宠爱的幼子,早就是皇位的不二之选。可当年他四处征战,雄才伟略,平定四方,为大魏的版图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然而,这也使得大魏国库空虚,民不聊生,连连的战争没有给百姓带来富足的生活,反而加剧他们的负担。
他在杜恪凡登基后,断然离京而去,也是为了让大魏得到更好的休养生息。若是他当日继位,朝臣们必会说服他继续征战,征服关外作战的诸部,以扬大魏国威。换成杜恪凡就会更换另一种执政方式,这也是杜恪辰当日的考量。
可杜恪凡的平庸改变不了大魏十多年战乱留下的贫脊,而他又专注于打压杜恪辰,让大魏的百姓更加地苦不堪言。灾荒连年,已不是最根本的原因,而是各级官吏的无所作为,从君上而下,都为了一己的利欲而无视百姓的苦难。
户部这几年收上来的税银,都代表着民生之苦,已到了无法负担的地步。
他支持杜恪辰夺位,不单单是为了钱家为了夏家,更是为了天下。当然,必须保证钱府的地步不动摇,夏家不会被伤害的情况下,更要确保钱若水的一生幸福。
他承认他太贪心了,可为官者、为夫者、为父者,他有太多的顾虑。
而如今,大势已至,他要首先确保的是钱若水和孩子的安全。
钱忠英唤来家老,“更衣,去朱府。”
“已是更深露重,朱大人已经休息了。”家老提醒他。
“不会的,这几日没有人睡得了安稳觉。”
再抬眼,乌云蔽月,大风骤起,炎炎夏夜竟如秋风萧瑟之感。
家老说:“变天了。”
是啊,该变天了。
叶迁赶到简飒,杜恪辰也没有睡,袒露上身躺在郡主府的庭院中,伤口已经重新包扎过,棉布上仍旧渗着斑驳血迹,伤势没有得到缓解。
杜恪辰看到叶迁,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你仍回宫里,保护她的安全,寸步不离她左右。”叶迁是最后的一道屏障,不能让钱若水失去保护。
叶迁说:“小心太后,小心沈家,我怀疑她那日在素馨宫吃的东西有问题。”
“一个沈家不足为惧。”杜恪辰披了锦袍起身,唤来王赞和庞统,“去鲁国公府。”
“王爷,我们的人还没有到,暂时不能对建康构成威胁。”这是庞统的考量,回程之前,大部队压阵,要晚他们半月才能到京,前日他已经下达全速前进的命令,最快也要明日才能抵京。入夜前,他得到前军统帅陈然的快报,确切的到达时间是明日傍晚。
他们目前没有绝对的胜算与京城十万羽林卫绝一死战,形成合围之势,兵不血刃夺取京城。
“没有时间了。”杜恪辰冷然道:“不管有没有胜算,都要拼死一搏,本王不能看着佛儿和孩子落入旁人之手。”
王赞和庞统对视了一眼,庞统又道:“可是我们真的没有胜算,直接闯宫无异于自寻死路,王宫如此的守卫之森严……”
叶迁也道:“如今宫中的守卫确实很难突破,尤其是和风阁四周,布满了弓箭手。不肖说其他,单是弓箭手,就已经难以招架。这也是昨日钱侧妃不与王爷一起离开的原因,她必须要留下,才能确保王爷全身而退。若是王爷带她离开,埋伏在和风阁的弓箭手能把王爷射成马蜂窝。”
杜恪辰神情肃杀,“本王何尝不知道她是为了保全本王,她如此保护本王,本王如何能弃她于不顾,更何况她还有孩子。我若是不能保她安然,还有何颜面见她腹中的孩儿。”
只要能救出她,再大的危险他都愿意去冒。
庞统不再多言,前面开道,在夜色中策马扬鞭,直抵鲁国公府。
今夜,注定无人入眠。
鲁国公府灯火如昼,年近八旬的老人精神抖擞,如同看到二八年华的绝世佳人,两眼放着精光,一扫往日的疲靡。有生之年,他终于等到这一日,也不负先帝临终所托,将大魏的江山交到杜恪辰的手中。
可管易却认为这不是最好的时候,没有万全的准备,就打不赢这场至关重要的战役,不管他有多强悍,这都不是在战场上。不打没有把握的仗,是杜恪辰始终恪守的致胜法宝。
箭已在弦,不能不发。
然而,能不能赢,还是两说。
管易并不主战,这是他身为谋士的肺腑之言。
“只要你一进了宫门,就是有去无回。”十万的羽林,而他只带数十人的侍卫,一如他带着的两千骁骑卫深入南境,可南境之行,赌的是余湘之的胆魄,而在深宫之中的杜恪凡却不是余湘之。
“难道你要我看着她死在宫里?”
管易说:“他们不会杀她的,就算是孩子生下来,她还是钱府的嫡女,今上不顾忌你,还要顾忌钱忠英,还要顾忌各大世家,权衡利弊。”
“难道你不知道他已经杀了沈轲?”这个消息还没有扩散,沈礼京老来丧子,还是死于自己的外甥之手,他心中的悲愤可想而知,可他还要顾忌着太后,所以他不会自己四处张扬。
管易大骇,“他怎么可能!”
连鲁国公的神情也陡然一紧,“他已经决定舍弃沈家,因为沈家一直希望他能废了祁艳,另立皇后,延绵子嗣,以保沈家的地位稳固。可如此一来,沈家就得罪了祁艳。他杀沈轲,是在为祁艳报仇。”
“他疯了!为了一个祁艳,他事事做绝,已非常人所能相比。”管易摇头苦叹,“可是我们没有人。”
鲁国公拍着他的肩膀,“乖孙,怎么会没有人,老夫已经有几大世家取得共识,一旦逼宫,他们会派出自己的府兵,聚沙成塔,也是不小的势力。”
杜恪辰冷哼,“老管,本王让你提前回京部署安排,你就给本王这样的答复?我镇西军旧部早就渗透朝中三省六部,各州屯兵亦有我镇西军的身影,你如今是要告诉我,半年的时间,你连羽林军都没有搞定?”
管易摇着羽扇,微微一笑,“只是没想到齐国公会突然谋反,原先的统帅秦培已经派往南境,现下应在途中,如今的羽林将军任萧我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任萧?”杜恪辰笑了起来,“庞统你来……”
庞统硬着头皮走过去,“任萧怎么了?不就是一个任萧吗?别人搞不定,我其实也是搞不定的。”
杜恪辰微眯双眼注视着他,直至看得他遍体生寒,才道:“不就是任萧吗?”
杜恪辰拍拍他的肩膀,“这事你去办,办不成,你提头来见。”
庞统神情一凛,“主帅放心,末将这就削他去。”
杜恪辰没有披甲,周身罩着一股戾气,目光坚定沉着,“闯宫。”
这一夜,京城格外的平静,路面上不见行人,各家各户早早就闭门安寝。羽林卫执戟巡逻,月色下苍甲森森,肃穆萧瑟。
一夜风起,落叶飘零。
和风阁外亦是寂静无声,完全没有产房外撕心裂肺的叫喊声。
钱若水双手抓着绑在床柱上的布条,嘴里咬着一根用棉布包好的木棍,死咬着不让自己发出声响,全身大汗淋漓,隐忍地闭上双目用力,让所有的疼痛都抽离。
每一次阵痛,都是一次无望的煎熬。她想要大力呐喊,用尽全身的力气,把孩子生下来。可她不能喊出声,甚至连低声的吟泣都不可以有。
她痛,那是子弹穿过身体都无以形容的疼痛。她受过最严格的训练,在绝境中求生是她的本能,可是从来没有一堂课教会她,该如何面对要生却不能生的疼痛。
“小姐,再用点力。”银翘声音极低,可脸上的焦灼之色却无法压制,“就快要出来了,再加把劲。”
可她没有告诉钱若水,她身下的血流不止,若是再这么下去,她的性命也会不保。
“叫太医吧。”夏菊脸色惨白,无法面对如此棘手的情况,“再这么下去小姐会死的。”
银翘安抚她:“叫太医只会死得更快。”
“可是要怎么办呢?”
钱若水拿下咬在嘴里的木棍,虚弱地对她们吩咐道:“孩子若是出来了,绝对不能让人听到他的哭声,所有沾了血的东西都要收起来,不能让任何人看到。夏菊,你去准备一团棉絮,和我怀孕时一般大小。”
她沉着冷静地指挥着,“若是我不幸再也醒不来了,你们把这个孩子带出宫去,交给爹爹,绝对不能落入太后和皇上的手中,尤其是皇上。”
又是一阵阵痛袭来,她来不及咬住木棍,只能用手臂堵住自己的叫声,满嘴的铁锈气息让她几欲昏厥,强撑着她的信念是不成为杜恪辰夺位的阻碍。
此时,正阳门大开,杜恪辰一马当先,目光肃杀。
在睡梦中的杜恪凡被一把冰冷的利刃抵住了脖颈,他猛地惊醒,映入眼中的是杜恪辰寒如冰霜的眸光,他突然笑了起来,“你还是忍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