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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飒声声指控,夏辞西无从遁形。他必须承认自己的自私,可这是云氏一族的使命,已经有太多的人为此而丧命,他只能尽力保全钱若水的性命,却从来没有想过,痛失所爱的钱若水会如何过完剩下的人生。
“这些年,你在朝中培植势力,我从来没有横加阻挠,落井下石,是因为我知道佛儿正在某个没人看见角落里,舔着自己的伤口,兴许她会遇到另一个爱的人,开始新的生活。可如今看来,她并没有重新开始,她仍然深爱着那个人。”简飒从来不曾与夏辞西有过多的交流,虽然他们曾经一起长大,“你们忍心,可是我不忍心。”
夏辞西长叹一声,“你自幼与佛儿交好,也知道她的脾气,她断不可能为了自己的幸福,而舍弃云氏一族。她身上也留着云氏族人的血,她有责任有义务完成这个使命。”
“有那么重要吗?”简飒低吼,“已经百余年过去,历史车轮早已将当年之事辗得支离破碎,再也无人会提及。云姓就算重见天日,也不一定有人会想起当年的云氏。”
“可是亡魂难安,云逍当年并没有谋逆,他为何要背负如此罪名?”
简飒摇头,“难道你不明白吗?或许高祖也知道他没有谋逆,可他终究是功高盖主,他若是不亡,高祖如何安坐天下?”
“这些都是你我的推测而已。”
“对,如今就只能推测,时间已经过去那么久,你还想查证什么,都已经找不到了。就算陛下想为你平反,可他也是无能为力。”简飒示意他离开,“走吧,让陛下见见她吧。”
夏辞西低头走着,回到出云山庄,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压力正在催促着他,让他快点还云氏一个清白。自他出生起,就被这些责任压得他透不过气来,可还是连累了钱若水,让她也跟着受苦。
这时,一个小人从树丛里窜出来,奶气奶气地质问道:“你们是谁?”
夏辞西和简飒俱是一惊,定睛望向那个出声的小人,同时问道:“你又是谁?”
夏辞西久未回来,庄里若是添了人口,他也只是耳闻,“你难道是陈家的……”
“陈家的小鬼头还不会走路呢!”
“那你是……”夏辞西突然发现简飒的异样,他的目光直勾勾地看着那小人,眸中有惊恐之色,那种感觉就像是见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夏辞西也跟着看过去,方才那一眼没看仔细,再次望去把他惊出了一身冷汗,惊呼:“这不可能!”
简飒最先恢复理智,蹲下身子问那小人,“告诉叔叔,你叫什么名字?”
平安往后退了一步,“我才是山庄的主人,理应是你先回答我的问题,然后才能问我的名字。”
简飒被将了一军,也不恼,笑道:“我叫简飒,表字子初,是来山庄做客的。”
“简公子有礼。”平安深深一揖,“我叫平安,娘说这是乳名,我还没有名字,也没有表字,娘说小孩子还不需要。”
简飒嘴角抽搐,这确实像是钱若水会干的事情。
“你娘是谁?”夏辞西脱口而出,可那张脸在月光下如此清晰地被勾勒出来,他就算想否认,也无法找出另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娘是钱若水,乳名叫佛儿。”平安看着他,“你又是谁?”
简飒哈哈大笑,“这下有意思了。”
夏辞西眉头深锁,“这怎么可能!”
平安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你们都是舅父带回来的客人吗?”
夏辞西不得不告诉他,“我就是你舅父。”
“那舅父能带我出去找爹吗?”平安两眼放光。
夏辞西连忙捂住他的嘴,“这事不能乱说,你娘会生气的。”
平安委屈地呜咽,如同被困的小兽,眼巴巴地看着简飒,拼命地摇头。
简飒示意夏辞西放开他,“你别紧张,不就是一个孩子,这个孩子有多重要,不用我提醒你了吧?如今先把他带到陛下跟前,让平安和佛儿先回宫再说。”
夏辞西并不同意他的做法,“还是先问过佛儿再说,这是她的孩子。”
夏辞西一夜未眠,他从秦仲卿那里得知关于平安的一切,心中的愧疚更深了。他没有想到,这些年钱若水竟对他只字未提,若不是他这次回到洛阳,她会瞒他一辈子。
同样彻夜难眠的还有钱若水。
从杜恪辰一进门,她就已经知道了。他身上有淡淡的药香,是因为腿疾难愈,长年用药所致,在酒肆的时候,她就已经闻到了。不同于以往的肃杀刚劲之气,他有身上多了几分让人无法抗拒的王者之姿。在黑暗中,他独自伫立,都能让她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迫感,让她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他不动,她也不敢动,背身以对,试图让自己匀畅地呼吸。
他在门边站了许久,深深叹了一口气,走到她的榻前,伸出手帮她掖了掖被角,手指停在她的肩上,不敢再往上游走。
手垂落在身侧,指尖微颤。
他怕这微小的触碰,都会让他生出眷恋,再也无法松开手。
“佛儿……”他低声轻唤,那一声从喉间滚出的呼唤似乎已经等待了太久,以至于冲出而出的时候,夹杂着太多难以表达的思念与煎熬。
那轻唤舔噬舌尖,灼得他再也无法成言。
钱若水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音。再度听到他的呼唤,她已经难以自持,只想扑进他的怀里,诉说这些年的相思之苦。
可她如今是冉续的妻子,再也没有资格爱他,就连刻骨的相思都只能躲在无人的角落里。
他,近在咫尺,却不能触碰。
他不知在屋里坐了多久,只听到雄鸡打鸣,她翻了个身,撩开眼帘,却不见他的身影。
她堪堪起身,为了无法避免的见面,她找了一身浓烈的红衣,一如她以往的风格,张扬而又任性。走出梨落轩,却见隔壁的松风院悄然无声,门口连执夜的士兵都没有。
她去了厅堂,夏辞西已然在座,她微微福身,“兄长,许久不见了。”
夏辞西点头,“我已差人把平安连夜送走了,你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把平安留在山庄,你明知道他会来。”
钱若水也没想瞒他,“那是我儿子,我在哪,他就在哪,兄长送他走时,应该提前告知于我,得到我的同意才能把他送走。”
“佛儿!他一旦看到平安,一定会带你回去,到那时你会成为众矢之地。若是我能成功,你就能回去。现下并不是你回去最好的时候。”
钱若水冷笑,“我还能回去吗?就算平安被他发现又能如何?他就能认定那是他的孩子吗?那是我一个人的孩子,是我含辛茹苦把他养大,不是你们随随便便想把他送到哪里就去哪里的!请把平安还给我!”
“佛儿,你理智一点。”
“你没听明白我的话吗?把平安还给我!”钱若水根本听不进他的话,“不要替我自作主张,我有事情我自己有分寸,不需要你替我做决定。我不是遥遥,会任由你摆布。”
夏辞西一巴掌扇了下去,啪的一声须臾间凝固了时空。
钱若水怔怔地看着他,“我已经做了最大的让步,你却连一个孩子都不能给我留下!夏辞西,你究竟要我怎么样?”
“对不起,佛儿……”
钱若水不听他的道歉,转向秦仲卿道:“秦叔,平安呢?”
秦仲卿欲言又止,“他……他……”
“快说!”这三年来,钱若水才是出云山庄的主事,她的话比夏辞西更加有威信,“平安若是出了什么事,我绝不会放过他。”
二人僵持不下,剑拔弩张。
夏辞西平抚心情,试图与她沟通,“佛儿,你应该明白……”
“我不明白,我只要平安。”钱若水什么也听不进去,“你必须明白,若是你无法成功为云家平反,这个重担会落在平安的肩上,他会成为下一任的云家家主。夏辞西,你至今仍无子嗣,这是你对云家列祖列宗的交代吗?还是你以为自己一定会成功。我比你更不想让平安见到他,我不想让他陷入两难的境地。平安是一个很乖的孩子,已经和他说好了,今日就去陈家暂住几日,他不会有机会见到平安。”
“简飒也见到平安了!”这才是重点。
“那又如何?”
“他能让平安活着回京吗?”夏辞西冷笑,“陛下离京前说过,谁先有子嗣,就立谁为后。你若是成了皇后,打击的是寒门世族,他岂会坐势不理,任由你我坐大。”
“你想太多了,简子初绝不会伤我孩子性命。”
“佛儿……”
“大当家,大当家不好了……”突然有人一路狂奔而来,“不好了,不好了。”
钱若水见来人是何风的贴身侍从,当即披头骂道:“哪不好了?一惊一乍的,好好说话。”
那人深吸了一口气,“昨夜,昨夜那位客官在商号要见平夫人,公子说平夫人病了,不宜见客,可那客官却说要探病,不愿离去。”
钱若水这才发现杜恪辰已经不在山庄内,“他这还上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