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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一昆宴请陶唐的目的被对方猜准了。唐一昆确实准备跟陶唐聊一聊红星拆迁的事。这件事虽不是陶唐所能决定的,但陶唐却处于一个非常关键的位置。凡事未雨绸缪料敌机先是唐一昆成功的秘诀之一,他懂得早一些跟陶唐建立起私人关系对自己有益无害。
他万万没想到陶唐竟然坐了辆破途胜过来。车的档次太低尚在其次,还脏,车身溅满了泥巴,就像刚野营拉练回来。红星公司是比较困难,但他知道,红星公司的奥迪a6可以组成一个庞大的迎亲车队,这个陶唐,这是给我演的哪一出?
而且,陶唐还叫了三个不相干的同学,这他妈的是什么意思?
脑子里胡思乱想着,唐一昆拨开陶唐伸出的手,与对方紧紧来了个熊抱,“一晃二十五年了,想不到你头发已经白了啊。哈哈,我可没忘你给我那一拳,不行,这个仇今天必须报。”
“别提了,你给我的那脚也不善。在号子里苦熬时间的时候,尽想着出去怎么收拾你子了。哈哈。”陶唐也回抱了唐一昆。
会所在门前的员工们没有见过大老板如此举动,登时明白这个斑白头发却身材轻健的中年人是今天的绝对主宾。
“吕绮!”唐一昆放开陶唐,一眼看见吕绮,“喔,时光倒流了吗?吕大美女,你可把老唐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心彻底击垮啦。”
“行啦,唐大老板。要不是因为陶唐,唐大老板才不会见我们这些草根呢。实话实,是不是?别不承认!我可就在平泉,二十多年了,除了四年上学在外,我从未离开过平泉一步。”
唐一昆有些尴尬,“言重了,你没离开平泉,我可是四处奔波,哪里能像你安逸……喔,孙敦全!下来下来,别管你的车了,钥匙留下就行,会有人管的。这位是……”
“韩瑞林。”韩瑞林见唐一昆记不得自己了,只好自报家门。
“对对,韩瑞林。你看我这记性。真是对不起。”唐一昆打着哈哈,朝后打了个手势。
他后面一个三十来岁的助手会意,立即去做安排了。本来唐一昆准备的是极为私密的型宴会,现在凭空多了三个客人,从房间到菜肴,都要做相应的调整。
见过就面,唐一昆邀请道,“各位,咱们进去吧,进去聊。”罢,挽起陶唐的手,朝旋转门走去,“我这里也有咱一位同学,罗少兴。但他今天有事要办,来不了啦。托我给大家带好。老陶,他可记得你呢。”
“是吗?他怎么样?还好吗?”
“管东湖地产保安那一摊子,那子发福了,见了不一定认出来了。”
吕绮有些后悔来了。孙敦全似乎看出了她所想,“我的没错吧?”
“你什么了?”故意落后陶唐和唐一昆数步的吕绮低声问。
“阶层!我们都是陪衬者。记得左拉那篇吧?”
吕绮没吭气。她的注意力落在了陶唐身上。今天他的穿着跟他的身份太不符了:极为普通的白衬衫和牛仔裤,脚下的皮鞋也很旧了,这样一身打扮,无论如何不能与数百亿资产数万员工的大型国企老总联系起来。关键跟浑身名牌的唐一昆走在一起太不般配了。他代表的可是红星!在吕绮看来,尽管东湖实业在平泉已是家喻户晓,却不能与树大根深的红星相比。
是习惯使然还是故意的?她有些猜不透。
出于习惯,刚才她注意了唐一昆的穿着,西服是纪梵希的,皮鞋是鳄鱼的,领带没看清,但在他拥抱陶唐的时候看清了唐一昆手表上醒目的马耳他十字,光是那块手表,差不多可以在金橄榄买下一套房了吧?
“阶层……”多么苦涩的字眼,当年同坐在一间教室里的同学,如今彼此间已有了巨大的鸿沟。人和人的能力是不一样的,就像车间的车工,操作着同一型号的机床,但产品的数量和质量是不一样的,理应在报酬上有所区别,但区别应当是多大呢?
外表平凡的东湖会所内部是孙敦全未曾见识过的奢华。装修陈设不必了,光是密布在所有醒目位置的着装靓丽的漂亮女迎宾就令他惊叹,唐一昆这家伙从哪儿收罗了这多的美女?美女们在他们走过时都会用同一种优雅姿势鞠躬,用同一种柔美声调出欢迎光临。想到关于这所不对外开放的神秘会所的种种传言,熟读史书的他想起了刘邦看到秦始皇出巡的盛大仪仗时的叹息:大丈夫当如是。但项羽就不一样了,出身贵族睥睨天下的项羽对其叔项梁,彼可取而代之。
他这辈子是不可能取而代之了,除非再来一次上世纪的暴力革命。即使发生那样的革命,也轮不到他来享受胜利成果。他可以做的就是像刘邦一样发出羡慕的赞叹。如果将时钟倒拨二十五年,他不会想到整日鬼头鬼脑的唐一昆会成就如此基业。那时他孙敦全可是红星一中公认的尖子生,未来人生的金光大道正朝他敞开。但在众人眼里,唐一昆面前的道路无疑是崎岖山路。但谁能料到现在呢?回身去看走在最后的韩瑞林,见他正色眯眯地打量那个胸部丰满染了金黄头发的的女服务员,孙敦全心里便再次发出长长的叹息。
他们没有乘电梯,而是沿着弯曲而宽敞的楼梯步行上了二楼,墙上挂着足有两人高的西洋油画,画中的裸女身材丰硕健美,颇似安格尔的风格,粉嫩的肌肤在水晶吊灯的照射下发出诱人的光泽。
“老唐,果然是名不虚传,有像传中的厦门红楼了。”陶唐赞叹道。
“沾了平泉是个地方的光,如果搁在燕京,怕是土气了。不过,这里是咱自己的地盘,随时欢迎同学们的光临,公私皆便。喔,就是这里了,周鸿友已经到了,他已经跟你见过了……”跟陶唐并肩走在前面的唐一昆。
吕绮一直注视着陶唐的背影,也注意到了孙敦全和韩瑞林进入会所后的表现。孙敦全似乎刻意不去看会所大厅的陈设和美女,努力保持着目不斜视的神态,而韩瑞林则完全是一副母猪闯入萝卜窖的丑态。因为不堪韩瑞林的猥琐,才抢步走在了孙敦全和韩瑞林的前面,接近了走在前面的陶唐。陶唐也在观察,也在欣赏,不过他更多地是去看那些精美的工艺品和画作,而对那些个年轻貌美的女孩子一扫而过,很少将目光在女孩子的身上停留。吕绮想起了她曾购买过的《雍正皇帝》,书中有个情节令她记忆深刻,那是描写雍正门人、后来官居两江总督高位的李卫对财富的神态——既有掩饰不住的喜爱,也有放得下的洒脱。令雍正的政治对手赞叹不已,认为那才是真正的高人。面对美色金帛装作无视的不是真英雄。
拐过一道屏风,陶唐看到了正站在走廊底部打电话的周鸿友,周鸿友也看到了他们,挥挥手打个招呼,压低了声音。估计是个重要的电话,不然他不会躲在走廊尽头。
“这间,请吧。”唐一昆亲自推开了厚重的包厢门。
一个立在窗边观风景的女人转过身来,隔着老远便向陶唐伸出了手,“陶唐,还认识我吗?”
陶唐想不起这个身着墨绿旗袍身材高挑的女人是谁了,“恕我眼拙……”
“唐总,你我的赌约你可是输了……”女人朝唐一昆挤挤眼。
跟在陶唐身后的孙敦全和吕绮却同时认出了旗袍女人,“顾眉君!”吕绮先喊了出来。
陶唐想起来了,是顾眉君。曾经在58班同学过一年,文理分班时,顾眉君和吕绮一起到了文科61班。当年顾眉君可是班上的风云人物,班长,还是团支部书记,学习也是呱呱的优等生。不过,和孙敦全一样,第一年的高考成绩发挥失常了,复读到了别处,以后再未与之见过面。
“想起来了,是我们顾班首嘛。现在哪里高就?”陶唐微笑握住了顾眉君伸出的手。
“刚才我和老唐打赌,我你一定认不出我了,他不信。现在如何?”顾眉君没有回答陶唐的问题,和孙敦全、吕绮、韩瑞林逐一握手,但明显只是应付了,没有了刚才对陶唐的热情。
“赌约是什么?”比起陶唐,吕绮和顾眉君就熟悉的多了,她俩在高中一直是同学,不过后来也失去联系了。
“一杯酒,大杯。”
“顾班长现在可是实权人物,”唐一昆笑道,“省工行公司部总经理,了不起吧?手握省内企业的生死大权啊。”
“千万别听他瞎吹。唐老板起陶大才子荣归故里,问我来不来庆贺一番,哪有不来的道理?刚才他反了,你才是我的衣食父母,巴结还来不及呢。是不是?”顾眉君对陶唐。
“今天是同学会,不是接风会,主题绝不能跑偏。对不起,我用下洗手间。”陶唐去了洗手间。
“各位请随意坐吧。也就咱们几个了。”唐一昆招呼大家入座,拿起桌上的雪茄,给孙敦全和韩瑞林发烟。
“咱们躲开些吧,一帮烟鬼。喔,吕绮,你是怎么保养的?有什么秘诀?可不能藏私啊。”顾眉君再次拉住了吕绮的手,将其拉到窗户前,“别,唐一昆这家伙还真有些品味呢,东湖会所搁在北安,也是绝对一流。”
天还没黑透,从窗口望出去,满眼是浓浓的绿。合抱粗的银杏,蓬勃的香樟,如盖的梧桐,树冠如巨伞的金桂,贴着墙根是沙沙作响的箭竹……吕绮完全没想到,在主楼的后面,竟然是如此美丽的一个花园。
“在北安上班?常回来吗?”吕绮收回目光,问。
“不常回来,我爸妈都在北安,平泉没什么亲人了。你呢?一直在红星?”
“我能去哪里?有个地方收留就不错啦。”吕绮尽管与顾眉君同学三年,彼此关系并不亲近,顾眉君时时流露出的优越感也令吕绮不舒服,她真的有些后悔答应来参加同学会了。
“看你的,咱们58班可是龙虎班,出了好些人物呢。现在陶唐回来,红星还不是你们的天下?”
“要是也是陶唐的天下,和我们这些老百姓没什么关系……”吕绮从窗外收回目光,看见从卫生间出来的陶唐甩着手,跟唐一昆着什么。
“真不抽?”唐一昆收回了递给陶唐的雪茄。
“戒了,好多年了。”
“戒它作甚!也就这爱好了。”唐一昆先在着的喷灯上烘烤了烟身,然后用特制的火柴为自己了一支雪茄,喷出一口淡蓝的烟雾。
孙敦全仔细欣赏着粗如手指的雪茄,韩瑞林则抽不惯。
“准确的是抽不起!这种牌子的,价格不应低于00元吧?我的是每支。就算每天三支,算算一年要多少?一辆帕萨特给抽掉了。”孙敦全道。
周鸿友终于进来,他听见了孙敦全的计算,心想,唐一昆的计算方法可不是这样,一年可能抽掉一辆帕萨特,但可能挣回了十辆奥迪。富豪的消费就是生产,但一般人是不懂的……
“实在对不起各位老同学,耽误大家时间了。老唐,咱们是不是入座吧?刚才接了个电话,八钟还有个会,真是抱歉。”他逐一和吕、孙、韩握手,表面的热情难以掩饰心底的冷漠。
“好,好,既然市长大人有公务,咱就开始,都是同学,不分主宾了,大家请随意就坐……”唐一昆招呼大家就坐,对肃立门边的服务生,“跟厨房一声,菜上的稍快一。”
吕绮的余光一直看着陶唐,见站在自己斜对面的他就近坐下来,她再看了眼顾眉君,见她在唐一昆左侧坐了,她希望能和陶唐挨着,但又不好意思,于是招呼道,“老韩,坐呀。”吕绮招呼自进了包间便未发一声像是透明人的韩瑞林。
韩瑞林坐了下来,正好坐在了陶唐和吕绮之间。
身为东道主的唐一昆看了看,“嘿,我,吕绮同学是不是和老韩换下位子?顾姐,您老人家也挪挪屁股吧,挨着我们周大市长为好。”
“这是为何?”顾眉君含笑问道。
“同学们,今天是型的同学聚会,遗憾的是只有两个女生光临,不过她俩可是最优秀的,顾眉君是班长,吕绮是班花,都是咱班的宝贝呀。既然是宝贝,就要珍惜,就要置于重重的保护之中,对不对?”
“这叫什么理由?”嘴上着,顾眉君还是换了地方,换到了唐一昆和周鸿友之间。
韩瑞林已经站起来,吕绮顺水推舟,跟韩瑞林换了座位。
唐一昆看了眼桌面,每人面前都摆了三样饮品,量酒器中的五粮液,高脚杯中的法国干邑,每个人面前还有一大杯现榨的葡萄汁。他端起量酒器斟满酒杯,起身道,“同学们,忝为东道,请允许我两句。第一呢,感谢同学们的光临,毕业二十五年了,聚在一起意义非常。第二呢,算是为陶唐接风。老陶在外漂了二十多年,如今衣锦还乡,必须庆贺。所以今天大家一定要喝尽兴,玩尽兴。现在我提议,我们共同端杯,一起走一个。喔,吕绮,怎么能端葡萄汁呢?不行不行,头三杯,一定得是白酒。白酒是什么?是感情!红酒饮料哪有资格?如果不合口味,可以换酒。老孙,你也来白的,别考虑开车了,待会儿我派人把你送回去。”
既然陶唐猜到了自己用意,那就不急了,有的是机会。唐一昆想。
“好,还是老唐考虑周全。我只知道敦全好酒量……既然是给我接风,我也句吧。”等唐一昆完,陶唐站了起来。
“没问题,你。”唐一昆落座。
“要定个规矩,咱们同学聚会,今儿只谈友情,不谈其他。违者罚酒一杯。”
“同意,就这样办。周大市长还有什么规矩?一并出来吧。”唐一昆心想,你子还真是鬼精。
“我补充一条,从现在起,不准称呼职务,违者也罚酒一杯。”周鸿友笑眯眯地。
孙敦全给吕绮递了个眼色,吕绮当然领会了。韩瑞林也松了口气,从进入会所,他就感受到了沉重的压力。参加这次同学会他是积极的,本意是要和陶唐套套近乎,但这个场合,哪里有他话的机会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