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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重推着全部家当,吃力蹒跚地行走在北城外外泥泞的小路上,一身青衫已是泥痕点点。
沈重毫不在意自己的狼狈,抛却了两世的牵绊,心中再无顾虑,终于可以随心任性得生活了。
至于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如何在这尘世间活下去,沈重倒并不担心。世上从无难事,解决之道更是简单,只是人类自己把本来简单地事情,弄得复杂而多变,导致迷茫而畏惧。正是因为简单,人类才能穿越远古的蛮荒存活至今。面对命运,学会接受;面对逆境,学会勇气;面对艰辛,学会信心;面对未知,学会观察;面对生死,学会寄托;面对孤独,学会感情。于是,简单的繁衍后代,简单的传承记忆,人类一步一步坎坷地创造了伟大的文明。
因此在沈重看来,穿衣吃饭实在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仅仅需要动动手、动动脑、当然还有不要脸。上辈子沈重个性虽然冷漠,却也有两大爱好,一是美工雕刻,二是荒野探险。市委中枢三流秘书的权利虽然不大,但年年厚着脸皮,借着劳军的便利,追着驻扎本市的特种兵连长,体验把野外求生训练,哪怕是次数多了点,也是有这个能力的。更何况,在这一世又已经理论联系实践了三年。
当沈重疲惫地穿过一片大大的野生竹林,前方豁然开朗,一座不高却广大的山丘矗立眼前。山顶平地处隐约可见一块墓地,山中竹林、榧树林和芭蕉丛密布,两汪山泉顺着山势,或是如小溪般在青石绿草之间清澈汩汩,或是如湖水般在竹林旁坑洼处静静无痕,或是如小瀑布从乱石断面层级跃下,一路蜿蜒嬉戏地奔入山下的汤江。
江南雨水充沛,浦阳江水系肆虐东南,而到了安华镇后的汤江段,却安静了下来,江面宽阔不深,江水清可见底,伴着两岸青绿,穿越无数山丘,默默流走。空中西沉的红日,将白云画上晚霞,逸出的光线也红了一片山林江水,远远看去,仿佛一幅美丽油画。
这里是母亲的安息之地,也是自己今后的家。沈重摸摸怀中的地契,想着如今自己是个大地主了,这样一片城外风景秀丽的地方,在后世不是亿万富豪可是买不起的,不由自嘲地一笑。
于是,这一世的沈大富豪吃力地推着小车,向上而行。一路上连续不雅地摔着跟头,痛痛快快洗了几次泥水澡,拖着越来越沉的泥脚,终于死躺在了山顶之上。
待稍微恢复了些元气后,起身用袖口随意地擦擦泥脸,走到母亲坟前,跪下磕了个头,然后跌坐在地上,瞧着被雨水浇洗得干干净净的墓碑,傻傻笑道:“不管我是谁,妖孽也罢,孤魂也罢,两世为人只记得您是我母亲。如今您在天上,恐怕已经知道了儿子的底细,不许嫌弃,不许生气,我这个身子是您生出来的总是真吧,您抚育了我十年总是真吧,所以您就是我母亲,我就是你儿子,就不讲理就这么定了。”
随后沈重又感伤道:“今日瞧着汤爷爷也快不行了,就要去见您了。日后这天地间又只剩下我一人,我就在这里陪着您好不好。这里是您生前最爱的地方,每当您在汤家受了气,便领着我来这里。那时候您总是默默地瞧着远方,眼神忧伤,是在想着那个让你受苦的人么。我怕您伤心,总是装着小孩子的样子在您身边嬉戏欢笑,才能稍稍抚慰您的惆怅。汤爷爷说他们家最近要来看我,他们伤害您这么深,让您痛苦了一辈子,我怎会去做他们家的人。不过若是把他们家弄个鸡犬不宁,想来也是有意思的。只是您肯定不愿意,您只是想让他永远记着你,后悔一辈子吧。这件事就交给我,总有一天,我会去让他们追悔,到时候您尽管在天上得意的笑。”
说道这里,沈重脸上的温柔敛去,神情冷绝,继续说道:“这次,我替您把汤家的恶气全都出了。他们汤家上下让您受了十年的委屈,占尽了我们母子的便宜,想着一家和睦过富贵日子,世上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我隐忍布局了三年,将汤家那些劣迹不漏痕迹地传给了汤爷爷,又将汤爷爷私下拿汤家产业欲补偿我的信儿,泄露给了汤德宏,今日又在本县父老面前装了把名士风流,越发衬得汤家败德辱行、贪婪无耻。那四个老头与汤家交情再好,可同为一县大户,哪家私下不是斗得你死我活的,再加上娘的名头和儿子的名士风范,对了,还有那首云淡风轻的词,有血有肉,有泪有笑,有恩有仇,有雨有诗,想必今日之事会传得很广,没准还能捎上温家腻歪腻歪他们。名声这东西虚无缥缈,私下如何半点关系没有,可一旦公布于众,就是墙倒众人推,人倒众人踩,至少恶心汤家十年,届时娶妻嫁女走仕途都不得力。不说以后,就是现在,咱那万两白银的药捻子就能烧的汤夫人母子几人反目成仇,斗个头破血流。娘,瞧你儿子能干吧,不声不响给你报了仇。就是利用了汤爷爷儿子问心有愧。瞧在汤爷爷的面子,顾忌着娘的名声,这仇只能报一半,观其自败吧。”
沈重在芸娘墓前呢喃了许久,身子有些麻木,便站起身来,四下望去。这山丘周围有几个小村子,旁边几座山丘多是城里大户买来盖了园子,夏天避暑用得。此时天空已经发暗,远方四处升起缕缕炊烟,沈重也是觉得饿了。
便从怀中取出地契藏在竹屋里,走到泉眼处,蹲下胡乱洗了把脸,起身回到小车旁从车里拿出了一把柴刀,进了不远处的竹林,选了好些干死粗大的毛竹,一根一根拖了出来,用刀去了杂枝枯叶,将竹干砍成不同长短,在十六根最粗的竹干上、下方一样高度,用刀各切出接口。比对着下方接口宽度,劈了八根一米长结实的竹筒,两头分别插进两根毛竹下部接口,又用粗藤蔓绑紧了,然后将长毛竹顶部削尖插入短毛竹顶部接口,一会儿工夫,八个一组一人高简易框架便做成了。
又从车里取出铁秋,在靠近泉眼的平地上,比着竹架的宽度挖了十六个深洞,好在土地让雨浇透了,甚是好挖。将竹架一一安放进挖好的洞里,再分别埋好踩实了,又去竹林取了好些细竹和芭蕉叶,分别将三角形的顶部和高出地面小半米的床铺好,于是一个舒适简易的竹屋便完工了。
沈重满意地点点头,将剩余的毛竹劈成细条,在床铺下摊匀了用火石点燃烘烤竹屋内的湿气,又在竹屋外弄了个火堆,安上横架。切了四根竹筒,将芭蕉叶卷成筒状放了进去,从车上取了些米,就着泉水洗净倒入竹筒中,再倒入泉水,用芭蕉叶堵塞了端口,斜置在火架上。再将小铁桶盛满水一同挂好,削了一根竹笋连同一小块盐倒入铁通中,用小勺搅拌均匀。
抬头见天色还看得见,又将一根细竹用刀削尖,再十字划开,用藤蔓嵌入绑紧,突出四根尖锐的鱼枪就做好了。拿着鱼枪,一步一滑地走到江边,瞅着四下无人,便将身上衣服脱了,跳入水中一边洗着澡一边洗刷着衣服,瞧见鱼群游来便凝神闭气找对角度就刺。两世的技术,加上这一世的环境未被破坏,江中的鱼又多又肥,扑腾了半日总算是收获了五条。
上岸后穿上拧干的亵裤,用水草将鱼穿了绑在鱼枪上,将洗好的衣服搭在肩上,愉悦地哼着《打靶归来》,雄赳赳气昂昂,当然也带着小心,一边四下瞧着防人看见,一边寻着好走的路防着摔跤,回了山顶。
擦干身子,换了干衣裳,披散着披肩长发,蹲在泉水处收拾好鱼,便用芭蕉叶包了四五层,放在火堆里烤着。瞧着竹屋这会儿已是干透了,又将小推车里怕雨的家生都收入竹屋,检查四处都安置妥当,便在火堆旁烤干的石头上坐了下来。夜色渐渐暗了,清风拂来还带着些许水汽,蛙声虫鸣四处此起彼伏,晃动的火焰将周围照的明暗不定,沈重不时在火堆中加着干竹,闻到鱼米的香味,心中一片祥和宁静。
想着日后要在此长住了,不可如今日这般凑合下去。两世为人的沈重都有洁癖,好安逸,喜美食,热爱自然风光。尤其是上辈子壮志磋磨了之后,在享受上更是走了极端。虽然收入不高,家中总是一尘不染,更是花光了积蓄将自己的小窝装修的典雅精致,花卉兰草、海景鱼缸、秋千座椅、宽大水床、光电一体的家用桑拿房、塞满特色小吃和食材的冰箱。
最爱借着招待贵客的机会,在风景宜人的招待所,鞍前马后服侍完领导,便取一本书,沐浴在阳光下,斜倚在江边的藤椅上,消磨到夕阳西下。
如今成了这山水秀丽场所的主人,记忆中的*便一发不可收拾,胡思乱想起来。这平地上当盖起高高大大的苗式竹楼,山丘上野生的大片竹林、榧树林和野茶树要规制整齐,并开出蜿蜒曲折的圆石小道,两个泉眼一个盖一个古朴的桑拿沐浴房,一个建一个青青茶舍,下山的小路要铺就青石板,江边的平地要弄一个垂钓场,旁边建一个可以传音的水榭,领地的周围要立起绿竹篱笆,当然还要起个超凡脱俗的园林名字………………
还要继续胡思乱想,闻见些许糊味儿,忙将芭蕉叶包从火中挑出,一只只打开,取出香喷喷的烤鱼放在芭蕉叶上,和了酱油、面酱、辣根粉、盐的调料小心抹在鱼皮上。又取下煮米的竹筒,拔出芭蕉叶,将煮熟的大米倒入碗中,取下火架上的小铁桶笋汤,又换了个大些的铁桶,装满水继续烧着,便开始了丰盛的晚餐时光。
夹一口米饭放入口中,米香中混着竹子和芭蕉叶的味道,分外甜美;放下碗,双手拿起烤鱼在鱼腹上咬了一大口,满嘴油油的酥酥的咸甜中带着微辣;放下鱼,用汤匙舀了一勺笋汤,吹吹热气,抿了进去,一时油腥尽去,口齿留香。充满着小资情调的沈重尽食而饱,幸福地叹着气清洗完毕,在火堆里又加了些竹木和湿竹叶以防蚊虫和蛇,便打着哈欠钻进竹屋的床上,盖着衣服双手垫在脑下,清澈的眼睛望着高高明亮的星空。
以地为床,以天为被,星光为烛,虫蛙为曲,了了十四年的宿怨,斩断了两世的牵绊,不用再抚慰母亲装天真,不用再为了汤爷爷装好孩子,不用再为汤家的刁难装谦让,不用再为了算计装名士,明天的沈重将迎来幸福的人生。明天一定要早起,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早起的沈重有鸟吃,要实现刚才的胡思乱想,需要好多好多钱,好多好多………………
带着无限期待的梦想,睡去,沉沉的睡去,醒着的只有那一片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