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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一缕阳光明晃晃地照在沈重脸上,鸟儿在四处欢唱着,脸上一层露水凉涔涔的,沈重心不甘情不愿的醒了过来。
懒洋洋地起床收拾整齐,出了竹屋伸个懒腰,信步走到竹林,随手撕下一枝新鲜的细竹条,将一头儿放在嘴里咬扁,使劲地刷着牙齿。走到泉眼处,用竹筒接满了水,灌了一大口,不顾被凉得发疼的牙齿痛快着漱口,然后低头对着点水的蜻蜓喷了过去。
随后蹲下,将脸浸入水中,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呼出一口长气。也不擦脸,重新生了火,将昨夜未吃完的米饭倒入笋汤桶中,在火上热着。一边等着,一边拿了刀将毛竹皮削成条,编了几个簸箩,抓了一把米,走到几处草籽茂盛的地方,做了三处捕鸟的机关。再回来从车里,拿了几张网,在不远处的竹林边、榧树林里一一挂好。
回到火堆的时候,汤饭已是热好了。就着昨日的烤鱼,嚼着嫩笋,大口大口吃着汤饭,开始了美好的第一天。
检视了自己的全部家当,沈重苦恼地挠着头。若是像这样简单的生活,支撑个半年没有问题,可要实现昨晚的梦想,无论如何是不够的。不由深恨自己昨日戏演过了头,潇洒的大了点,到了下半场,顺理成章地拿了汤爷爷给准备的钱财,效果也差不到哪儿去,非要一激动求个完美,分文不要的假清高,搞得现在头大无比的想着挣钱,何苦来哉。
大明朝穷人的钱不好挣,就是费了半天劲弄个仨瓜俩枣,也不过是两天的嚼用。至于开垦土地,大汗淋漓地辛苦耕耘,攒下微薄的积蓄,更是免谈。所以,本着劫富济贫、快速致富的心思,沈重的屠刀当然要宰向富户,而且是男人女人一起宰。
从现代商业视角来看,大明朝就是一块尚未开垦的处女地:发达的农业却产物单一,主要就是桑棉粮食,缺乏新品种大量的引进和推广,更谈不上“果农畜鱼蔬”的小五位和“官商钱工农”的大五位一体模式;可怜的手工业整体技术及研发能力低下、缺乏产业链式商业化运营水平;还处于萌芽状态的金融行业除了覆盖面小,经营手段单一的钱庄就没别的了。
再加上封建体制、糟糕物流和信息传递慢的限制,使得大明朝的经济发展速度缓慢。这个年代最挣钱的就是三种,官商勾结发展塞外和海外贸易,玩玩土地兼并,放放高利贷,把弄来的大量金银制成金砖和银冬瓜窖藏在地下,建设人工矿藏,留给万一不争气的儿孙。
面对如此大好时代,就是沈重,也不枉在中枢锻炼学习了十余年,若是去给皇帝和大臣讲讲课,谈谈建设区域特色的龙头企业,带动当地上下游产业;建立银行平台,搞搞引导性投资和贸易,完成盈利税收、促进工商、便民利民的多头丰收;以利润为纽带,打造东南亚粮食基地,发展海贸海运,回补促进北方经济腾飞,最终实现大明帝国复兴的宏伟目标,估计也能让皇帝和朝廷重臣彻底蒙圈。
当然沈重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想站在后世巨人肩膀上,在原始农业社会实现现代化,顺便完成个人财富的快速积累,就是白日做梦。即使有实现的可能,要么是在发家致富前饿死,要么是动了中央地方,勋贵官员和大商人的蛋糕后,被人家玩死。
于是沈重放弃了宏伟蓝图,决定进军娱乐产业。这个时代的人们在打发时间、排遣无聊方面,实在是非常可怜。女人们足不出户,偶尔去寺庙拜拜佛祖菩萨,走亲串友唠唠家常,然后心满意足的回家听听戏,玩玩内宅斗争;男人们要么喝酒吹牛,要么私下攒几首酸涩诗词好在文会上搞搞个人崇拜,要么奉上大把银两追着名妓好四处炫耀自己被某知名姐姐多看了一眼。平日里吃着不新鲜的肉食,喝着加足了料的团茶,读着俗套劝人因果报应的章回体小说,想起来要多惨有多惨。
于是经过详尽分析比较,再结合自身当下情况,沈重立即迅速给自己订立了实现目标的三个阶段:第一步,继承发扬前后世茶文化,糊弄本县大户和文人雅士,骗得第一桶金,把竹楼盖好;第二步,进入文学界,躲在小楼内一边过着滋润的小日子,一边抄袭后世的小说,广泛获取文人大众的第二桶金,把园子盖好;第三步,进军文艺界,构建多品种高层次、集今生后世于大成的娱乐节目,混成个多才多金的文人雅士,然后醉生梦死快乐的生活。
想到这里,沈重再也坐不住,雄心壮志熊熊燃烧,背起小推车里一个不大的竹筐,采茶去了。
江南的四月,雨水过后,正是摘菜春茶的好时机。怀着些许阴暗的心里,沈重放着自己山丘的野茶不采,先去周围的野茶林。
人工养殖的茶树只有半人多高,甚是好采,而野茶林因无人栽培剪枝,多是二三米高,个别的能长到十米。嫉妒的沈重恨恨地瞅着那些人工茶园中低头采茶的妇女,想着日后有钱了就雇佣她们,爬高采摘自家的野茶。
无奈地走进一处密密宽大的野茶林,便听见一串串少女的笑声,原是周围村落的女孩儿,出来采些春茶好回去贴补家用。沈重过去三年从未将制茶当成主业,不过是从前偶然请定业大和尚尝了自己炒制的茶水,见他爱上便每年随手弄些卖与他换了衣食。定业大师偏爱沈重这炒制的茶叶清香寡淡,又怜惜他年幼命苦,总是多多给他银两,因此沈重不急于时节,无人时方去弄些别人摘剩下的茶叶,今日一心牟利,倒是第一次赶上集中采茶的情况,还都是些妇人少女。
无奈地摇摇头,用未来美好日子坚定了自己的信念,硬着头皮红着脸咬牙低头走了进去。
那些少女皆是十三四岁年纪,就是那些妇人也不过三十,正纷纷爬在树上一边采摘一边说笑,瞧见突然进来一个男子,先是唬了一跳,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
女人们再详细瞅去,却见是位青衫少年,背着一个竹筐,干净乌黑的头发用细绿竹枝散漫柔顺地束在头上,松落的几缕顺着白皙的脸庞迎风而动,直愣愣瞧着地的一双大眼,黑白分明,清澈温和,那比女孩儿还漂亮的脸红红的带着羞意,实是一位形容不出的俊美少年。
看着沈重害羞得局促不安的样子,天真无邪的少女们一阵笑声,沈重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后悔得壮志雄心悄然飞走,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想着赶快离去。
一个善良妇人柔声笑道:“小哥是哪家的,叫什么?也是来采茶的么?”
沈重红着脸,小声答道:“姓沈,家在不远的河边上。”
另一个妇人也在一旁问道:“这一片沈姓不多,小哥看着倒是面善,你爹娘是谁,说出来看看我可认识。”
沈重低着头说道:“爹娘都没了,大嫂定不认得。不知道这里有人,我且换个地方。”说完就要转身离去。
那妇人忙拉住他,说道:“小小年纪就孤苦一人,可是采茶换钱生活不成,真是可怜,将我的拿去吧。”说完便将自己框中的茶叶都倒入了沈重的筐里,沈重未及拦阻,旁边一群女人就跑了过来,把自家的茶叶都倒进了沈重的竹筐中,瞬间就装满了,然后热心叽叽喳喳地问候着,不许沈重推却。
茶叶的产量并不高,一颗茶树顶多也就采摘一两多茶叶,这满满一小筐应是她们摘了半片茶林的成果,竟是毫不犹豫地给了自己。
瞧着她们纯粹的善良,沈重冷了两世的心暖暖的,一时羞意尽去,恢复了从容,也不言谢便放下竹筐,爬上了一颗较高的茶树,帮着她们一起采茶,一起聊天。
这群小丫头片子或是七嘴八舌询问着沈重的根底,穿衣吃饭,读书认字,怕不怕黑,受了委屈苦哭不哭等,真是无所不包,无所不问;或是取笑沈重采茶的笨拙样子,还示范给他如何省力,最好只采头起的苞芽,不可连树叶一把全抓。
不一会儿,沈重便败下阵来,一头大汗。有个叫小芝的女孩子,还替自己抱不平怨她们欺负人,走过来拿毛巾给自己擦了汗,然后在嫂子们一气儿是不是看上人家小哥、想嫁人的打趣下跑了。
等到了午时,习惯了一日三餐的沈重饿了,想着回家吃饭,却被大家拦了下来,这个给了半块炊饼,那个递来两根咸萝卜条,那个小芝在自己身边扔下个装满清水的竹筒就又跑走了。
就这样热热闹闹地采了一天的茶,当天色发暗的时候,大家停了下来,收拾妥当要归家做饭。依依惜别,几个小姑娘还和自己约了明日到北边的野茶林,届时还帮着自己采茶,方才挥手告别。小芝才走不远,又借着装水的竹筒落在沈重那里,跑了回来,匆匆说了句雨后路滑,小心别摔跤就又跑着追着女伴们远去了。
平平淡淡、简简单单的朴实,装满了沈重的竹筐,也装满了沈重的心,满满的幸福消散了沈重的孤独,似乎又将这个外表云淡风轻,实则冰冷无情的少年拽回了人间。沈重背着竹筐,一路轻笑回家,笑自己当时的尴尬,笑自己当初贪婪的小心思,笑那几个还要帮自己采茶的少女,笑那个小芝,笑自己身后满满的竹筐。
回到山顶,将平地一角打扫干净,又铺上芭蕉叶,把竹筐里的嫩茶倒在上面,小心抹平,盼望着明天若是个大晴天就可晒干炒制了。
然后走到早上的几个机关一一查验,两个机关还是原样,另一个却是扣到了。微微提起一点高度,手摸了进去,却是空无一物,想来是赔了大米没捉着鸟。不死心的重新恢复机关,又到树林中碰碰运气,倒是没让沈重失望,两张网上都挂着四五只麻雀,活蹦乱跳地扑腾着。沈重一一取下当场宰杀了,拿到泉水下游处,收拾干净,将头脚和内脏挖个坑埋了,再将鸟穿在竹枝上。回来生了火,又做了竹筒米饭和鲜笋汤,烤熟了鸟肉,美美地吃着。
今天没有昨日的工作量大,饭后还早,便做了一排竹筒,里面垫上芭蕉叶,倒入了清水,等水开了再倒入竹木大盆中,端着去了半山腰的一处水潭,调好温水,舒舒服服地洗漱干净。
回来放好家什,在母亲墓前坐了,回忆着今天的点点滴滴,不时笑得前仰后合,最后对着母亲笑道:“儿子今儿闹了好几出笑话,原抱着自己的茶是自己的,别处的茶且先采了才是便宜,没想到却丢了个大脸。在一群女人面前丢了人,让群小丫头嘲笑了一天,又和她们采了一天的茶,聊了一天的闲话,也是难得的经历不是。”
然后又坏笑道:“看来随了娘的容貌也是好事,她们必是喜欢我,才好心照顾了儿子。对了,那个小芝可能是爱上我了,对我殷勤地不得了,回头给您娶了家来可好。她倒是清清秀秀的长得一脸喜庆,就是脸上的雀斑多些。”
芸娘自然不会回答儿子的胡话,只是静静地听着,看着她的儿子度过了心机得逞却孤独的第一天,看着她的儿子度过了充满希望又平安喜乐的第二天,定也是盼望着儿子顺顺利利的第三天吧。
最终彻底安静下来的黑夜,如昨天一样,仍有风,仍有虫鸣,仍有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