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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为有知音奏蛮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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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陈奉、孙隆商量好了细节,约定了赴京出发的时间,沈重就带着几分醉意领着大柱、栓子回祥云客栈。南京的夜风清凉中带着丝丝水汽,徐徐而来吹在脸上消去了沈重的几许酒意,仰头望向天空,只见满天星辰中央那一轮无暇的明月。

    胡大柱和刘大栓不时的饱嗝和酒嗝打断了沈重心中的诗情画意,便回头幽怨地看着他们,恨恨地说道:“没见人家看月亮呢吗,你们能不能有点素质,懂不懂浪漫?”

    胡大柱仰头瞧瞧月亮,鄙夷的道:“神经病,破月亮天天能见,有啥好,哪比的上烟雨楼的酱肘子。”

    刘大栓又一个酒嗝,点头附和道:“还有那杏花露,真是神仙喝得东西,重哥……咦,客栈门口有个白衣女鬼!”

    沈重抬眼瞧去,就见一身白色纱裙的袁山雪,正沐浴在月光下,微微低着头含羞带喜地瞧着自己,泛着月光白玉一般美丽的脸上,点缀的双眼晶莹明亮,如同坠落的星辰。

    袁山雪终于等来了沈重,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忽然不明所以地按耐不住想见沈重的心思,不知羞耻地大半夜来找他,却不敢进门去见他,在这月光下犹豫了好久好久,明知不妥却还是舍不得离去。心中不住地埋怨自己没了女孩儿家的矜持,埋怨沈重不该打扰了自己的心绪,气自己不知羞耻没有骨气,气沈重怎么这么狠心还不出来,留下、离去、留下、离去……就看到了外出归来坏笑着瞧着自己的沈重。

    袁山雪咬着嘴唇看着白衣飘飘的沈重走到身边,仿佛带来了清风和月光,心中满是欢喜的望着他,却见沈重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不由羞红了脸又低下头去。

    自己已经丢人了,绝不先开口,下定决心等沈重先问话,可仿佛等了好久也没听见沈重开口,不由嗔怪他不解风情,还是没人说话,气得心里骂他定是得意得看着自己的笑话,还是没有开口,羞恼之下转身就走,手却突然被沈重拉住,蛮不讲理地牵着自己漫步徐行,挣了几下不能挣脱,偷瞥沈重仰头神气飞扬地傻笑,怨气忽然无影无踪,心里只剩下似水的温柔。

    袁山雪柔顺的、温馨的、幸福地、窃喜的、害羞的和沈重牵手而行,沈重俊朗的面容沐浴在月光中宁静又朦胧,袁山雪心里却如同藏着一个不停敲着的小鼓。啊呀,对面来人了,还看着自己,抽不抽手,不抽丢死人了,抽了他会不会生气,哎呀又有人来了,他怎么脸皮这么厚,无动于衷,哎,又来了好几个了,算了,由着他吧,反正今夜的脸已经丢尽了,再说你们看什么看,有本事也找个人牵着,就像沈重那样暖和的手,麻麻的酥酥的。

    沈重今夜春心荡漾,可是两世为人却仍是情场新手,除了刚才仗着酒意冲动之下牵了袁山雪的手就走,现在也只敢装着厚脸皮向前看着,而袁山雪自是只有低头的一抹娇羞。一个杀伐决断,一个见惯风尘,可是当那一点情愫发了芽,便如同初恋的少男少女,体会着忐忑不安、欲说还羞的温柔。

    “雪儿因何今夜寻我,可是想我了?”沈重忽然打破宁静问道。

    “是,啊!不是,是因为……因为……是”袁山雪慌乱之下支支吾吾地说不明白,最后在沈重温柔的目光下还是点头承认。

    沈重又拉起袁山雪的另一只手,真诚地问道:“为何会突然想见我,能说说么?雪儿的心思,我总是想知道的。”

    袁山雪任由沈重拉着自己的双手,脑袋低低的快要靠在沈重的胸膛上,最终鼓足勇气说道:“雪儿早就想见你的,雪儿每天都在想,这个沈东海是个怎样的人,他怎么能把情爱写得那样直接、那样奔放、那样伤心、那样痛楚、又那样迷人。雪儿清闲的时候,就爱哼着你的词曲,心里就想象着,你是一个怎样的人,有怎样的故事,又有怎样的遭遇,才会写出红楼一梦的伤心。在我心里,总是浮现着一位惊才绝艳的少年,站在山顶的月光下,只有满天星辰和树林泉水,孤独着伤心。”

    袁山雪说着动了情,便温柔地依偎在沈重怀里,将脸轻轻地贴在沈重的胸膛上,继续说道:“国子监的人欺负你,雪儿很气很气,可是他们的势力那么大,没有办法帮你。雪儿就想,你受了他们的欺负一定会很伤心,雪儿别的帮不上,一定会好好安慰你,雪儿和妈妈及姐妹们去玄武声援你,却没见到你的人,心中失望极了。可是雪儿还是很努力的带着秋月阁的姐妹,帮你狠狠地骂那些斯文败类,瞧见平日认识的勋贵,还狡猾地假装替他们鸣不平,让他们也使劲地帮你。你那两个女人落了水,雪儿即是着急又是羡慕,雪儿若是能帮你,也一定肯投水为你死的。”沈重紧紧地搂住了雪儿,感动地听着。

    袁山雪接着呢喃着:“后来在午门终于见了你,和雪儿幻想的一样,那样俊秀,那样孤独,傲骨铮铮。雪儿心里很是崇拜你,瞧着你大义凛然、旁若无人地骂着他们,雪儿使劲地为你鼓掌叫好。所有的官员都无话可说,那些坏人都瘫在地上,几万人为你欢呼,雪儿说不出的骄傲,那时雪儿就情根深种,无力自拔了。雪儿和姐妹们鼓动妈妈邀你去秋月阁做客,雪儿一边和你学着协奏的本事,一边迷醉于你的人品才华,雪儿就想,这明月清风一样的男子,总是要走的,雪儿舍不得,祈祷着上天让这时光停了,好让雪儿就这样陪着你。”

    忽然袁山雪使劲地推开了沈重,怒道:“晚上,好多文人雅士去了秋月阁,他们谈得全都是你,你的恶毒、你的狠辣、你的阴险、你的无情、你的狂妄,雪儿虽然听得生气,可还是醒悟过来,有一点他们说的没错,你不是那个清风明月一般的少年,而是一个长着好人脸的坏人。你把国子监那些骄傲的学子耍的团团转,最后冷酷地毁了人家的清名和前程,你装模作样的惹人可怜,假模假样地敲那登闻鼓,还在万人面前演了一出悲愤欲绝得戏。雪儿听着南京那些权贵子弟崇拜地谈着的你手段,如何布局,如何传递谣言,如何煽动民意,如何教唆女眷跳水,如何和陈公公联手戏弄大家,如何最后反败为胜。雪儿越听越气,你怎么可以欺骗我,害得人家为你伤心流泪、为你牵肠挂肚、为你神不守舍、为你……唔……”月亮害羞得躲进星云,留给大地一片漆黑。

    沈重满足的抬起头,坏笑道:“你不是第一个偶像坍塌后痛不欲生的人,这样补偿你可是值了。”

    袁山雪恨恨地兰花指一拧,沈重悲呼道:“你们怎么都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不成。”

    袁山雪得意地说道:“这只是利钱,叫你再使坏,不许你再提其他女人,给我讲讲你的故事,雪儿今夜就是要来问问你,雪儿不要再猜,雪儿要弄明白你。”

    沈重拉着袁山雪走到水边坐下,在重新走出星云的月光下,慢慢讲述自己的故事。讲了沈芸娘,讲了汤爷爷,讲了贪心的汤家如何被自己收拾,讲了因为贪心而遭遇采茶的尴尬,讲了良乡村的渊源和沈家园林,讲了刘爷爷的美人计和小芝的痴情,讲了翠儿的温柔,讲了鲜儿的贪财,讲了环儿的厨艺,讲了自己禽兽不如的可怜无奈,讲了大柱栓子的蛮横,讲了如何算计温家给母亲出气,讲了红楼梦排戏时的乱七八糟,讲了南京途中如何被误认为登徒子挨打,讲了南京风波的前后得意,讲了北京的困局。

    而袁山雪也随着沈重的讲述,时而赞叹沈芸娘和汤爷爷,时而为他幼年孤苦而伤心,时而鄙夷汤家,马上又为沈重的报复哭笑不得,大笑着想着沈重采茶时被女人围观,笑骂着刘爷爷老不修,感同身受地替小芝拧他出气,倒在沈重怀里气喘吁吁地笑他色心没有得逞的可怜,为他算计温家而得意,为他打倒强大的士子生员而欢呼,听朝臣给他定的七条大罪而哭笑不得,为他北京之行而担忧。

    等把沈重的故事反复琢磨推敲,却发现沈重仍如一团迷雾,引得自己更想去看,却总是看不清,读不懂,只得指着沈重摇头感叹,说他就是一个怪物。

    沈重是寂寞的,在沈重的心里,袁山雪更像是后世的女孩儿,热情奔放,爽朗率直,勇敢直接,独立坚强,当然还有如水一般的温柔和善解人意,如同这世上最难得的红颜知己。所以沈重愿意毫无保留的向她敞开自己的内心,甚至包括自己内心中的阴暗和无耻,袁山雪会骂,袁山雪会哭,袁山雪会怒,袁山雪会鄙夷,袁山雪会责怪,但袁山雪会全部将沈重那些好还有那些坏,珍藏在她的心里。当然沈重也会春秋笔法,自己另一世的经历,还有小芝伤心的那个雨夜,自是自动略过不提。

    袁山雪苦恼的说道:“你因何心性总是不定,说你有凌云之志你却爱青山绿水,说你名士风流你却在俗世红尘里使劲地折腾;说你贪财吧,你却抛弃了万金,说你清高吧,你却钻进钱眼里出不来;说你心有山川之险,你却是云淡风轻,说你豁达从容,却是一怒就致人死地;说你至情至性吧,你现在身边就四个美人,还使劲勾搭雪儿,往后不知道还有多少上当受骗的女子,说你风流好色吧,如今都没得手。雪儿实在看不懂,想累了,索性就不看了,反正雪儿知道你是沈重沈东海,你心里有我就够了。”

    沈重笑道:“你呀,我原本就是简简单单的人,只是你自己弄复杂,才把自己绕糊涂了。世上的人和事,从来就是简单的,只是多了人的牵绊、执着、贪婪、自私,才将本来的简单复杂成不简单。若是抛开这些,你就会发现,原来遇到任何人或任何事,你需要的只是一种简单的选择或应对,再不会陷入迷惘。”

    袁山雪笑道:“怎么个说法,倒要请教。”

    沈重得意的说:“就拿我来说,面对汤爷爷和母亲的牵挂怎么办,当好孩子呗,无论遇到什么困难,也得装好孩子让他们欣慰;要惩治汤家的贪婪,顺便为自己十四年的寄人篱下出口恶气,就不能拿我娘的银子;为了有一个梦想的家,为了不再孤独,就融入良乡村,忍受刘爷爷的无耻盘剥;为了有钱吃饭,就写小说排戏挣钱;人家对我好,就十倍回报过去,人家欺负我,忍不了就反击,打不过就使阴谋诡计,还不行就耍无赖;想要逍遥的生活,就寄情山水,逍遥的日子过腻了,就想办法找乐趣;山野的乐子玩累了,就跟天子朝臣玩去,去边关大漠,去万里之外可劲得折腾,等什么都不想玩了,就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安心等死,嗯,不对,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死得不枉此生才行。”

    袁山雪忙堵了沈重的嘴,啐道:“呸呸呸,坏的不灵好的灵,哪有你这样,随便咒自己的。只是你这说法倒是有趣,和佛门悟道差不多。”

    沈重得意地笑道:“对啊,只是我比他们悟道的早。孔夫子悟了玩万世不变的秩序规则,老子悟了玩自然平衡,鬼谷子悟了玩纵横联合,释迦摩尼悟了玩弃世,好好的人生不享受,非要无情无欲无思无念当活死人,沈子没他们那么傻,咱游戏红尘,既爱美食华服又爱美人。”

    袁山雪气得直掐他,恨道:“人家孔圣人是仁心求万民安乐,佛祖是为万民远离苦难,哪里是玩?”

    沈重无辜地摇头叹道:“为了让自己心里舒服快乐而去做一件让自己舒服快乐的事,不是玩是什么,难不成是给自己找别扭,专做自己不愿意干的事情。我用玩是为了显示道行深和精神高层次的不羁,若是用了钻研、感悟、苦学、大智慧之类的词,只会降低沈子的修为。”

    袁山雪笑倒在沈重怀里,只觉得今夜是如此得快活,沈重的每一副面孔都让她迷醉,情难自己。

    看着怀里笑得瘫软的美人,沈重心里色心又起,只是恐惧在野兽方面一连串的不幸遭遇,还是四处小心地打量着,生怕又是一次悲惨的打击。

    瞧着良乡村一众没良心的没有出来大煞风景的可能,走了这么远,天这么黑,估计找不到自己,便坏坏地和袁山雪说道:“离开时翠儿说给我留了门,可是今夜为你估计是难以下手了。如今长夜漫漫,回秋月阁教你词曲如何。”

    袁山雪笑吟吟地看着沈重,瞧着沈重心虚着可怜样子,心中也是舍不得,就故意说道:“只是教雪儿曲子,没有别的企图。”

    沈重自是使劲点头,拍着胸脯保证,袁山雪白了他一眼,想笑却又不敢笑的拉着沈重回秋月阁去了。

    寂静长夜,月光如水,繁星点点,清风习习,秋月阁的楼阁中传出一曲二胡演奏的《斯卡布罗集市》,伴随着轻柔、忧伤的曲调,袁山雪缥缈、婉转、动人的哼唱悠远绵长,随风送入万千人家,最后消失在明月夜空。

    一曲既罢,余音未尽,月光下雪儿已是泪眼迷离,满是崇拜、仰慕、不舍、迷醉地瞧着沈重,然后缓缓投入沈重的怀中,沈重呼吸急促着,感觉到怀里那一片火热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