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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奴攻势不减,迅速越过第二道沟壕,奋勇而前。当第二道沟壕喷发的怒火将汹涌的波峰卷起血浪,滚滚狂潮只是略略一挫,就再次肆虐起来。滚石、手雷、火药包、火箭,只在大潮中溅起无数涟漪,便在建州军的攻势下无能为力,而胡大柱的兵力剩下的已不足一半。
建奴勇士逼退明军至第四道防线,却是不再蜂拥而上,而是稀疏越过第三道壕沟,纷纷到了安全位置才再次展开攻击阵型。胡大柱点燃的火药仅仅造成少量鞑子的死伤,未能再次重创始终狂攻敌人,唯有滚石方能造成敌人的少许混乱,可是早有准备的建奴不再密集进攻,伤亡立时减少了许多。
第四道失守,第五道失守,第六道失守,只剩下了山顶的大寨。在费英东的大旗指挥下,建奴大军对山寨发起了第一波攻击。还没到山寨,勇猛的建州勇士便纷纷坠落在陷坑之中,身子卡在尖木桩上,哀声哭嚎。费英东怒喝,督促着攻击不绝,建州军便再次无视同袍的伤亡,接连撞向山寨前的木墙。
胡大柱守军四面分布,各自两排列阵,一排一排交替着发射火箭,将面目狰狞的建奴一片片钉死,不时飞出的手雷将挤在两人高木墙下的鞑子炸得鬼哭神嚎。
费英东大喝:“上肩!”亲自抢前踏着士卒的肩膀,一手扒着木墙顶部,一手扔出长矛,将对面的两个明军穿成一串。弓箭手也纷纷踏上友军肩膀,不停的箭雨将明军射倒了一片,大寨已是岌岌可危。
旗令官对着胡大柱大叫:“吴千户命我们撤退至三号山寨,大伙的火箭和手雷已是不足,弩箭火铳来不及装弹,请大人快做决定。”打疯了的胡大柱心疼死伤的兄弟,死也不肯撤退,杜小山上去就是一嘴巴,喝到:“亏你跟大人最久,竟然如此糊涂,要死干净才甘心么。”
被打醒的胡大柱喝道:“按照平日训练,一轮手雷四面扔出,然后统一向西南木墙打出一轮,跟我撤向三号山寨,一路不许停留恋战,只用火箭手雷招呼!”
士卒听令,扣下机关数了三声便是一轮手雷,将木墙下的鞑子炸得沉寂了片刻,然后纷纷向西南集合,两轮手雷扔下去,就几乎清空了围攻的鞑子。胡大柱领着残余,纷纷跳下,杜小山点燃了引线,也是一跃而出。组成突击阵型的辽阳军,以手雷开路,火箭阻敌,竟是一连冲过了两道壕沟。
忽然埋在大寨周围的火药一齐爆炸,将木墙炸得粉碎,尖利的木刺将建奴杀得大乱,猛烈的攻势骤止。胡大柱部此时已跑过山腰,向三号山寨突进,两面的鞑子箭雨不停,无情收割着明军的性命,一路上明军又倒下了数十人。
刚至山下,控制山道的鞑子就蜂拥而上,胡大柱等人一轮手雷,将敌人攻势一挫,就突入其中。两边的建奴纷纷冲过来,想要包围明军,却见三号山寨山脚下杀来一百明军,几轮手雷将建奴打散,接应了胡大柱撤退回山,此时胡大柱的人马已经不足五十人。
费英东杀红了眼睛,死伤惨重的勇士彻底激怒了他,率领大军追至三号山寨,吩咐手下分兵攻取刚才响炮的山寨,自己领着大军就再次发动了攻击。
有了第一次经验后,建州军队形更加稀疏,以两三人一组实施攻击,拼着火箭带来的伤亡,避开滚石的威力,躲开壕沟的爆炸,竟是一气攻下三道防线。三号五号山寨的大炮,重新装填了子铳后,便再没有停过,两山之间互相对射,只是建奴太过分散,杀伤力大为下降。
火箭准头不足,敌人不列阵难以带来大范围杀伤。滚石肆虐,倒是不停将建奴砸碎,打成血肉,只是面对漫山而来的敌军,慌乱的川军纷纷推下滚石,虽是杀伤了敌军,可滚石消耗极大,很快就扔了个精光。
顶着惨重伤亡的建州军,三三两两攻进守军防线,立时发挥了勇武之力,两三个人就能杀散周围守军,将守军压得不断后撤,紧跟着的神箭手更是奋起攻击,不顾疲劳射出一*箭雨,那箭雨又准又狠,将面前的辽阳军纷纷射杀,很快就再攻占了两道防线。
吴天武瞧着建州军越过五号山寨的第六道防线,却是不再进攻山寨,而是团团围住,分兵攻取其他山寨,心中就是一凛,急忙对二号、四号山寨发出失守五道防线就总体突围的命令。
吴天武喝令部下打光炮弹,支援三号山寨突围,全军收集死伤的弟兄,集中至第六道防线准备撤离。被砍断了腿的李阿牛却是不肯走,哈哈笑着推开吴天武的手,说道:“俺如今废人一个,小红嫁人那天后我就是个死人,能跟着沈大人重新活过来,就不想再当活死人,俺要死个轰轰烈烈,气死总和我比惨的杜小山。告诉小杜,替我将赏银都给了俺娘,让他心服口服得眼气俺。告诉沈大人,俺谢谢他关心俺,只是日后再给兄弟们做媒,能不能别自己出面。就他那副漂亮脸蛋,人家姑娘是看他还是看俺。你们走吧,有我在,就别担心鞑子从后面追你们。别再耗时间,兄弟们的命金贵,快走!”
吴天武一跺脚,上前紧紧抱住李阿牛,任由热泪滴在两人身上。然后松开,锤了李阿牛一拳,将拳头收回放在胸口一砸,转身就走,留下了傻笑的李阿牛。
吴天武全军奋力一起推下第六道防线的滚石,不做丝毫停留,跟着滚石的威势就向西南方向冲去。西南被重点关注的方向,一百多个滚石轰然而下,一路将鞑子砸得血肉模糊,吴天武部顺着滚石砸开的通道就跑,同时向两边蜂拥堵截的鞑子射出火箭,逼得建州军纷纷倒地躲藏,吴天武部顺势而下,一举冲至山脚,用暴风雨般的手雷和火铳、弩箭杀开血路,亡命而逃,一路接应着突围而来的兄弟,利用山势避开敌军,层层断后,终于冲出了重围。
费英东领着大军却是不肯放过,紧随其后,誓要尽灭这股顽强抵抗、给自己重大杀伤的明军。吴天武刚刚冲出山口,前方的鞑子就列阵前来围堵,费英东大军离自己不到百步。
吴天武部皆是体力耗尽,伤患有多,再无力突围,正准备死拼,却见忽然鞑子背后飞来无数火箭暴雨,硬生生穿透军阵,打出一条通路。吴天武急忙率军逃遁,却被敌人死死缠住,受伤的川军纷纷抱着火药包冲向敌军,用生命将敌人的锋芒炸了回去,辽阳军两边的手雷连续投出,终于挡住敌人的合击之势,向着刘大栓带来的援军突围而去。
费英东大军已到,正要攻击,却见山外平地上奔腾而行的铁骑,绕过逃窜明军的尾巴,纷纷鸣响三眼火铳,将自己的攻势打散,眼睁睁地瞧着敌人逃跑远去,只得恨恨收兵。
沈重放下潘林刚刚打制的单筒望远镜,感叹着建州军竟然一日而下自己五座工事齐备的山寨,对建州军的战力评估又提高了一重。
马成苦着脸说道:“大人,五座山寨一日而下,咱们对蛮子的实力需要重新定位,辽阳布置也要重新调整,想不到布置训练时都觉得万无一失,打起来却是如此不堪一击。”
沈重摇头笑道:“你的思路有问题,若是我们肯与建州军在外围死战,他们岂能攻得如此容易。而且若是把攻守作为胜负的标准,咱们自是输了,若是以损失计算胜负,我虽不知我军伤亡,但瞧着吴天武部好像还剩几百人,还是咱们赢了。若是天命汗肯在辽阳也付出同样比例的伤亡,我愿意双手奉上辽阳城,到时候瞧瞧得了地失了人的天命汗,会不会仍是豪气万千,可还有与我大明征战的勇气。”
马成点点头,计算着建州的伤亡,沈重忽然笑道:“费英东乃是天命汗五大臣之一,号称万人敌,果真武勇善战,只是此战过罢,看着百战精锐的伤亡,不知会不会哭。”
马成也是嘻嘻而笑,说道:“等属下调整完辽阳城防,若是不哭,属下就让他们的血在东门就流干。”
沈重摇头说道:“不用调整,天命汗、五大臣、几位贝勒,都是能征惯战的统帅,此时因怒发兵攻伐辽阳,是想着全力一举而下。我没有与之在城外硬拼,故是考虑川军的战斗力,也是不想让他们清醒过来,害怕伤亡过大而退兵。咱们就是要给他们以辽阳城防虽强,可守军实在太弱的印象,不断给他们再付出点代价就随时可以攻下的希望,才能勾着他们放血。吴天武、大柱他们还是太热血了些,拼得有些厉害,别吓跑了费英东才好。”
马成腹诽着沈重的黑心肠,想着按照沈重思路,当如何实施既能大量杀伤敌军,又要造成溃退的假象,假模假样做出奋力之下却节节败退的战术安排。
费英东倒是没有哭,可却是脸色发青地看着化为废墟的三号山寨。
五座山寨一日而下,明国守军死伤过半,五座大寨之中,一座与八旗勇士同归于尽,三座不战而下,只有这一座却是得而复失,损失更为惨重。
大胜之后,建州军纷纷进驻夺下的山寨,其它三个山寨皆是没有意外,只有眼前这个山寨,竟是暗藏了一个明军,点燃了山寨下埋藏的火药,与进驻的数百勇士同归于尽。
博西勒偷眼瞧着愤怒的费英东,说道:“全部搜索了一遍,所有明军尸体也都补了刀,可还是有个没了两腿的明军漏网幸存。幸存的士卒说,大军进驻清理尸体时,他突然从尸体中间坐起身哈哈大笑,指着我军将士说了一句话,就狞笑着点燃了火药。”
费英东冷声说道:“他说了什么?”
博西勒回道:“他说,他乃是沈监军麾下亲军,骑兵子营的李阿牛。”
费英东听了沉默半晌,对着废墟凝视着,叹了口气说道:“明国也有如此了得的英雄好汉,想那沈东海定是一代人杰,才有如此豪杰为他拼死效力。”
博西勒犹豫了一会儿,继续说道:“额真亲率大军,一日攻破辽阳东北山寨,我大军攻击辽阳的道路已经打开,只是伤亡大了些。”
费英东抿嘴说道:“说罢,我受得住,有心理准备。”
博西勒说道:“包括额尔布登在内,共战死一千四百勇士,伤残六百人,还有……还有……”
费英东一瞪双目,怒道:“还有什么,说!”
博西勒说道:“死了三个固山额真,残了两个,还有除了额尔布登外,额真爱将富勒珲也身受重伤。”
费英东心疼无比,瞧着辽阳方向一叹:“惨胜如败啊,辽阳军竟然这么强,辽阳决战到底该不该继续下去。辽阳、沈阳、赫图阿拉,沈重、熊廷弼、明国,……”费英东仰头沉思低吟,面带忧色。
吴天武跪在沈重面前,惭愧说道:“末将未能完全按照大人部署作战,一千五百人只剩下了五百伤兵,若不是骑兵营和西南山寨援兵,末将就全军覆没了。末将无能,请大人责罚。”
沈重沉默,半晌说道:“骑兵营为骨干,川兵为肌肤,能将赫赫武功的八旗勇士打成这样,你无须自责。只是恐怕引起费英东的警惕,影响了辽阳决战。”
吴天武说道:“我们低估了费英东死战的决心,上来就是速战速决之势,无奈之下,末将一时没收住手,手下将士也打急眼了,竟是两败俱伤。”
沈重点点头,问道:“川军能战否?”
吴天武扬声道:“能战,刚开始还有些惊慌,后来竟是以命相搏,虽是有些慌乱,可都是好汉。”
沈重说道:“不要太过自信,三百人可齐心,三万人却难心齐,只有经历辽阳战火,方可称得上强军。”
吴天武却是摇头说道:“此战没有一人逃跑,光是主动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就不下百人,每次紧急关头,都是他们用命拼来一线生机。还有李阿牛,双腿被砍断,死也不肯离开,最后与建奴同归于尽。对了,他临死要末将替他感谢大人,肯把他这个废人当人看,还说日后若是您再给兄弟们做媒,请大人回避,怕您做一次就勾搭一个。”
沈重起身,看向辽阳东北的群山峻岭,只见夕阳西下,红云片片,仿佛李阿牛正站在牺牲的勇士中间,笑嘻嘻地说着自己的坏话。那云层红艳艳的,像英雄的鲜血,滴滴滚烫,炙热人心。
沈重无言自责,自己不过是为了参与历史,过一把征战辽东的瘾,又何曾真正关心过普通士卒,不过是为了军心士气,没有克扣军饷,没有克扣食粮,给了些许尊重,他们竟甘愿以死相报。
第一次,沈重游戏红尘的心,觉得沉甸甸的,再也轻松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