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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观文殿。
朱由校无聊得瞧着堂下重臣拍手相庆,抚掌大笑。朱由校打了个哈欠,不停暗示万安快说“有事早奏,无事退朝”的台词,万安却低头不理,气得朱由校直咬牙。
刘一燝瞧着天子脸色不快,便上前笑道:“辽东形势大好,喜讯频传,陛下因何忧虑”
朱由校眨了眨眼,说道:“朕罢了熊廷弼辽东经略之职,委以袁应泰,只是他虽是能臣却不知兵事,朕担心辽东再有大变。”
刘一燝笑道:“陛下多虑了。自袁大人主辽,一意进取,策划十八万大军三路合击,意图收复抚顺、清河。奴酋闻之大为恐惧,情急之下竟然举兵进攻奉集堡、虎皮驿、王大人屯,试图威胁沈阳,挫我进攻之决心。不料皆为我军所败,尤以高出、朱万良三万精锐败奴酋六万于奉集堡,杀伤奴兵数千,更是威震敌胆。如今无奈退兵,可见奴酋束手无策,已不复前勇矣。待袁经略大军集结,以优势兵力迎头压上,逼奴酋决战,定可一举灭之。如今圣天子在位,众正盈朝,三军奋勇,当扫平辽东叛乱,恢复百姓民生,以告慰先帝。届时功成,臣当为天子贺。”
朱由校撇撇嘴,说道:“袁应泰又奏请军饷粮草,李尚书请发内帑。自先帝听了尔等建议,力行新政,诏罢榷税、矿税,撤回监税宦官,内帑已无补充,尔等可有良策?”
刘一燝躬身笑道:“天子设立内帑,本是为管理皇庄,贴补天家之用,岂有与民争利、坐收巨利的道理。只要天子信用忠正,罢黜奸佞,与民休息,自可国库充盈,国事振奋。辽东兵事正紧,还请陛下先以内帑与之,待平定辽东后,自可削减兵事开支。”
朱由校犹疑道:“熊廷弼今日上疏,极言辽东可守不可攻,袁应泰可平辽否?”
冯三元上前冷笑道:“熊大人困守辽沈二城,每日消耗何止万金。如此用兵,不下数年,膏火自煎,此立罄之术,辽东大军不败而败矣。自袁经略主辽,更易其法,一意恢复,上解朝廷国力困乏,下应辽东百姓之愿。如今万事俱备,当三军振奋,一扫蛮夷,平灭建州,恢复如初,袁大人功在社稷也。”
朱由校摇头说道:“熊廷弼主守,沈重也反对仓促进兵,此二人皆知兵事,不可不察也。”
韩燝怒声说道:“沈重不顾辽东大局,畏战退守海岛。前些时候还纵兵威吓沈阳,致使军民死伤甚重,如此无人臣之心,飞扬跋扈,藐视朝廷,乃奸佞小人也,请陛下降罪罢之。”
朱由校摇头道:“沈重以孤军入辽,深入建州,水火夹攻,逼退奴酋,方解了沈阳危局。又血战辽阳,力退十万,稳定了辽东。其素知兵事,退守海岛也是苦心布局,为万一而预备,岂可不论其功而降其罪。至于威吓沈阳,那是演习,为辽东经略提醒缺失,实是忠心用事,为国事不避骂名,真忠臣也。”
韩燝气得说不出话来,心想你们君臣二人,好得如同穿一条裤子,自然瞧他放个屁都是香的。
礼部尚书史继偕说道:“不说沈重兵事如何,江南民众数次联名上奏,定边军水师如同海匪强盗,肆虐于海上商路,抢掠海商百姓,请天子为民做主,申斥制止。”
吃了沈重嘴短,拿了沈重手短,早被沈重重金收买的朱由校,大义凌然、公正无私地说道:“有证据么,可抓住定边军一船一人,可有定边军一船一人认罪,拿来给朕瞧瞧,否则当治其造谣生事、诽谤朝廷重臣之罪。”
诸位大臣一齐摇头,不屑地看着天子,心里腹诽着朱由校能不能要点脸。
大海之上,虎狼水师,海商还不是束手投降、任人宰割,如何给你证据。若是有本事消灭定边军的水师,还用得着找你么,直接揍之即可。
你还有脸要证据,若非不能出卖万安万公公,今日就非逼着你打开内库不可。谁不知道沈重劫掠所得的金银财富,如流水一般入了你的内库,你就是坐收贼赃的主犯。
再说,沈重一个草民,如宦官一样的监军,也算是重臣,啊呸!
刘一燝看着一众弱智的同僚,心里哀叹,明知道天子和沈重穿一条裤子,还要弹劾,不是自找无趣么。
刘一燝咳嗽一声,打断了话题,对朱由校说道:“陛下,沈重乃天子近臣,其功罪自由天子论处。只是辽东战事正紧,臣还是请陛下暂开内帑,用于辽东,则三军必然感恩戴德以报天子,早日扫平叛乱,以安天子之忧心,万民之苦难。”
朱由校气道:“朕就怕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别说本钱,就是利息都得搭进去。”
冯三元怒道:“袁大人治世之能臣,难得的儒将,必可为陛下建功立业。万岁若是不信,臣愿作保。”
正说着,就听孙隆跌跌撞撞报名而进,高声呼道:“万岁,大事不好,沈重千里急报,奴酋八万大军沿浑河南下,水路并进,沈阳城破在即。辽阳两路援军,陈策、童仲揆被困于浑河,李秉诚、朱万良为奴所败,溃退奉集堡。另奴酋之女,名曰八音,铁骑二万偷袭辽南定边军,连下瑷阳、新奠、凤凰城,兵锋直指铁山。辽东局势危在旦夕,请天子圣裁。”
朱由校惶恐起身而立,指着呆若木鸡的群臣,气得浑身哆嗦,喘着粗气问道:“好一个三路合击,奴酋不复前勇,十八万大军一举平辽,真是丰功伟绩,朕心甚慰啊。冯三元,你既然为辽东作保,就去诏狱等着袁应泰大人吧。朕实在悔恨,听了你们的建议,罢了熊廷弼的辽东经略,如今思及沈重所说,人在则辽存,人去则辽亡,真是追悔莫及啊。宣召,八百里加急,起复熊廷弼!”
浑河北岸,天命汗遥望着摇摇欲坠的沈阳城哈哈大笑,夸赞着皇太极谋略无双,竟然一举建功。
天命汗拍着皇太极的肩膀笑道:“攻奉集堡、虎皮驿、王大人屯试探虚实,而后诈败溃逃以骄明军大将。发兵沈阳围而不攻,故作怯懦畏战,不敢攻城而使敌将轻慢。又以轻骑骚扰,激怒贺世贤追击入围,引诱尤世功率兵来救,再里应外合断其归路。围点打援兵困陈策、童仲揆于浑河,一战而败李秉诚、朱万良。哈哈,吾儿有孔明之智也。只等困死贺世贤、尤世功,全歼陈策、童仲揆部,攻下沈阳,老八当为首功,我必重赏。”
皇太极笑道:“皆是父汗英明,三军武勇,否则纵有良策,也只得如袁应泰般,徒呼奈何。”
建州诸将皆是大笑,远远瞧着在万军中厮杀纵横的贺世贤、尤世功,一个个志得意满。
忽然探马飞至,惶恐说道:“启禀大汗,大事不好,那陈策、童仲揆南北一齐发力,川兵从浑河北岸攻来,浙兵从浑河南岸配合,两岸正白旗死伤惨重,损兵上千竟不能阻挡,请大汗速速发兵援救!”
天命汗大惊,骇然道:“正白旗骁勇善战,这四川浙江的明军竟能野战而胜,实是劲敌。老八速去指挥,一并带上我的正黄旗,万万不可大意,致使此次辽沈之战功败垂成。”
皇太极领命,也不推脱,心急火燎带着两旗五千铁骑,疾驰增援。未至战场,便看见前方浑河两岸,数千正白旗勇士豪勇不再,溃散奔逃,哭嚎挣扎,如同丧家之犬,黑压压一片向自己跑来。
紧随其后的两岸明军,北岸攻入潮水,南岸军阵森严。皆是气势逼人,杀机弥漫,视死如归,一往无前。如同两道铁钳,呼啸而至,追着崩溃的正白旗勇士,挥起一片片刀光血影,杀得建奴横尸漫漫,浑河尽赤。
龙吟虎啸,气壮山河,英雄豪气,杀声震天,如林而进,苍龙蹈海,万军振奋,挥戈高呼:“死战!死战!死战!……”
皇太极纵马高呼:“雅巴海,你领两个牛录的大汗亲军为监军,敢再溃退者,杀!畏战不前者,杀!作战不力者,杀!”
雅巴海高声应诺,分兵两处,一部向着北岸溃军而去,一部渡过浑河浮桥,向南岸溃军压去。
皇太极再次大喝:“布哈、孙扎钦、巴彦、雅木布里,北岸率部上前迎敌,要么战死,要么我砍了你们的脑袋。”
布哈、孙扎钦、巴彦、雅木布里齐声领命,呼啸一声,四千正白旗铁骑向着北岸的川军杀去。
皇太极又喝道:“西尔泰、郎格、敦布达哈、木布、禄汪,过浮桥于南岸发动攻击,如是溃败,我杀不了你们,自有大汗要你们的命。”
西尔泰、郎格、敦布达哈、木布、禄汪领命,带着五千正黄旗勇士,如汹涌黄河,涌向浑河南岸。
皇太极拔刀而喝:“大汗十三福盔甲起兵,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建州八旗何时畏战怕死,大金的勇士们,随我死战,将敢于与我八旗争锋的明军,化为灰烬。杀!”
在皇太极的带领下,溃退的建奴纷纷转身,随着正黄旗、正白旗的援兵杀了回去。
周敦吉、秦邦屏、秦民屏吹动号角,白杆兵蜂拥而上,长枪如林,扫下无数八旗铁骑,大刀如风,刀刀见血,刀刀夺命。
陈策皓首白发,无风自动,大手一挥,童仲揆和戚金指挥着浙兵忽然变阵。一片火器暴起滚滚白烟,将纷拥踏至的建奴铁骑射倒一片,百余个鸳鸯阵一齐滚动,铁狼筅远攻,盾牌近守,火铳不停喷射,大刀滚滚而前,仿佛庞然巨兽,将冲进大阵的建奴杀得干干净净。
建州勇士两岸鼓动的大潮,尚未卷起波浪,就被闻名天下的白杆兵、戚家军打如同海潮退去,留下无数的血肉死尸。
陈策的中军再次响起悲怆的号角,两岸明军纷纷上前,踏着退潮冲向如海的建奴,攻势迅疾,气势滔天,无可匹敌,不可阻挡。
皇太极鼓动着,威逼着,连连杀人立威,催动起一*攻势,皆如巨浪汹汹而来,却在明军刚劲的礁石巨岩上,砸个粉碎,化为血水。
明军伤亡越来越多,阵型也开始稀疏,可是仍然悍不畏死,如同蛟龙入海,在茫茫大海中翻滚舞动,带起无数血色泡沫,便又一头钻进大海,继续翻江倒海,不死不休。
皇太极不知道杀了多少部下,勉强维持着大军没有崩溃,将每一分力量不断投入进攻,然后变成防守。
被主子和明军压抑许久终于爆发的建州勇士,嚎叫着冲向明军,拼死挡住了明军的猛扑。就在两军相持不下,纷纷化为亡灵游魂的时候,陈策的号角再次鸣响,指挥着明军忽然抽身而退,如疾风骏马,瞬间拉开了两军距离。
大松一口气的建奴尚未来得及庆幸,明军火炮齐发,火箭齐飞,趁机补充了弹药的虎蹲炮、百虎齐奔顶着建奴的胸膛袭来,在建奴大军阵前留下一处处的残缺,浑河两岸的黄沙中,到处都是血肉模糊,死尸累累。
随后火铳手在战车后稳步推挤,一排排火铳不停鸣响,将武勇凶恶的建州军打回原形,纷纷溃退而逃。皇太极再也控制不了大军,被簇拥着不甘退了下去,哀叹这纵横无敌的八旗健儿,竟也如此狼狈。
天命汗的援军又到了,重新被加固加强的建州军开始调整阵型,准备迎向如山攻来的明军。
一万铁血川兵和浙兵,呼啸着,欢呼着,踩着敌人的尸体和血肉,如林而行,不急不慌,烈烈雄风如铁,万声高歌,传至四野,震动云霄。
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
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
干犯军法兮身不自由。
号令明兮赏罚信。
赴水火兮敢迟留?
上报天子兮下救黔首。
杀尽倭奴兮觅个封侯!
这是这个时代最强大的军队,这是这个时代最辉煌的靓丽,如同光耀千古的流星,划过苍茫的天空,发出这个时代最强的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