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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东海扬波可平乱(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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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邹县地处内陆,非以险要着称,却是文化名城,素有“孔孟桑梓之邦,文化发祥之地”的美誉。因为不仅亚圣孟子诞生于此,就是传说中的伏羲八卦和女娲补天,也和邹县有关。

    取邹县而动天下,断运河而惊朝廷,从而解困京师拯救定边,这便是沈重给杜小山的军令。因此,即使白莲教大举偷袭而至,县城内的守军既无防备又无雄兵,可刚刚荣升为大成兴胜副相的杜小山,仍是丝毫不敢大意,举轻若重地布置好了自己造反后的第一战。

    和马成、蒋海山他们不同,杜小山、石头这些人,不是出身京营底层,就是来自四川募兵。战时当炮灰,平时做奴役,别说养活家小,就是自己能好好活着,都属于万幸,因此,当沈重给了他们一个定边军,也就是给了他们一个家。在这个大家庭中,他们第一次感受到了自由、尊重、情义、富足、荣耀、希望,他们终于活得像一个人。

    因此,他们这样的人,才是定边军的死忠。在他们眼里,只有沈重而无天子,只有定边而无朝廷,别说只是帮着白莲教糜烂地方,便是沈重让他们真的揭竿造反,他们也义无反顾。为了定边军,他们什么都愿意做,为了这个家,他们什么都认真做,他们既然已经得到,就绝对不能再失去。

    “杜开山”的计划,便是围三阙一,内外夹击,两面佯攻,一面强攻,放开生路,沿途掩杀,不给邹县一丝翻盘的机会。当徐鸿儒目瞪口呆听完杜开山的计划,不由感慨万分,惭愧自己的业余,赞叹杜小山的专业。得意自己霸业天成,方有孔明现世辅助。于是龙心大悦的徐鸿儒,立即对杜开山委以指挥全权,心甘情愿当起了攻城的棋子。

    在“孔明”杜小山的布置下。五万叛军终于完成了攻城的部署。孟先汉领着人马提前混入邹县准备内应,徐鸿儒在东门佯攻,陈灿在西门佯攻,“石广义”准备强攻北门,徐和宇则埋伏在南门外。准备对溃逃的官军发起最后一击。

    而沈智夏仲进张柬白侯五周念庵等叛军将领,各自挑选了一千青壮,按照攻击批次层层埋伏在北门外,准备配合石广义向邹县发起一波波攻势。城下有数百死士准备用火药炸开城门,城外有弓箭手准备近程支援,远处有火炮和抛石机预备远程打击,邹县陷落在即,已是岌岌可危。

    了望着杜小山的布置,徐鸿儒满意地抚着胡须对陈灿笑道:“原以为开山兄弟是个出谋划策的诸葛孔明,想不到还是个精通指挥的赵子龙。”

    陈灿笑道:“这都是佛祖保佑。才有天狼星现世,由此可见陛下大业必成啊!”

    杜小山眼见各部皆已就位,便走到徐鸿儒身边,拱手笑道:“陛下,大军部署已毕,邹县唾手可得。为避免杀戮,减少伤亡,且先让炮兵试炮,然后借着声势逼邹县投降,若是邹县不降。再喝令石广义部挥师强攻北门就是。”

    见徐鸿儒含笑点头,陈灿连忙骑马奔赴西门,杜小山便回头下令试炮。东门两百步外,三门铁锈斑驳的火炮早已整装待发。听到副相军令,一个五大三粗的木匠便走到火炮旁边,蹲下随意瞄了瞄炮管的方位,便起身对着城墙上惊慌不定的守军吐了口吐沫,然后快速点燃引线,立即连滚带爬地向远处逃窜。

    引线快速燃烧。瞬间点燃底火,然后引爆火药,轰然一声巨响,一颗铁球便在火焰的推动下,飞离炮管向邹县射去。火炮陈旧,炮手业余,可是结果,居然能羞死训练有素的定边军。因为在万众瞩目中,那颗炮弹居然划过长空,成抛物线轨迹落下,最后狠狠地、准确地砸在东城大门上,在无数木刺暴起中透门而入,露出了个西瓜大小的孔洞。

    东门内的守军立时大乱,轰然嚎叫着四散奔逃,四面城墙上的士卒立即骇然,纷纷哭爹喊娘地滚下城楼。在全城的骚乱和惊慌中,南门居然大开,数百乱军护着邹县官员涌出城门,向徐和宇的埋伏跌跌撞撞跑去,邹县一炮失陷。

    徐鸿儒以下五万余人,傻傻地看着四散奔逃得人群,居然好长时间没有动作,第一个反应过来得居然不是杜小山,反而是配合石头的造反头目,他们显然更适合这种突发而来的乱战。不等杜小山下令,他们已然沸腾起层层波浪,在山呼海啸的呼喝中,意气风发、士气高涨地向邹县凶猛扑去。

    邹县攻防战,有一个华丽的开局,却以一个戏剧首尾,见惯辽东烽烟的杜小山和石头,不由目瞪口呆地看着陷落的邹县,然后纷纷吐着吐沫扬声骂道:“这尼玛都是些什么玩意?”

    比起悲催的杜小山和石头,周浩麾下的两千辽兵就幸运得多。侯王和魏七领着万余人马,轻易攻克了藤县后,不用周浩催促,便趾高气扬地领着胜利之师东进,发起了对夏镇的攻势。可是夏镇的五百漕兵只用了一个冲锋,便将万余匪寇击溃,并紧紧黏着乱军的尾巴恶狠狠宰杀,吓得魏七和侯王扔下奔逃的士卒,踉踉跄跄跑进了周浩的辽兵队伍躲藏。

    周浩忍着阵斩此二人的怒气,催动麾下两千辽兵阵列而上,终于逼近如狼似虎的官兵。望着阵列而来、军威赫赫的五个方阵,刚刚击溃二十倍敌人的强军瞬间崩溃,随后夏镇不战而降。

    不见首尾的京杭大运河,浩浩荡荡如同长蛇般的船舶,终于让溃败的匪兵重振士气。看着不战而下的夏镇,以及上万气焰嚣张抢夺物资的流寇,一时间周浩哭笑不得。

    麾下的将领吃吃笑道:“大人,末将估计凭着咱们两千弟兄,能一直打到南京城下。”

    周浩点头失笑道:“幸亏来得是咱们,若是女真鞑子的铁骑,怕是整个江南都保不住。”

    一个将领匆匆走来,将战报呈给周浩,周浩抬眼一瞧,看见上面“所向披靡,如入无人之境”,还有什么“我在。夏镇在,运河即在”的字眼,立即咆哮道:“你他娘的好意思写,老子还不好意思报呢。就这么点破事,有什么脸显摆?听老子的,直接给刘二杆和杜小山报信,我部已轻松完成任务,成功阻断京杭运河!”

    于是。历史上在朝廷大军的围追堵截下,用时一个月才隔绝运河的徐鸿儒,在定边军的参与下,从郓城起兵到隔绝京杭,居然只用了十天。而这十天,主要还是行军所费,征战厮杀几乎没有浪费时间。

    白莲教迅速崛起的后果,不仅仅是搅乱了几乎半个山东,隔绝了南北运输纽带,更要命的就是。山东地方漫不经心上报匪患的奏疏,已经成了废纸一张。“山东糜烂,运河截断,匪患四起,势大难制”,山东巡抚赵颜的八百里急报,终于超过上一封奏疏,送入了兵部,送入了内阁,送入了司礼监。

    内阁中枢大堂内。除了纸页的翻动和急促的呼吸,肃静无声中满是压抑的气氛。山东急报在几位阁臣手中传来传去,终于又回到了叶向高手里,众人一时皆是无言以对。

    叶向高看着手中的奏疏。那上面一字字如同利刃,扎得自己一阵阵绞痛,只觉胸闷气短,不由苦笑连连。

    良久,抬头看着一个个束手无策的同党和同僚,叶向高长叹一声。皱眉问道:“诸位都说说吧,该如何应对危机,如何奏秉天子?”

    韩想了想,扬声说道:“辽西才失,山东又乱,如今运河阻断,京师大乱在即,若是不能尽快剿灭,恐怕我东林难辞其咎?”

    刘一沉思片刻,大声说道:“当请陛下降旨,任命山东巡抚赵颜为剿贼大臣,聚集地方人马出兵平寇。只是山东兵马不堪大用,恐怕还要拨付银两募兵外调方可。”

    朱国炸忽然说道:“前大同总兵杨肇基退职回家,我记得他就是沂州人,此时正可启用为山东总兵官,听赵颜调遣专职剿匪。”

    叶向高冷笑道:“督臣和总兵官都有了,这兵又在哪里?白莲匪患十日搅乱山东,隔绝京杭运河,若非雄兵劲旅,恐怕难以短时平灭。募兵聚军,没几个月的时间,根本无法实现,即便最终出动,就凭他们的战力,打得过如狼似虎的匪寇吗?就算最后功成,可是我们等得了这数月的时间吗?”

    刘一苦笑道:“数月?哪怕运河被断半月,京师乃至整个北方都得大乱,即便最后平灭了的贼寇,咱们也该问罪下台了。”

    朱国炸看着叶向高问道:“阁老有何高见?”

    叶向高苦笑道:“我有什么高见,只是面对此危局,想到了一支劲旅罢了,却不知道该不该用?”

    刘一目光闪动,插口问道:“沈东海?定边军?”

    叶向高点头苦笑道:“正是他们,可是如今这副局面,人家已是罪臣草民,却不知会不会听从咱们的调遣?”

    韩冷笑道:“不听咱们的,还不听陛下的么?”

    叶向高怒道:“可是咱们有脸去请陛下降旨吗?忤逆、跋扈、惑君、杀官、谋逆、争产,咱们把人家弄成了佞臣贼子,最后还要自己打脸,请陛下下旨,求人家平乱吗?”

    韩冷笑道:“不用咱们求,只要报于陛下,自有陛下寻他出头!”

    叶向高冷笑道:“国有危难,中枢束手,齐鲁大乱,贤臣无能,扶危救困,依仗奸佞。好,好,好,老夫自问没脸,你们谁有脸,谁自去寻陛下奏秉,陈词面对朝野问责就是。”

    韩苦笑道:“依阁老之见,咱们怎么办?”

    叶向高冷笑道:“老夫没有办法!调和天子与百官,调和东林与诸党,调和司礼监和内阁,老夫已经里外不是人了,如何还敢再对东林公认的奸佞低头认输。从了你们的骨气,咱们等着问罪下台,从了国家大事,全了东林的脸面,老夫又是委蛇中立,畏惧而谋全!”

    刘一失笑道:“不过是左光斗他们糊涂,阁老何必与他们一般见识,只要阁老点头,吾等愿同进同退,旦有罪责愿与阁老共担就是。”

    见韩、朱国炸也连连点头称是。叶向高方稍稍平复,便冷声说道:“那就趁着山东大乱的消息还未传开,先驳回对沈东海的弹劾!”

    刘一苦笑道:“参沈重忤逆不孝的御史怎么处理?”

    叶向高冷声道:“以参奏不实,贬窜地方!”

    韩也苦笑道:“吴世忠呢?这可是有实证的。”

    叶向高怒道:“还不死心么?以家事不和。造谣诬告为由,将吴世忠论罪,剥夺出身!”

    看着两人没了面子,叶向高冷笑道:“还有良乡村和汤家的官司,听说自从诸暨县遇刺后。继任者以查无实据不再追究,江南诸公都不敢再动,我看你们也就罢手吧!”

    见几人皆是黯然点头,再无前时的激荡,便黯然叹道:“今日便下文有司,呈报天子首肯,我自上奏天子,请沈东海出头,赴山东平乱就是!”

    等几位大学士不甘离去,汪文言便走了出来。站在叶向高身边无话可说。

    看着垂头丧气的汪文言,叶向高冷笑道:“诸暨县遇刺,绍兴两户大族族长遇害,沈东海再次放言隔绝东海,你身后那些人可有动作?”

    见汪文言苦笑摇头,叶向高冷笑道:“看来皆是只敢动嘴,不敢拼命的角色,人家肆无忌惮无所顾忌,他们反而退缩不前没了担当。既然如此懦弱,又何必当初苦心积虑下死手?你晚上去一趟永定门。就跟沈东海明说,我东林拱手认输了,从此退避三舍,再不敢与之争锋。”

    愤怒、失望、彷徨、委屈的朱由校。再次玩起了失联。当然,所谓失联是只对内阁百官,当然不会躲避魏忠贤和沈重。此时的魏忠贤和沈重,正陪着朱由校坐在苑池一角,即天子作坊的工棚内喝着凉茶。

    当魏忠贤添油加醋,将山东民乱的详情一一奏明。朱由校已是脸色青白,喜怒不定。

    哐当一声,朱由校忽然摔裂茶碗,扭头对沈重高声咆哮道:“好本事啊,真是好本事!丢了辽沈,丢了辽东,丢了辽西,现在连山东都乱了,这就是朕的股肱大臣?”

    沈重见朱由校暴怒,连忙起身安慰道:“陛下勿忧,山东民乱虽大,可您还有臣和定边军呢。”

    朱由校呼出一口长气,对沈重冷笑道:“山东重地,运河枢纽,自然劳烦东海,可是朕只有一个沈东海,只有一支定边军,还要远赴海外给他们补窟窿!等他们弄乱了天下,蛮夷入寇,匪患四起,祖宗社稷危在旦夕之际,朕上哪儿再找你去?”

    魏忠贤连忙劝道:“皇爷息怒,千万别为了这些伪君子气坏了龙体。”

    朱由校闻言,立即迁怒道:“李进忠,朕让你执掌司礼监,提督东厂,你就是如此办事的么?难道朕也瞎了眼,你这个奴才也就是个吃干饭的,除了阿谀奉承,你还能干点什么?”

    魏忠贤立即喊冤道:“老奴该死,老奴无能,没有皇爷的旨意,老奴就是有心,又如何对付得了他们?”

    朱由校冷笑道:“你若有本事,好为之,朕自然心里有数,勿须多言!”

    魏忠贤一听,立即伏地谢恩,扬声说道:“皇爷放心,老奴明白!”

    朱由校也不叫起,看向沈重郑重说道:“山东腹地,运河重要,皆不可轻忽。朕就不留你了,明日便领军出征,替朕扫除不平。此次是朕胡闹,不仅让你担了骂名,还害得你娶不成媳妇,朕自然不能亏待了你。等你占了大员,便可仿安南奉上顺表,朕自然还吴家女一个侯爵夫人,也替你安安定边军的人心。朕乏了,你自去吧,魏忠贤,替朕送送未来的定海侯!”

    魏忠贤和沈重结伴而出,两人在皇城门口亲热告别,魏忠贤便负手而回。沈重看着魏忠贤远去的背影,只觉魏公公身上似乎多了一些气质,不再是阿谀奉承的内官,不再是算计争宠的太监,不再是小心翼翼的司礼监秉笔,而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监。似乎从这一刻起,魏忠贤再非魏忠贤。

    沈重心情激荡,目视着魏忠贤昂然消失在皇城之中,心绪久久不能平静。良久,沈重吐出一口长气,迎着落日余晖,走向晚霞漫天的北京。望着即将别离的大明中枢,沈重苦笑着自言自语道:“到底是我创造了一段历史,还是我见证了一段历史?”(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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