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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颇有盛名的白鹤楼临河而建,高有两层,以各色奇巧别致的屏风错落的隔出些小雅间,内有酒茶果脯及精致菜色,是官宦人家的首选。
琳琅一家三口出行,共两辆马车,前呼后拥的有二三十人。登楼时贺文湛带着两个贴身小厮,秦氏有身子的人,除了两个大丫鬟外还有两个妈妈贴身跟随,琳琅则带了锦屏和锦绣,其余仆从被安排到临近的茶肆歇息。
白鹤楼上视野开阔,两树流苏开得正好,细碎花枝攀上来,散着淡淡的馨香。贺文湛选了雅间坐定,恰逢风清日朗,远山近水入目,开阔的风景令人诗兴遄飞。他夫妇二人都是熟通诗书,值此风景不免对诗联句,偶尔心意相通想出佳句,贺文湛便是一阵朗笑。
琳琅最初还被考问了几句,后来实在不忍打搅这份恩爱,便带着锦屏和锦绣到河边去踩水作耍。
大抵是前世憋闷得久了,琳琅这会儿出门只觉天地开阔明朗,恨不能立时在原野间撒个欢儿。
远远瞧见几个书院的学子在河对岸聚会,正围着一股小溪玩曲水流觞。琳琅眼尖,一眼便瞧见了某个熟悉的身影——挺拔阔朗的身姿,俊朗的五官,虽然与其他学子同龄,却格外高壮些。相比于其他人的书生气,他因常年习武而透着股莫可名状的精神头,在其中如鹤立鸡群。
徐朗。
琳琅折玩手里细长的青草,勾唇微笑。
徐家与贺家是世交,徐朗和贺卫玠更是意气相投,因此琳琅和徐朗幼时也常见面,虽说不上感情甚笃,却也不浅。前一世琳琅所托非人,嫁入朱家后不久,朱家便起兵攻占了江南各处,而后兵临京城。徐家镇守漠北,闻讯南下救援,沿途镇住了北边思动的各路军马打通官道,最终却遭小人背叛,惜败于皇城的守城之战,未能如愿击退朱家。
那时徐朗身为统帅,琳琅虽没见过他的英姿,却也听过他的威名。及至后来琳琅被困深宫,徐朗率人闯宫至宸华殿外,虽未能成功,这份情琳琅却是记着的。
她在那里站着,对岸的徐朗抬头正好看见她。他不好当着众人走过来,便以嘴型问话,大概是意外琳琅为何孤身在此。琳琅还礼过后指了指白鹤楼上的双亲,以示自己是随家人外出,徐朗便转过头去了。
琳琅依旧在河边踩水折草,带着锦屏和锦绣转了好半天才回白鹤楼去。
这一日玩得尽兴,回府后到老夫人那里点个卯,自回兰陵院去歇息。
贺瑾瑜定的是四月初九出发去庄子,琳琅虽对她心怀反感甚至遗留着前世的恨意,听她抱病在床,少不得得去看看。是以次日从庆远堂出来,她便握着贺璇玑的手问道:“大姐姐,我们去瞧瞧二姐姐吧?”
贺璇玑今年十六岁,长房嫡女,天然一股落落大方的宽宏气度。她原本就有这个意思,闻言点了点头,转身随口问紧跟在后面的贺玲珑和贺琉璃:“三妹妹、八妹妹,你们去不去?”
这两位是大老爷屋里的白姨娘所生,贺璇玑虽看不上她们的做派,念着大老爷的面子,平日里也不会刻意冷落她们,免得落人口舌。
白姨娘生得好,颇得大老爷的心,贺玲珑长得随母亲,难免也受疼爱,她由此心气儿变高,觉得自己并不比贺璇玑差多少,平日里对这位嫡姐颇为敷衍。这会儿贺玲珑正和贺琉璃说得高兴,闻言便道:“大姐姐你们去吧,我们昨儿已经去过了!”倒有些得意的意思。
贺玲珑虽不跟贺璇玑亲近,素日里却和二房的贺瑾瑜走得勤,贺琉璃是她的跟屁虫,一听贺瑾瑜生病就跑去献殷勤了。这会儿见贺璇玑问,就有些显摆亲近的意思了。
贺璇玑原也不是真心邀她,瞧见她这幅模样,心里只是嗤笑。不过她也不放在心上,嫡庶有别,况大夫人还管着家务,她若有心拿捏贺玲珑那就跟玩儿似的。
贺璇玑以前也好心提点教导过这两位庶妹,奈何贺玲珑太过自负,反而在大老爷那里告黑状,说大姐姐仗着身份欺负她。贺璇玑自然不会被这么点黑状影响,不过确实也寒心,此后只要贺玲珑不过分行事,她也不管了。
何况贺璇玑已许了人家,这会儿忙着跟大夫人学管家呢,才没心情理会这个自鸣得意的庶妹。
她俩人乐得清静,径往贺瑾瑜居住的望春院去。
从庆远堂的角门出去,走过穿廊的东边拱门,就是望春院。姐妹俩牵手走进去,就见望春院里已忙成了一锅粥。后儿就是初九,贺瑾瑜性子挑剔,东西左右都不满意,这会儿都没齐备,一众人打点着东西,满院子鸡飞狗跳。
前院是二老爷夫妇的住处,贺瑾瑜住在隔出的小后院儿里。琳琅俩人走进去时,贺瑾瑜正气急败坏的斥骂手下的丫鬟,“……连这么个东西都备不好,要你们什么用,还不如拉出去打死!”
底下的丫鬟噤若寒蝉,贺瑾瑜愈发生气,拿过手边的茶盅就摔了出去。
茶盅呼啸着飞过丫鬟的头顶,在贺璇玑旁边摔成了碎渣。残茶溅在贺璇玑鞋面上,小丫鬟连忙过来拿娟帕擦拭,连声告罪。
贺璇玑站在那里任由丫鬟清理,开口道:“二妹妹这是怎么了?”
“大姐姐、六妹妹?”贺瑾瑜一愣,旋即堆出笑脸来,“快进来坐。糊涂东西,还不倒茶!”她虽然笼络着贺玲珑姐妹,却不似她们那般不知天高地厚。私心姑且不论,面上还得做足,那笑容堆得十足十。
贺璇玑自然得关心一下,“听说妹妹身子不好,现在觉着怎样了?”
“还是气闷胸慌,这些个蠢货又都不让人省心,叫姐姐和六妹妹见笑。”
“依我说还是妹妹爱操心,这些人交给妈妈们管教就是,哪里需要你来劳神!没得气坏了身子,瞧这脸憔悴的。”贺璇玑有点心疼,琳琅便道:“是呢,我瞧二姐姐气色比前几天差好多,可得好好调养调养。”
“哎,就这么个庸人自扰的性子。”贺瑾瑜笑着,拍了拍琳琅的手,“这段时间不能常跟姐姐妹妹玩了,你们也好生养着呀。”
她那笑容亲昵热情,轻易掩盖了病中的憔悴,现出几分神采。若不是琳琅已经活过一世,恐怕真个要将这份亲密当真。可前世兜转沉浮,有些事当时不明了,后面却是连打探带猜测的摸了个清楚。
就贺瑾瑜的私心来说,其实这会儿正恨她恨得牙痒痒吧?
不过琳琅也不介意陪着演一会儿,笑道:“那姐姐记得早点回来。”
姐妹仨坐着说话,小丫鬟们不时要来跟贺瑾瑜请示些事情,贺瑾瑜显见得心烦气躁,总露出不耐烦的暴躁脾气来。眼瞧着二房里正忙乱,贺璇玑和琳琅也不好多待着打扰,就先走了。
临走时贺瑾瑜还送她们到门口,扶着门框站了会儿才回去。她这会儿身形依旧苗条,除了脸色奇差被当做生病外,真没半点破绽。来来往往那么多人,没一人能看出她的身孕。
长房和二房院落邻近,琳琅跟着贺璇玑顺道去那里跟大夫人说了会儿话,才由锦屏陪着回兰陵院。
走在青石砖铺就的廊道,两旁整整齐齐的摆着许多花盆,里面是形色各异的矮松和花卉。琳琅手里慢慢把玩着大夫人才送给她的菩提子手串,心思却转得飞快。
贺瑾瑜怀胎之事,如今应该就只有她本人和二夫人知道,恐怕到庄子之后夏妈妈也能知道。那里人少行事方便,等落了胎,打点好了夏妈妈,便是神不知鬼不觉,回来再选个差不多的人家,新婚夜做个手脚,自然能顺利的蒙混过关,上辈子贺瑾瑜就是这么干的。
不过贺瑾瑜毕竟年少,身体还没长成就闹出这种事,落胎后留了病根,多年一无所出,膝下始终荒凉。
贺家的庄子多在京郊,虽说老夫人加派了人手过去,毕竟有限。那里不似府里人多眼杂,郎中能悄没声息的来去,派人出去活动自然也方便,恐怕不久就能把那个白婉儿找出来带回府里,用以恶心秦氏吧?
贺瑾瑜行事不正,除了可能会影响贺家声誉外,原本与琳琅并没太大的干系,可那肚里的孩子好巧不巧,正是琳琅的表哥秦钟书种下的。
秦钟书是琳琅大舅舅的妾室所出,自小抱到夫人膝下养着,虽有夫人的悉心教养,奈何有那生母教唆,性子毕竟歪了些。他被送至京城最好的书院读书却不思进取,成日家只跟一群纨绔厮混,后来不知怎么的勾搭上了贺瑾瑜,一来二去竟连种子都有了。
依秦钟书的性子,他不过是贪个新鲜好奇,哪能真的负责?一听贺瑾瑜送出有喜的消息便吓坏了,更不敢跟家里提,当即跑得无影无踪。
这就坑着了贺瑾瑜,她原本就因此担惊受怕,这会儿秦钟书逃走,四处寻不到他又不能将此事捅到秦家去,还没法张扬出去请老夫人做主,真个是有苦难言。二夫人又是个偏激刻薄的性子,看着女儿受苦,秦家那小杂种却逍遥逃走,自然而然就把仇记到了无辜的秦氏身上。
琳琅琢磨着,这会儿二夫人母女大概也才兴起这么个念头。她若不想悲剧重演,要么是规劝安抚好秦氏别叫她生气,要么就得阻止白婉儿入府。诚然,后者是更好的选择。
如此一来,琳琅就得抢在二房前头把白婉儿藏起来。这件事让谁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