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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得初五那日秦氏和贺文湛进宫,往太皇太后和楚寒衣那里问安过后,便往凤阳宫来。因徐朗极为爱重琳琅,入宫前就对岳父岳母极为尊敬,这时候虽然份属君臣,那份心却还未变,琳琅设了小宴招待,宴后贺文湛自陪着徐朗下棋,琳琅则和秦氏在殿里说体己话。

    提及前两天那场大事来,秦氏这素来少问朝政的人都掩不住的好奇,“到底是怎么回事,只听说敦王府被查抄,后面又没了下文,听说跟朱家有关,我们都担心着呢。”

    “敦王府的事情,娘你担心什么?”琳琅莞尔。

    “还不是为了你的蓁表姐。”秦氏叹了口气,“她自打瞧上了那个叫君瑞的孩子,这两年里总没改掉心意,只是你大舅父不许,就一直拖着。好容易近来你舅父松了口定了亲事,谁知又出了朱家这档子事情,你也晓得君瑞是前朝皇室的人,若是……”

    琳琅明白她的意思,此次朱家为祸,自是因朱家旧党贼心不死。他一介造反谋逆的乱臣贼子尚且如此,推而论之,君氏那可是正宗的前朝皇室血脉,若有人拿着个做文章,终究是个麻烦。徐朗为了朱家旧党的事费了不少心思,若是一怒之下将残留的几个君家旧人一并扫清,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到时候君瑞必受牵连,那么秦蓁那里,可就不好办了。

    她抚慰一般握着秦氏的手,道:“娘也不用着急。蓁姐姐她的婚期定在什么时候了?”

    “说是五月里天气最好,就定在了那时,可这事儿一出,嗐。”

    虽然不能保证,但琳琅对徐朗的了解还是不浅的,见秦氏一脸愁容,不由笑着宽慰,“皇上那里还没动静呢,娘怎么杞人忧天起来了?这回的事情自然是朱家的错,据我所知,可没什么君家的人参与其中。皇上是明君,自然不会行此株连之事,当初既然允他们自谋生路,除非哪天他们自己闹事,否则绝不会斩尽杀绝。”

    女儿这两年里历练得多,如今考虑其事情来,比她这个做娘的还要周全,秦氏颇为欣慰,“是我关心则乱,想差了。蓁儿这丫头也是,眼光那么独到,还是个死心眼。”

    琳琅抿唇一笑,秦蓁的眼光确实“独到”,但她能在君氏由皇室沦为布衣时还不离不弃,甚至能扛住秦紫阳的威压坚持要嫁给君瑞,实在是难得。

    想起那些旧时光来,琳琅不由有点怀念,彼时她还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官员之女,君瑞却是尊贵的世子,虽然这辈子交往不深,他的品行却和前世一样温良。那时候都还是少年少女,谁知转眼她已为人妇,那边厢也谈婚论嫁起来。

    “我去江南的时候跟那位君瑞也有过接触,品行才貌没得说,蓁姐姐会瞧上他,不是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琳琅吃不到秦氏亲手做的酥酪,进宫后就让小厨房尝试,如今竟也像模像样了。她请秦氏尝了一口,问道:“味道如何?”

    “比上回的有进益,只是火候还没把握好。”秦氏不再记挂秦蓁,便又关心起琳琅的身子来,“今年你也十四了,你和皇上?”

    知道她问的是什么,琳琅在徐朗面前还能镇定,在秦氏面前可就没那么厚的脸皮了,登时红了脸,嗔道:“娘!”

    “你和皇上成婚也两年了,他对你有多好,大家都看在眼里。如今为着你,后宫中连个妃子都没有,几个人能做到这样?投以木瓜报以琼琚,你也要学会好好待他才是。”秦氏语重心长。

    琳琅略微垂首,“说得好像我待皇上并不好一样。”

    秦氏微微一笑,“夫妻之间怎样才算好,怕是你还没学明白。”

    “好啦好啦,娘说过好几次了,我都知道。”琳琅赶忙打住,她也不是完全不让徐朗碰荤腥的呀,只是床帏之事终究不好意思明说,只能以话题岔开,“许久没见大姐姐了,她那里怎样?”

    “韩荀这孩子倒是极好,有才能,待人也真诚。难得的事韩夫人为人明白畅达,昨天你大伯母在府里设宴,她和璇丫头都来了,看着也颇融洽。”

    “大姐姐能寻得好归宿,我也放心了。”琳琅甚为满意。

    和先前的庄家相比,这一桩婚事可是天壤地别。以前庄家是尊贵的皇亲,贺璇玑嫁进去后身份就次了一等,虽然贺文瀚官位不低,到底与皇亲不同,那婆母、小姑子,各个都能颐指气使。如今可就反过来了,且不论韩大学士辞官后韩夫人就没了品级,单论贺璇玑的身份,那可是当今皇后最亲近的堂姐,父亲又是枢密使,嫁给韩荀那可是真真正正的下嫁。加上韩萱儿还是皇家的儿媳妇,韩夫人能不对贺璇玑好一些?

    而韩荀之才干品行,比之庄元晋好到不知哪里去了,贺璇玑与他婚配,应能顺心遂意了。

    送走了秦氏和贺文湛,想到秦蓁的事情时,琳琅虽能猜度徐朗的心思,到底也不十分肯定。到得初十那日开朝,徐朗忙起了国事,朱家旧部的案子也议定交由三司会审,琳琅便顺口提了一句想去见见朱成钰。

    若放在以前,徐朗或许还要问个原因,这时候有陈皓的铺垫在,徐朗倒是没说什么,只是肌肉有一瞬间的紧绷,随即便道:“牢狱不是你能去的地方,明日我另外寻个地方,陪你过去。”

    这一点上琳琅自然没有异议,只是徐朗的反应却叫她有些无奈。年初的事务并不算多,除了朱家旧部之外,暂时并没有什么能叫徐朗挂心,琳琅瞧着时机差不多了,便微微笑道:“就去看看朱成钰而已,你紧张什么。”

    “我紧张?”徐朗低头瞧她。

    两人这会儿正在花房里闲逛,因这是特设的花房,底下有地龙,里面有用上佳的炭火烘烤得十分温暖,一年四季温暖如春,参差有致摆放着的花盆翁缸里,各色花儿开得正好。

    肃杀凋败的隆冬时节里置身花海,能叫人的心绪畅快不少,琳琅仰头嫣然一笑,带着点撒娇的语气,“难道没有吗?我刚可瞧见了。”

    怀中的娇妻愈来愈明艳,如今置身花海,那妍丽群芳竟都成了衬托,她这样菀然一笑,当真是如同明媚春光倾泻四野,一瞬间让周围都鲜活灵动起来。徐朗忍不住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大方承认道:“好吧,你眼力不错。”他也不是个忸怩之人,既然心中存着些微块垒,琳琅又提起此事,便道:“陈相自己招了?”

    “这也怪不得他,不说就是欺君,说了又怕影响咱们的感情,那个处境也算是尴尬了。”琳琅折一枝初绽的小朵牡丹放在徐朗手中,徐朗便帮她簪在发间,赞道:“好看!”

    旁边亦有空着的水瓮,琳琅就着水波自照,确实也不错,便道:“上次虽同你说了些事情,到底没说完。那时候母亲身故,我被接到江南的舅舅家,养在外祖母膝下,江南的那三户人家你也知道,日常来往避免不了,后来……便嫁给了朱成钰。”

    徐朗在旁微微点头,想她前世孤苦,忍不住就拥入怀中。

    “再后来朱家入主皇宫,朱成钰封了魏嫆做皇后,因为贺家和徐家极力反抗他们,朱成钰登上帝位后就对两家下了死手。父亲和祖父、伯父没有人幸免于难,就连江南的秦家表哥,也逃不脱兔死狗烹的结局。二哥你知道吗,上辈子我临死之前,你曾率兵闯宫来救我……”

    “当真?”徐朗有点意外,脸上浮起些微笑意,旋即便被黯然所取代——琳琅最终身死宫中,显然是他救护不力。

    琳琅倒是没察觉这些微的表情变动,仿佛寻找依靠一样紧紧环在徐朗腰间,“你不知道我那时候心里有多凄凉,多后悔……所以重活立誓要让朱家一败涂地。那时候想必你也察觉了我对朱成钰的愤恨,后来我挑拨沈朱两家,回京后又刻意提起魏家的事情,就是想让你们及早防备,再也不让朱家得逞。二哥你没有经历过那样亲人离散的痛苦,你不知道,现在这样,对我来说有多完满,多幸福。”

    不期然的,眼角便觉得温热,有泪珠渗出。只是不像以前那样苦涩,反带着温暖的味道。

    徐朗心中一痛,拥紧了她。他没有经历过,却能想象,十岁的姑娘失去母亲爱护,怀着对父亲的怨怼远赴江南,嫁人后却又遭遇背叛和离弃,最终在冷宫凄惨收藏……这样明艳娇美的妻子,当时是如何承受了那一切?

    “是我不好,不该提起这些伤心事。”他察觉她眼角的湿润,忙不迭的帮着擦拭,甚至低头去亲吻。

    琳琅扬起脸来,挂着笑意,“已经没事了,你瞧现在爹娘俱在,你是皇上,待我又这样好,这一切真的弥足珍贵。”她踮起脚尖在徐朗唇上亲吻,“前世的事情,你会介意吗?”

    “是我想岔了。”徐朗坦然认错,“因为在江南时你对朱成钰的态度太过奇怪,陈相那里又只说了大概,不曾细述你的经历,我一时头昏……以后再不这样了。”低沉的声音缓缓吐出,徐朗的神色渐渐凝重,“记得那时候你曾问我,你若嫁了旁人,我还会不会喜欢你,原来是这个意思。”

    想起那时候突然涌起的少女心思来,琳琅不由也是一笑,“我还记得你的回答。”

    那个时候,他简短而坚定的问她“为什么不?”

    徐朗便也笑了笑,“我也记得,永远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