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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春城畔,秧苗青青。
柳姐抱膝坐在绢布上,望着碧野发呆。耕作路过的行人谁都没注意到这个落寞无助的女子竟是城中最大销金窟万香楼的老板。
寿春地处淮西,山水相依之所,春来草绿湖碧,青峰叠峦,景色宜人。但美由心生,若是心不在此,便是再好的景色看在眼中也是索然无趣。
自牧海和柳湘儿走后,这五天时间,柳姐日夜煎熬、茶饭不思,每天都在悔恨内疚中度过。她恨官宦霸道、恃强凌弱,也恨自己懦弱无用,不敢违逆尤南溪。她想要派人快马报讯,但又下不了抛弃富贵的决心。
柳姐原也是大家小姐,但家道中衰,辗转流落勾栏。她年轻时貌美如花,又多才多艺,放下身段接客后,自然是日进斗金。再后来,她积蓄颇丰,终于另起炉灶,一手创办了这万香楼。
柳姐心中是真正把柳湘儿当作自己女儿的。她第一眼看到柳湘儿时,柳湘儿十二岁,那时流落街头的小湘儿虽是满脸灰垢、衣衫褴褛但却遮掩不住她的天姿国色。柳姐见之心喜,将柳湘儿带进万香楼梳洗打扮,供以饭食。
柳湘儿换了干净裙裳,粉雕玉琢,亭亭玉立的模样,柳姐更是看的爱极。但柳湘儿此时却跪下对柳姐谢恩,并说她是罪臣之女,不敢累及他人。
柳姐心中惊疑,忍不住问小湘儿,你说出实情不怕我告官吗?
柳湘儿那时说的一番话,柳姐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小湘儿说——柳诤的女儿,或生或死,恩怨分明。你于我有恩,若他日东窗事发,累及你的受难,柳湘儿无以赎罪,故此明述。
柳姐看着跪在地上的小湘儿,越看越是喜欢,这个丫头无论外貌、性格都是惹人怜爱。从那时起,柳姐就把湘儿当作女儿对待。
柳姐原是不同意柳湘儿抛头露面的,以她的钱财,可供柳湘儿一辈子衣食无忧。但湘儿心念父仇,执意要花魁之名,好寻求报仇的机会,柳姐也没有过多阻止。
其实,在柳姐看来,做娼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她年轻时候为了创办万香楼,什么没做过?再说,女人不总是要伺候男人的嘛。
五天前那晚,尤南溪找到柳姐逼迫她不准露面坏他好事时,尤南溪曾保证绝不伤害湘儿,所以柳姐就答应了。
在柳姐看来就算湘儿已经是牧海的女人了,只要保的命在,再侍奉尤南溪也没什么不行的,照样可以一辈子荣华富贵。
情啊爱啊什么的,柳姐从未体会过,也不相信那些东西。至于报仇之事原本就是千难万难,绝了她的念想也不见得是坏事。只是,柳姐还是怕湘儿死心眼,好女不侍二夫,自寻短见。所以,这几日她一直心中忐忑,晚上睡不着,白天总是精神困顿,做什么事都无精打采。
“柳姐,柳姐。”
柳姐听到龟公喊她,也不转身,心想着又是喊她吃饭,但她哪里有胃口呢?
“柳姐,”龟公走上前,压低声音道,“尤南溪让人给抬回来了……”
“抬回来?他受伤了?”柳姐听到是尤南溪的消息,心中一紧,“那……湘儿呢?”
“没看到小姐,不过,尤南溪不是受伤,而是死了。他是装在棺材里被抬回来的。”龟公小声道。
“死了?!”柳姐大吃一惊,声音尖锐。
他死了?计划失败了?
龟公吓了一跳,道:“柳姐你小声点,我只看到尤家十来个扈从骑着高头大马回来,后面拉着几个棺材,说是其中有一个是尤南溪的。”
柳姐豁然起身,焦急道:“人在哪,我去看看。”
“在宾阳门外,还没进城门呢。”
柳姐毫不耽搁,提起裙摆,飞步往城东的宾阳门跑去,也不在乎一路上绣鞋踩的泥泞斑斑。
柳姐一溜儿烟儿般消失后,龟公一边收拾被柳姐踩皱的绢布,一边小声嘀咕:还天天教训我做事要不慌不忙有条理,你看看你,东西都落下了。
柳姐气喘吁吁的赶到宾阳门时,尤家的扈从已经不见了踪影。柳姐不顾仪表的喘着粗气,用袖子擦着头上汗珠,满脸失望之色:这群兔崽子跑得倒是快,老娘白赶了这段路,差点没把我累死。
柳姐左顾右盼了许久,终于确认完全没有尤家扈从的任何踪影,恨得跳脚,但也无可奈何,只能无功而返。她没心思再去郊外,顺着宾阳门主干道往万香楼走去。
柳姐郁郁寡欢走到万香楼门口时,看到有人早在门口等着她。那人柳姐看着眼善,虽叫不出名字,但确定他是尤家马队中的一人,心中不由紧张了起来。
扈从见到柳姐,拱手道:“我受人之托,有书信交予柳姐,能否进屋一叙?”
柳姐明白他的意思,此事必然秘不示人,点头道:“请随我来。”柳姐领着他穿过万香楼大堂来到了湘儿昔日的闺房后,急切道:“此处无人,你大可放心。”
扈从左右看了一圈才笑道:“此事事关重大,不可让无关人等知晓。得罪之处,还请柳姐海涵。”
柳姐心急如焚,点了点头,暗道:你还真是啰嗦。
扈从将怀中皱巴巴的信封掏出来,双手交给柳姐,道:“这是湘儿小姐的信。”
柳姐闻言心中大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湘儿活着就好。接过信封急忙撕开,信纸上是湘儿的娟秀字迹,开头称谓是“柳姐慈鉴”。柳姐这下彻底心石落地,湘儿用“慈鉴”自是没有怪罪她,依旧视她如亲人长辈。
柳姐接着往下看:“此番相别几日,料想柳姐记挂难安。特书此信,一则详述近况,二则请罪问安……”柳姐看到此处,不禁眼圈微红,这丫头什么时候都是那么懂事。
“……公子存心怜惜,湘儿居此如鱼得水,每日尽欢,柳姐勿忧。数日以来,变故频生,几历生死,湘儿徒然惊醒:大愿得尝固然可喜,若不可偿,能侍奉公子一生,湘儿亦无恨矣……”湘儿说的隐晦,但柳姐知道她说的是报父仇之事。
湘儿能这么想,柳姐自然欣喜不已,不过心中倒是好奇牧海是怎么折服湘儿这般高傲的女孩儿的。柳姐自然不知道,湘儿的心是牧海拿命拼来的。
“……尤南溪豺狼之性,择时伤人,但其瞒天过海之计,现已败露,他亦自食其果。初闻柳姐知而不告,湘儿黯然心伤,但公子循循开导,湘儿亦能体谅柳姐难处。而今之计,此事须按下不提,尤南溪之死也对外称遇匪身亡,柳姐牢记。尤氏兄弟护送公子前去泗水,中遇山匪,猝不及防之下,公子受伤,尤南溪身亡。尤南山悲痛万分,但以大局为重,使十余骑收敛尸身、返城报丧,其余人等继续护送公子前行……”柳姐虽不知变故过程,但其中凶险却能猜得出来,不由为湘儿暗暗捏汗。
“……夜长有时尽,雨过终会晴。上天眷佑,眼下诸事如意。公子言及泗水城开设万香楼之议,请柳姐得空亲来泗水一行,湘儿日夜翘首。柳姐金安。”
柳姐读完信,一扫几日以来的郁结,只觉得身心万分舒畅,拿着信纸爱不释手的翻来覆去看。
“柳姐,阅过此信,请焚之。”尤家扈从提醒道。
柳姐看了一眼扈从,不舍道:“此信我绝不示人。”
扈从摇了摇头,态度坚决道:“请焚之。”这件事一旦暴漏,他少不了充军三千里的罪行,自然不会信柳姐的空口包票。
柳姐无奈,只能皱着眉把信纸焚毁。
淮东,泗水城。
泗水城地处汴水和淮水交汇处,细流支河密布,水陆交通便利,历来皆是中原之咽喉。
大梁帝国漕运首重汴河,两淮等地漕粮皆需要从泗水口经淮入汴,泗水城地位之重可见一斑。只是本朝天子废旧制,施行漕运分段,南北商船往来减少,故而泗水城也不及前些年繁盛。
牧海等人来到泗水城西的高坡时,正值晌午。
牧海等人下车观景,放眼望去,阳光下溪河交通,蜿蜒枢纽,犹如银带万条,横铺绿野。居中的泗水城不似北方古城般修的方方正正,而是随形曲折、因势筑墙,居高俯瞰,整体形如一方巨大的龟壳。
牧海迎风望去,赞道:“南国水乡确实大异西北啊,这等弯曲河流交汇的壮观景象在西北可是万万难以见到。”
周业点头称是,心中感慨:燕北同僚叛变之后,兄弟多数折损,立足之地尽失,今后就依靠泗水城过活了。又想起程述临别前的一番话,不禁多看了牧海一眼:程述告诫周业三人,要助牧海在泗水城立足,但不可使牧海完全折服地方,这样牧海才会事事倚重他们三人。
尤南山负手而立,看着远处舟来船的景象,赞叹道:“泗水城交通之便,寿春不能及。”
牧海笑道:“单论水陆交通,泗水城确实是便捷一些——总算到了泗水城了,这一路奔波辛苦,有劳尤兄了。”
尤南山摆手笑道:“秦兄何必客气。”
“此非客气,实是肺腑之言。”牧海有交好尤南山之意,执意作揖谢礼。
“公子学会谢人哩,这倒是好事——客气完了,吃些瓜果吧,在溪水中浸过,凉甜可口。”湘儿拎着一篮子瓜果,笑盈盈走来。
坡顶风大,湘儿款步而来,青丝迎风飞舞,裙带飘飘,更增她的出尘韵味。
尤南山不满的盯着湘儿身旁的尤家扈从,斥责道:“你怎么能让柳姑娘做这些重活。”每次看到柳湘儿,尤南山心中都忍不住会有荡漾之感,若不是晓得柳湘儿在牧海心中的地位有多重,尤南山真想开口让湘儿服侍他两日。这个世道,富贵之家互赠婢女倒不是稀罕之事。
其实,尤南山也并非没有提过这个意思,他也曾暗示过,只是牧海装作不解风情罢了——尤南山才不相信以牧海表现出来的才智会不明白他的意思。
被训斥的扈从瘪着苦瓜脸,暗暗嘀咕:若是有机会献殷勤,我肯定当仁不让,只是别人不给机会,我能怎么办?
“尤公子勿怪这位大哥,瓜果不重,湘儿拎着不累。再说,伺候公子之事,是湘儿本分,不敢假人之手。”柳湘儿挑一个洗净的瓜果递给牧海,笑盈盈的看了他一眼。她把心完全给了牧海后,就总想着要亲手照顾到他衣食住行的每个细节,每件事都不想让旁人插手。
被训斥的扈从听到柳湘儿的话,开动脑筋,寻思道:原来不让我插手是这个原因,现下秦公子也选过瓜了。这下再去帮忙总可以了吧,也算是将功赎过。
扈从自作聪明的凑上前,对柳湘儿道:“路远无轻载,瓜果篮虽不重,但时间长了也累人,我来吧。”
柳湘儿拢了拢鬓间乱发,嫣然点头,笑盈盈道:“多谢这位大哥。”挑了一个小小的瓜果自己吃,然后把果篮递给扈从。
扈从看着柳湘儿的绝美笑靥,黝黑的脸庞不禁微红,喜滋滋的拿着果篮去送给尤南山。
尤南山瞪大眼睛看着扈从的一系列愚蠢行为,心中大骂:你他娘的是猪啊!让柳湘儿把瓜果递给我你会死啊!有美女在这里,谁稀罕你伺候!
尤南山沉着脸从果篮里挑了瓜,咬了一口,道:“陈晓焱去城里通知县衙来迎秦公子,怎么还不回?你跑个腿,去看看。”
扈从这下终于知道马屁拍到了马脚上,将果篮递给旁人,苦着脸往坡下跑去。
牧海看到这一幕,心中敞亮,笑嘻嘻的看了柳湘儿一眼。窈窕淑女,人人爱慕,这没什么问题,只要不逾越本分就行了。
湘儿被牧海看的俏脸飞霞,粉拳轻轻锤了牧海一下。
“咦,湘儿,你的瓜好小啊。怎么能这样呢?有我一口吃的,就不能饿着你,来,来,我分你点。”牧海把自己咬过的瓜果凑到湘儿水润饱满的红唇边上。
这么多人看着哩,湘儿嗔怪的看了一眼牧海。但犹豫片刻后,还是鼓起勇气,当着众人面,乖巧的张开樱唇在有牧海咬痕的瓜果上轻轻咬了一口。
湘儿羞不可抑的低下头,牧海则是心中大乐,搂着湘儿柔若无骨的柳腰,闻着她身上的幽幽体香,终于能理解唐明皇“从此君王不早朝”的心态了。
众人看着天仙般的柳湘儿当众配合牧海的轻薄举动,纷纷艳羡不已,恨不能以身代之。
尤南山笑道:“秦兄和柳姑娘神仙眷侣,羡煞旁人啊。现在始信人之命,可遇不可求啊。”他这么说是向牧海表面心迹,不会不知分寸。
牧海哈哈一笑,道:“尤兄说哪里话……”
此时,陈晓焱终于领着县衙的人来到了西坡迎接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