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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早,温府锦华苑里乱成一团,远远就能听到张妈尖着嗓子叫唤,“宋翎你小子在哪儿?给我滚出来!你把少爷带去哪儿了?”
宋翎嘴里叼着草根,悠悠闲闲躺在树梢,看着树下院子里一团乱,嘿嘿笑了一声,得意道:“从这里看下去风景不错吧。”
他身旁的树冠上坐了一个人,一身锦袍,小脸上沾了些许污渍,却是温洺筠。这向来循规蹈矩、说句话也要在肚子里先转上两圈的世家子弟显然是第一次做爬树这等出格的事,动作有些笨拙,这时望着树下,神情却稍显兴奋,轻声道:“真漂亮。”
宋翎笑嘻嘻,将温洺筠往上拉了一把,“喜欢咱们就常来,少爷你整天闷在屋子里读书,好好的人也要闷坏了。这府上这么大,就该好好逛逛。”说着忍不住伸手比划,“你瞧,这宅子真的太大了,锦华苑只是其中这么小的一块啊!咱们有空,去其它地方看看好不好?”
张妈喊了一阵,约是疲了,这下没声了。温洺筠望着眼下偌大府邸,有些遗憾地摇摇头:“我们只能在锦华苑玩,其它地方我爹都不准人随便出入。”
宋翎不以为然:“他不准就不准,咱们就偷偷溜进去玩呗,少爷你想去哪儿?”他常年流浪,本来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如今做了这大户人家的书童,也一点没有唯唯诺诺的样子——在他看来,自己唯一的主人就是救了自己性命的温洺筠,其它人根本排不上号。
他非常清楚,自己现在唯一的工作就是陪伴温洺筠。几日相处,宋翎打心眼里觉得温洺筠人好,就是像个小老头似的,老气横秋,总不见笑容,这才想尽法子带温洺筠到处玩,如此,倒是和温洺筠处成了很好的朋友。
温洺筠见宋翎大言不惭,虽然知道溜去府里其它地方的希望渺茫,仍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忽然指了指府邸的东北角:“我一直想去那里看一看。”
“那里是哪儿?”宋翎眯着眼睛,看了看那在这个大得出奇的府邸里显得空空荡荡的角落。
“那是我娘生前住的地方。”温洺筠低声道。
宋翎“啊”了一声,“你没去过那里么?”
温洺筠摇摇头,神色稍显落寞,“我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那之后我爹就把她住的地方封了,不准任何人进去。”
宋翎疑惑:“这是为什么?老爷不喜欢有人打扰夫人?”据他所知,正牌夫人死后,老爷非但没续弦,连个侍妾之类也无,竟是孑然一身地做了十来年和尚。
“不是这样的。”温洺筠神情有些茫然,“他们一直说,我娘是被我爹给逼死的。”
他苦笑一下,“他们还说,我长得一点不像爹,是和娘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所以我爹不喜欢我。”他说着垂下眼,“所以我也一直想知道,我娘她究竟长什么样,是个怎样的人……”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宋翎猛地转过头来,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看,不由有些尴尬地摸摸脸,“我脸被弄脏了?”
“没有没有。”宋翎连连摇头,露出个爽快的笑容,“我只是在想,少爷你长得可真漂亮啊,跟那戏文里唱的一样,唇红齿白,观音菩萨座下的童子也不过是这个样子吧?”
温洺筠有些惊讶地睁大眼睛,他长在高门大户,学的听的都是规矩,从没有人敢像宋翎一样一点不顾忌地和他说话,更没有人这么直白地夸过他好看。温洺筠脸上微红,一时竟稍感羞涩,那边宋翎却兀自喋喋不休口若悬河——
“少爷你都长得这么漂亮,你娘亲生前一定是绝世大美人!性子肯定也和你一样好,人见人爱,谁不喜欢谁眼瞎!”宋翎说着摸摸下巴,眼珠一转,“这样,我们等明天就溜进去那里看看怎么样?这些天我都把府里上上下下看清楚了,你跟着我走,一定不会被大人发现的。如果被发现了,我帮你领罚,怎么样?”
宋翎野惯了,从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毫无顾忌。温洺筠听得心头痒痒,几乎要应下来,不过想了一会儿,终于摇头:“不行,如果真被爹发现了,恐怕不是一顿打那么简单。”
“可老爷不是不在家么?”宋翎莫名。
这几日他也发现了,自己呆的这户人家阔气得惊人,乃是传说中的“丞相府邸”。只是传说中的丞相温大人连日不着家,宋翎来了这些天,这老爷竟连一次都没回来过。
扣除老爷,这偌大宅邸,满打满算,居然只得温洺筠一个小主人。宋翎每每看着,都觉不可思议——就算温大人自己不好女色不纳妾,那总是有父母兄弟的吧?这人要是富裕,就一定不缺亲戚,这些戏文里唱的大家族向来讲究血脉宗亲,怎么会冷清至此?
听宋翎提起“老爷”,温洺筠的神情稍微一黯,面上流露出一丝恐惧之色:“我爹他……总之这事不要再提了。”他认真地道,“而且就算要出去玩,明天也不行。明天开始我们就得收敛了,谭先生会来讲学。”
宋翎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显然对一个摇头晃脑之乎者也的老学究没多大兴趣,小少爷就是书读太多了才会像个小老头。他这念头转过,忽然想到了那夜雪地里,大红灯笼上所书的“于”字,神色一肃,问道:“那……先生来讲学,会教我识字么?”
“当然会。”温洺筠笑,“我们俩得一起读书啊。”
宋翎“嗯”了一声,忽然抓了根树枝在手里,低声道:“少爷,我写一个字,麻烦您告诉我这个字怎么读,好么?”
“当然好啊。”温洺筠点头。宋翎凝神,正想写字,却骤然听到树下传来一声河东狮吼:“小兔崽子我总算找到你了!你居然撺掇少爷去爬树!少爷何等尊贵,要是磕了碰了怎么办,你是不要命了么?”
张妈一面叉腰狂吼,一面拿着手里的长笤帚去够树上的宋翎。宋翎字才写了一笔,就被这狮吼声震得手里树枝都吓掉了,再被笤帚狠狠一拍,这爬树钻洞的行家也终于不支,灰头土脸狼狈摔下树去,嗷嗷大叫:“哎哟张妈我求求您,打人不打脸,您别照着我这儿来啊。我知道错了,我这就把小少爷弄下来,包管他一点油皮都不会擦破……哎哟疼,我求您了别打了……”
温洺筠哑然看着这鸡飞狗跳的一幕,见宋翎一面躲闪讨饶,一面不忘向自己挤眉弄眼,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道:“张妈别打了,是我让他带我上来的,不是他的错。”
他顺着张妈找来的梯子慢慢爬下树,张妈拉着他左看右看,松了口气:“还好没事。”又看一眼笑眯眯的宋翎,忍不住又想一笤帚打过去,碍于挡在宋翎面前的温洺筠,只得收手,悻悻道:“就知道和这小叫花裹着玩,少爷你都被他带坏了。”
温洺筠好脾气地笑笑,并不回嘴,只是偷偷和旁边灰头土脸的宋翎对视一眼,相视而笑。
或许对宋翎来说,在雪夜绝地里遇到温洺筠,是他上辈子积了德才修到的福分。然而对温洺筠来说,遇上宋翎又何尝不是幸运呢?
宋翎是温洺筠第一个朋友。
张妈一通河东狮吼后,硬生生拆散了宋翎与温洺筠这对患难“鸳鸯”。温洺筠乖乖地去读书,宋翎则是在被赏了一顿排头后,被打发去扫地。
温宅大是大,但锦华苑实在不算大,里里外外就几个人。宋翎唰唰唰飞快地把锦华苑扫完,想去找温洺筠,又被张妈拦住。百无聊赖转了半天,最后记吃不记打地重新攀上了树,而后从树顶爬到书房顶上,趴在瓦片上仔细听了听,听见温洺筠读书的声音,于是也不敢打扰,只坐在房顶上发呆。
温洺筠喜欢和他玩,但能和他玩的时间很少。这位小少爷每天从睁眼开始就要读书,背书,还学诸如音律、茶道、绘画、棋艺之类乱七八糟附庸风雅的玩意儿。温府规矩大得很,吃饭穿衣都有讲究,若不是那位老爷不在,温洺筠喜欢他,锦华苑管事的张妈又压不住他,他自己只怕早已被削了一层皮。
堂堂丞相之尊,应该比撞倒他的那个姓于的人家厉害吧?两个叫花子申不了的冤,报不了的仇,换成这样的人家,恐怕就是举手之劳吧。
宋翎脑子里才闪过这个念头,就啐了一口。哪怕人家厉害,又凭什么帮他报这个仇?对这些达官显贵而言,人命岂不是最贱的东西?
他想着心里气闷,捡起一块石子扔了出去,正想扔第二颗,忽听一人在身后道:“小家伙,你在这儿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