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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两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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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鹰在月色映照下,很快出了桓安,振翅往远方飞去。

    温府内院,书房之中,一人站在窗前,仰头看那鹰的去向,笑了笑:“大人,于家这是要坐不住了。”

    “随它去。”温珏正坐案前,轻抿一口茶,淡淡道。

    窗边人失笑,点头道:“左右桓安是大人的地界,就算是于家,也轻易不敢违逆您。”

    他随手将窗户合上,话锋一转:“这鹰往北疆去,看来是去找于震无疑了。于大将军镇守北疆,威名赫赫。此事若处理不当,恐怕棘手,大人认为当如何行事?”

    温珏轻笑,“你怎么看?”

    窗边人挑眉,毫不迟疑道:“想动于家,必除于震。”

    这人三十五六年纪,一身官袍,却是先前匆匆乘轿赶往温府的官员。此人名叫谢华韵,乃是当朝吏部尚书。

    要说这谢华韵,也是桓安一号传奇人物了。

    吏部掌官员任免,乃是不可多得的肥差,吏部尚书更是吏部之首,虽受命于丞相,却也是朝中举足轻重的人物。能在不满四十岁时就爬上这个位置,已足见谢华韵的厉害之处,可这人身上最传奇之处却在于他的出身。

    在大楚满朝沾亲带故的世家子弟中,谢华韵是真真正正的寒门庶子,十七八岁时孤身离乡,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儒袍进了桓安的城门,而后科举夺魁,沉浮宦海十数年,在这最重出身的大楚官场中,走出了一条前无古人的青云之路。

    不过这寒门显贵之所以能成传奇,少不了温珏的推波助澜,一路提携。至如今,温珏权倾朝野,谢华韵也几乎成了温珏的头号心腹。能让这二人星夜密议商讨对应的于家,自然也不容小觑。

    毕竟,对大楚朝政熟悉的人都知道,在温珏掌权之前,上一个权倾朝野的丞相爷,正是于家的当家,于檀于大人。

    于家世代为官,树大根深,枝繁叶茂,约二十年前,温家获罪一蹶不振,于家却迎来真正意义上的巅峰。于檀登上丞相之位,圣宠日隆,开始了无限风光。

    于檀有一子一女,长子从军,战功赫赫,封大将军,幼女入宫封后,之后更是诞下太子。于家成帝王姻亲,地位更是固若金汤,若非温珏后来居上,扳倒于檀,独占帝宠,于家没准还会继续风光个几十年。

    人说风水轮流转,温珏掌权,于家就跟着衰落,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到底还留着那么最后一口气。如今先帝归西,温于两家,连同着这大楚政局,就又走到了一个“转”的当口。

    可究竟往哪边转,两边都说不准。

    于家势弱,然而外有于震兵权未削,内有小太子登基为帝,只苦于小皇帝年纪太幼,无力掌权。

    温珏权倾朝野,摄政揽朝,如今行使的已是天子之权,乍看难以撼动,可在座两人都心知肚明——小皇帝年幼不假,可终会长大,等小皇帝安稳长大了,可还有温珏的活路?

    温珏斗败于家,在风口浪尖呆了这么久,权可压帝,即使他想抽身,也没法抽,一退就是万劫不复,可如若往前,谁又知道不是万劫不复呢?

    温府看似富丽堂皇,无比风光,其实已经走到了生死关头,前路莫测。

    温珏含笑,从容抿一口茶,“本朝旧例,武将回帝都面圣时必须交还兵符,此次新皇登基,只要于震回朝,我们就能削他的兵权。”

    这丞相大人年轻优雅,对待幼子虽是个冷心人,却绝非冷面人——温相爷教养良好,谈吐温和,待人接物从来和气,不吝笑容,风度翩翩,八面玲珑。

    谢华韵一叹:“下官日前发书信请他回桓安面见新帝,至今毫无音讯,如今这信鹰一飞,想来于将军更是不会回了。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于将军到底兵权在手,哪怕以此为由给他治罪,也怕生变啊。下官鲁钝,究竟如何行事,还请大人示下。”

    他一面说话,一面极其自然地拿过茶壶,细心地给温珏斟茶,斟茶的手法漂亮干净,显然是练过茶道的。待这一番话说完,这朝廷命官又躬身将茶杯置于温珏的左手侧,之后方不慌不忙地拿起自己的茶杯。

    两人谈的是秘事,自然无下人在旁伺候,而谢华韵寒门出身却能飞黄腾达,靠的也是八面玲珑。只是温相爷贵族出身,含笑对人乃是君子风度,令人赏心悦目。到谢华韵这么个寒门子弟身上,含笑对人就成了笑脸迎人,多了那么一分圆滑市侩。

    不过聪明人的圆滑并不讨厌,尤其是他还很细心——温珏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谢华韵将茶杯放在了他的左手边,而温珏惯用左手。

    温珏将茶饮尽,方慢条斯理地道:“于震总要对付,不过边关战局不稳,倒是不必急在一时……”他笑了笑,声音低幽,“于家满门倒行逆施,贪得无厌,却偏偏出了于震这个忠臣良将,即使他手里有兵权,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会出兵干预……即使他想,我也不会让他成事。”

    他说到这里,语气一顿,“比起于震,小皇帝才是重中之重。”

    谢华韵沉默片刻:“于家是小皇帝现在唯一的臂膀。”

    温珏笑着摇头:“不,哪怕于震没了,小皇帝只要亲政掌权,他想要多少心腹就能有多少心腹,想要多少将军就能有多少将军。”他的权是先帝给的,就算小皇帝不是于家女所生,也不会容忍有这么个权可压帝的主儿安稳坐着,若要破解如今困局,关键却还在小皇帝身上……

    小皇帝不可能永不长大,也不可能永不亲政。即使温珏权倾朝野,也做不到这一点。

    房内安静了一会儿。

    良久,谢华韵缓缓道:“相爷究竟有没有想过,往前一步?”

    他问得含蓄,但大家都是聪明人,温珏微笑,这次却沉默了,点了点头,又摇头,“如若往前一步,到时候要面对的,可就不仅仅是于家,也不仅仅是于震了。”即使他杀了幼帝,他也是名不正言不顺,非得腥风血雨历遍,将这河山搅个底朝天,才有重见太平的可能。

    可这代价,实在太大了。胜机渺茫不说,这十余年来励精图治,勤勉理政,可不是为了有一日把这河山倾覆的。

    温珏抬眼,看着墙上挂着的“大好河山”四字,陷入沉默。

    他固然是个宦海沉浮、权欲熏心的庸人,却也尽力想做一个好官。

    温珏不言不语,谢华韵却似乎已有所得,躬身行了一礼:“下官明白了,如今局势仍在掌控之中,我们还有时日。华音静待相爷决断。今日夜已深,大人多日未曾好眠,还请好好休息,我就不多叨扰了。”

    华音是谢华韵的字,这字恰合他这个人——说得比唱得好听。温珏点点头,而后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道:“最近于檀见先帝去世,又开始活动,笼络了不少言官,你最近行事收敛些,别让人抓着把柄,明白么?”

    谢华韵神色一僵,而后面上很快挂起笑容:“是,下官一定注意。”

    温珏见状摇了摇头。这世上人无十全十美,谢华韵是个极其好用的下属——能干,办事利落,能出奇招,并且极擅与人相处周旋,兼之寒门出身,背景清白。可也正因为是寒门出身,这人约莫是早年穷怕了,发迹后实实在在钻进了钱眼子里,再难抽身。

    大楚官场被权贵把持,官员之间送礼往来,猫腻诸多,各个家族又势大根深,想要将这浑水理清几乎不可能。谢华韵做得并不过分,温珏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但这人却仍嫌钱不够,又私下经商,这下实在是一团乱。大楚律令名文规定经商者不得入仕,入仕者不得经商,如果真被言官抓到什么把柄弹劾一笔,那就好看了。

    不过最有趣的是,这人虽钻进了钱眼子里,却还是个一毛不拔的吝啬鬼,生活简朴得近乎拮据,出门代步用个两人抬的小轿已是因为有破天荒的急事,不纳姬妾不修宅邸,实在让人好奇,这人攒这么多钱,是想带进棺材里枕着睡么?

    不过现在还真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温珏送谢华韵行至院门前,忽听一家丁来报:“老爷,少爷来向您请安。”

    已经跪完了么?温珏眯了眯眼,看到了远处等候的两个小崽子,他罚的一个人,跪的却是两个人,看来这新来的小书童还真是忠心耿耿。他微微一笑:“让他们过来吧。”

    两个小家伙慢吞吞地过来,宋翎埋着头闷闷地行礼问安,温洺筠则是慢条斯理,平静地向父亲请安,又礼貌地向谢华韵问好。

    谢华韵跟温珏的时间颇长,知道相爷这家务事不能用常理推断,不过见温洺筠温和有礼,仍是笑着回道:“多谢小公子了。”

    他说着视线一偏,正巧看到温洺筠身旁的宋翎抬起头来,于是唇角的笑容僵在了当场。

    这沉浮宦海十几年,八面玲珑长袖善舞、一张脸皮堪称刀枪不入的人精呆立了有一会儿,方颤声道:“相爷,这孩子……”

    温珏不料谢华韵失态至此,皱眉一侧头,恰好也看见了宋翎的面孔,面上神色骤变,凤眼微垂,打量宋翎的目光近乎凌厉。

    宋翎只觉脸上火辣辣的,下意识地摸了摸脸。他才洗过脸,脸上没有脏东西啊,这两个官老爷究竟犯了什么邪?他心里烦躁之余,又莫名有些不安,正想着快点告退,就见温珏目露奇光,缓缓道:“送少爷回锦华苑,这孩子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