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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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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了,栖梧阁里静悄悄的。云棽支起窗来,月光像是一条雾蒙蒙的绸缎,软软地铺在地上。黑夜像是一块巨大的帷幕,将皇宫白天金灿灿的琉璃瓦,猩红的围墙,远处灯火辉煌的歌舞台上歌姬们悠扬婉转的小调和厚厚宫墙里女子哀哀的哭泣声都笼罩在它的怀里。闷的人透不过气来。

    云棽叹了口气,颓然地靠在柱脚上,慢慢滑坐在地上。

    薛楚的伤势还是那样,不致命,却也没有大好。见了云棽,也照旧是那副冷淡厌恶的模样,他不再赶她,只是也不再同她说一句话,像是这个人全然不存在一般。

    云棽很想问他,到底是什么让他如今这样厌恶自己。可她不敢问,若是得到的结果是她永生永世也无法弥补的,她又该如何?

    只是这样想想,她便觉得浑身一阵一阵地发冷,忙甩甩头,再不敢想下去。

    “吱呀”一声,外室的门不知被谁推开了。

    云棽一个激灵,从昏昏欲睡中猛然惊醒。薛楚不喜别人随侍身侧,若无传召,宫女太监谁敢擅自入内?

    她飞快起身,脚步轻巧地撩开帘子瞧了瞧,见阿楚神色平和,并无不适。心神稍稍安定下来。

    她将帷幔合拢,转身朝着外室走了几步,轻声道:“谁?”

    外室静悄悄的,像是没人似的。云棽小心地靠近帐幔,伸手在桌案上摸索着,触到冰凉的刀柄,将它紧紧握在手里。

    按说这栖梧阁守卫森严,众侍卫重重把关,云棽这样担心看似是多余的。但先皇便是在自己寝宫中遇刺。那时寝宫外亦是重重把守,连个苍蝇蚊子飞入都要盘查一番,可刺客却始终没有定论,一时之间整个卫国宫廷人心惶惶。宫女太监们出门皆是三五结伴,竟不顾卫国宫廷两人结伴同行的规矩。

    薛楚深受皇帝宠爱,早已成了众人的眼中钉,恨不能拔之而后快。难保同先皇一样,最终死无葬身之地。

    “谁?”

    云棽的声音绷得紧紧的,像一根一碰就会断掉的弦。

    外头安静无声,只有幽幽的兰花香悄无声息地落了半末香灰。

    云棽定了定神,微微提高了嗓音,却小心翼翼的,不想将薛楚吵醒:“没有薛公子的传召,谁敢擅闯栖梧阁?”

    帐幔边的烛台跳动了一下,猩红的帐幔薄薄的,映出一个纤弱的女子身影来,鬓间步摇坠坠,发髻微耸,是卫国贵妇时下最爱的飞天髻。帐幔的另一侧还映着一个梳着双髻的小巧玲珑的身影来,正是寻常见的卫宫宫女模样。

    云棽松了口气,将手中的剪刀搁回桌上。

    “娘娘万安,只是薛公子已经歇下了,请娘娘明日再来吧。”

    “本宫还在想,究竟何时才会再见到你。”一只素白的手轻轻撩开帐幔,纤细的指尖上圆润的指甲燃着石榴红的丹蔻,露出一张妆容精致的清美的年轻女子面容。

    柔婉的杏眸挑出斜飞的眼尾,涂着朱红色胭脂形状姣好的唇微微一挑,生生令这一张青柔如翠湖的女子显出一副盛气凌人的尖刻模样来。

    “妹妹。”

    这张清丽的面容,这再熟悉不过的柔美的声音令云棽周身狠狠一震。她抬眼瞧着这个一身宝蓝色贵人品级宫装的女子,心头窜起的怒火几乎要将她本就少有的理智烧个一干二净。

    “云贵人。”她一字一句咬牙,才将这话说了完整:“万安。”

    “真不愧是云府嫡女。”云芷唇畔挂着一抹讽刺的笑,在外室的黄花梨木圈椅上坐下,身侧的侍女捧着食盒,恭恭敬敬地奉在桌上,垂首立在一侧,很是乖巧,“便是在这卫国宫廷里也这样来去自如的,恩?”

    “不及云贵人如今身沐皇恩,集万千宠爱在一身。”云棽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来。她面前这个昔年的云府庶女,低眉顺眼的模样早已不知退去了哪里,连温婉可人的样貌如今瞧来也令人憎恶。

    “云棽,妹妹。”云芷冷笑着微微勾唇,盯着云棽的目光冷森森的,像极了一口深寒的枯井,“你不必这样转弯抹角的,你以为自己便高贵了么?楚国旧臣之女,管他嫡庶,在卫国里脆弱的就像是一根蒲草似的。你说本宫狗仗人势也罢小人得志也好,本宫如今位居皇妃,比起你昔年荣华富贵更盛。而你,攀上顾长生这根高枝,以为自己便可以飞上枝头了么?”

    云棽一时语塞,纤弱的手竟有那样大的力气,将指甲深深嵌进肉里:“云棽如今不过小小宫女,难为云贵人肯这样盯着奴婢,想来一举一动也尽然落在云贵人眼中了。”

    “瞧你说的。”她笑着起身,漫不经心地拂过指甲上鲜红的丹蔻,微微俯身凑近了云棽,在她耳边轻声笑道:“顾长生再如何权势滔天,也管不到后宫来。妹妹,本宫现在若是想让你消失,可简单得很呐。”

    她的声音鬼气森森的,同昔年细声细语,笑意盈盈地说着“妹妹快用些茶”的云芷判若两人。那个时候的云芷,眉目清丽,笑起来眉眼弯弯,柔和的像是一汪寂静的湖。

    “可本宫就是要好好留着你。”她直起身来,她穿着厚底的绣花宫鞋,身量比云棽高了许多,微微挑起的眉,勾起的唇角带着满满居高临下的意味,“让你这嫡女也知道,本宫的地位和身份绝不是上天注定的。”她小指上戴着金灿灿的护甲,攥起拳来的模样显得有些僵硬,“它一直都在本宫手里,永远握在本宫手里!”

    云棽看着她发间斜插的金步摇,海棠流苏摇摇坠坠的,映着眉心的花钿,愈发熠熠生辉。她身上穿着宝蓝色流彩暗花云锦宫装,脚下蹬着绣花的高底宫鞋。若不是楚国灭亡,她拥有的本该比云芷如今要多上千倍百倍!她如今该是薛楚的妻,该是楚国最尊贵的太子妃,是未来的皇后!

    云芷微微垂眸看了一眼云棽,她低垂着头,叫人瞧不清神情。云芷以为她是怕了,扬起唇角轻蔑一笑,拂了拂袖子,便要往内室里去。

    云棽快步上前,不着痕迹地将云芷堵了个严严实实。

    “云贵人,薛公子已经睡下了。夜深露重,贵人还是请回吧。”

    云芷轻笑一声,垂眸看着云棽:“本宫不过进去瞧瞧薛公子伤势。你这样着急忙慌地拦着做什么?”

    她身侧的宫女上前来,盛气凌人地道:“听见我家贵人的话没有?还不快让开!”

    ”贵人同公子到底是男女有别,请贵人自重。”

    这话却是说的有些重了,倒像是明里暗里的指着云芷,想要硬生生地给她安上一个秽乱后宫的名声。

    云芷不动声色地微笑着,柔声道:“妹妹这可是误会了,本宫同薛公子一同服侍皇上,按说也是同为姐妹,男女之别实在是显得生分了。”

    云棽心底窜起一团怒火,云芷这话对薛楚来说已是令人难容的侮辱。他那样心高气傲的人,如今竟被庶女出身的云芷挖苦至此,着实像是一把刀,直戳在云棽心上。

    “云贵人这话说的有趣。”云棽头脑发热,像是喝多了浓酒,酒气喷头,难以消解,“薛公子出身楚国皇室,曾携千军万马上阵浴血杀敌,只可惜楚军不力,才不得已留在卫国宫中。便是如今,皇上也从未说过薛公子是后宫之人,云贵人本是庶出,在敌人身下婉转承欢,好容易才换了个贵人的虚位,又妄自揣度圣意,难道忘了这卫国宫中的礼数了么?便是如今,贵人敢不敢去问问皇上,这宫里的地位,究竟是贵人比公子高出一筹,还是公子更甚于贵人?若是后者,难道贵人竟忘了尊卑礼数,目中无人,在这宫中来去自如了么?!”

    云芷的脸色先是一片通红,薄唇紧紧抿着,过了片刻,她的脸色慢慢变得青白,而唇角却勾起一抹笑意来:“妹妹果真还是同小时候一样,巧舌如簧,能言善辩。只是妹妹怕是忘了,自己早不是当年高高在上的云府嫡女了,你如今在本宫面前,也不过是个宫婢。”她的眸色若隐若现的,这些年倒是愈发地令人难以揣测了,“本宫不能同公子相比,可本宫身为贵人,教训宫里不守规矩的丫头也是理所当然的,对么,妹妹?”云芷眼风扫过身侧的宫女,“锦绣,你在宫里待得久,不如教教她规矩,如何?”

    “奴婢遵旨。”锦绣天生一双眸子,生的比寻常女子更锐利些,望向旁人的目光尖锐刻骨,像是要将那人拆吃入腹一般。云棽心里一紧,隐隐听到帐幔后传来薛楚平静的轻柔的呼吸声,紧紧地攥起拳头来,一动不动。

    锦绣上前一步,劈头便是一掌重重打在云棽脸上。云棽的手下意识地紧紧攥住身后的帐幔,捂着脸慢慢地滑坐下去,唇角沥沥地淌出一丝血来。

    “公子睡下了,”她的声音低低的,抬头望向云芷的目光微微地软了下来,带上几分哀求,“贵人要罚也等明日吧。莫要吵醒公子。”

    云芷的神色略略复杂起来,她细细地盯着云棽的神色,目光纠结,云棽翻遍其中,竟从塞得满满的轻蔑和冷酷里看到一点点的怜悯。她声音尖锐:“你倒真是个痴情种。云棽,昔日他不过是看重云家的地位,如今你同他早就没有半分关系,你以为他还会护着你么?真是愚蠢至极。”

    几多苛刻,几多轻蔑,从她微启的唇中飘然而出,来势汹汹,一刀一刀地剜着云棽。

    “我不在乎。”云棽一字一句地回应,她红肿的脸上挂着苍白的惨笑,格外的怪异,“他一朝为我未婚夫婿,我便终身只做他的妻。”

    云芷眉心一拧,唾了一口:“事到如今,你还在自欺欺人么?我今日便是将你碎尸万段,他也决计不会再为你皱一下眉。”她说着,目光突然被点亮了一般,饶有兴致地瞧了云棽半晌,声音低低的,藏着按捺不住的欢喜:“不如,咱们试试?”

    云棽颤抖着向后挪了挪,这话是从云芷口中说出来的,她太懂得一个隐忍多年的庶女,一朝得势,心中旧恨一旦有了发泄的地方,便是将她做成人彘,也不是不可能的。更何况,云芷在说这句话时眼中闪出的熠熠光辉叫她不能不信。

    “锦绣。”云芷唤了一声,微微眯起眼睛盯着蜷缩在地上的云棽,声音欢喜地颤抖起来,“把她带走。天亮了派人来告诉薛公子一声,说是我借他的宫女去用上一用。”她轻笑一声,挑了挑眉:“不过是个宫女罢了,想来薛公子也不会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