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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白箜狡辩,葛遇怒而打断他的解释,咬牙道:“白羽林不必再说了!我在白大将军麾下的时候,无过而被遣返,只因为他一句‘没有领兵之能’,如今你在京中竟然把此事作为谈资——我葛遇一辈子尽忠职守,从没受过这样的屈辱!难道还要我毕恭毕敬的听你一遍遍对人谈及此事,才算宽宏大量?”
葛遇说完抿紧了嘴唇,向兴德帝躬身,不再多言。
“葛卿坐。”兴德帝点头向案前一指,随后看向被葛遇一番话说得愣在原地反应不过来的白箜,“你可知自己错在哪了?”
白箜下意识点头,随后脸上又浮起茫然和委屈。
他视线落在葛遇身上定定的看了一会,忽然上前跪在他面前,咚咚咚的磕了三个头,随后单膝回到原处,瓮声瓮气的说:“末将没脑子,不会说话,现在知道得罪了郎中令,末将认罚。但家父这些年都对郎中令调度粮草兵甲的能力推崇备至,绝无羞辱郎中令的意思,郎中令说的话末将不服!”
葛遇被一纸调令直接送回京中,根本不清楚白大将军当年写了什么,可再没上成战场的事情令他误会了白大将军的意思,因而成了葛遇多年心结。
此时骤然听到白箜的话,他不由得瞪大双眼,看着青年黑黝黝的脸说不出话来。
葛遇忽然觉得自己这些年白委屈了!说出去倒像是他心胸狭窄,多少年了还惦记着报复白大将军后人似的。
兴德帝视线在白箜和葛遇之间游移,见两人面色,立刻知道这件事已经被解决了,心下对两名臣子的胸怀都很满意。
他舒缓了面色,沉吟片刻后道:“白箜罚俸一年,让你涨涨记性。”
随后,兴德帝转眼看向葛遇,语带调侃的说:“边关武将嘴上没个把门的,未免太无礼了。朝中不是军营里,什么话都能容你胡说八道——葛卿,朕看中了他的一身本领。羽林军关系着朕的安危,他便交给你□□了,别让朕失望。”
葛遇心里仍旧有些尴尬,可他没脸反对兴德帝的提议,垂着脸含混的应下此事,随后绷着脸将白箜带走了。
等到两人相携离去,兴德帝脸上的笑意如照射阳光的露水般散去,垂下脸对上儿子的视线,扬起双眉询问:“看懂了?”
嬴社好奇的说:“父皇打算重用白家父子?京中勋贵不是很多吗,何必特意挑选边关将领入京呢?”
兴德帝冷笑的看向摆满了朝中官员家世记录的书架,沉声道:“韩安这个老匹夫插手官员调动太多了,朕不敢用他提拔上来的人——白箜掌管的羽林军,还是朕摸了韩安荐上来的付世明身上职务才替补上去的。葛遇和白家父子都很好,他们于国有功,还牵扯不到朝中事,可重用。”
嬴社想了想,认真的说:“父皇,其实韩丞相对您还是很忠心的。”
韩安在朝中犹如一座大山横在嬴社面前,阻隔着他与太子之位,兴德帝相信小儿子很明白去掉韩安对他来说有多重要。
正因如此,他完全没想过儿子会替韩安说好话,可听到幼子对韩安的夸赞之语,兴德帝心里却觉得暖和极了。
——天下人莫不盼望从他手里拿到好处,为此不惜诋毁他人,令兴德帝看尽世人丑恶的嘴脸,但嬴社说出的话如同一汪清泉,把兴德帝心底最后一丝阴霾洗净。
“……韩安确实是个人才,其实被人流放的韩昭也是个难得的人才,可他们父子手都伸得太长了,不剁掉爪子,他们不会记住疼的。”兴德帝遗憾的摇摇头,心里明白韩氏一门享受过无上荣光便再也没办法像过于一样谨小慎微的生活了。
而且他的第九子体内混入了韩氏的血液,只差一步便能够登上帝位,韩氏放不下帝位的诱惑,弘儿也看不开这一点。
“可惜了。”嬴社评价一句,转移话题道,“父皇,我刚刚就想问你一件事情,但没敢开口。”
兴德帝好脾气的说:“你还有不敢对朕说的话?吞吞吐吐的像什么样子,想问什么就问吧。”
嬴社垂下手,隔着外袍往兴德帝小腿上碰了碰,一团坚硬的东西咯着他的掌心,嬴社的小脸瞬间绷得死紧,忍不住撩开兴德帝的衣摆,往他靴筒看去——短靴里插着一柄匕首。
这柄匕首的通体乌黑,丝毫不吸引人,可刃上却泛着一层幽篮的光,似乎随时准备舔舐他人的鲜血,带走鲜活的生命。
嬴社心中狂跳,发觉自己触碰到了世间最可怕的秘密。
他看着掌心沉甸甸的匕首浑身发颤,与不成声:“父皇,你为什么随身带着这样东西?”
“信人莫若信己,防人毋存幸念。”兴德帝脸上透出一股颓唐的色彩,眼中看不出任何情绪,他静静的看着躺在幼子掌心那柄匕首,将它塞回靴筒之中,“人都是自私的,也避免不了贪欲,所以即便是世间最亲近的人也无法全心为他人着想。若有人肯为了其他人牺牲奉献,自然也有自己的目的和条件,这个‘条件’里很可能包含性命一条。但不要太过介怀,因为人的心思难以揣测,想法时时刻刻都在变化,很可能他们付出代价的时候已经后悔了——所以,相信他人的时候就全心信任,一旦发现他们有违背你的可能,不要心慈手软,要彻底将其毁灭,不给他们丝毫东山再起的机会。如意,韩氏管着咱们父子的衣食住用啊……”
兴德帝说的话一点点引入嬴社脑海,让他越来越面无血色,直到嬴社紧咬着嘴唇像是承受不住的时候,还在继续说:“你只有不轻信他人,才不会失去自我的判断能力,任人摆布;只有事事防备,才不会落入他人设计好的陷阱而无力摆脱困境。如朕这般,不过是困兽之斗,成与不成端看韩氏够不够心狠手辣了。”
“——告诉朕,你明白了吗?!”兴德帝以从未有过的严肃姿态向嬴社提问。
嬴社盯着兴德帝的眼睛,浑身的颤抖逐渐消失,最终将拳头攥得死紧咬牙点头。
兴德帝终于露出一丝微笑,拍了拍他的头顶,温和的说:“好了,你今天学得够多了,回去休息吧。朕派人给你送一碗安神药,要记得……”
“先命寺人饮过,确定无毒才能入口。”嬴社接下兴德帝想嘱咐的话。
兴德帝脸上笑容越发满意,在他背上拍了几下,让人驾车把嬴社送回姜夫人身边,随后召集重臣商讨国事。
天越来越冷了,刚入十月,兴德帝已经离不开暖炉,只有升起满室的火盆,才能觉得钻进骨头缝里的寒气离开了,京城尚且如此,更往北的燕地比咸阳还要冷得多。
皇甫熙看着天空不断飘落的雪花用力拉紧身上的皮袄,他翻了一页书,赶忙又把手缩回手笼里,不由得皱了皱眉。
“熙儿,上课走神,你想什么呢?”章左眼睛有些花了,可老人看不清近处的东西,越往远看反而越清楚,皇甫熙的小动作完全被他收在眼里。
章左年纪越大越像个老小孩,看着弟子为难得皱起小脸正是他发展出的新爱好。
被老师点名批评上课不认真,皇甫熙果然如章左所愿,一张漂亮的小脸蛋皱成包子,他低声回答:“老师,今年下雪比往年早了很多。”
章左向窗外望了望,看着染白的地面,原本因为逗弄弟子而生出的愉悦被闷在胸口,最终化作一声叹息,他背对着皇甫熙问:“燕王世子还有几天该过来听课?”
“他五日来一次,后日又该出现了。”提起像块牛皮糖似的嬴驽,皇甫熙心情也落到底,说话声音有气无力的。
皇甫熙无论如何想不明白,嬴驽到底看上了他哪里,第一见面明明自己表现得很冷淡无礼,可嬴驽就像是着了魔似的,非顶着燕王的反对,在王府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很作了一场。
无论什么年代,熊家长总是扭不过家里熊孩子的,燕王到底还是捏着鼻子给皇甫熙分了一个侍中的位置,让他领干薪不干活。
嬴驽抛弃了原本打算说章左坏话的计划,非要每五日来章左家中蹭课,让一老一小都打心眼里烦他。
——嬴驽上课从不听讲,眼珠子只顾着看皇甫熙,恼得皇甫熙头一次生出把他眼珠子抠出来的冲动。
“后天的课程,讲讲提前下雪的危害吧。哎,我不想管燕王和他家里这群孩子,可怎么自己不管事儿,事儿还总往身边挤呢!”章左感叹一声,看着绷着漂亮脸蛋的弟子,终于有点心疼了,略一犹豫,改变了主意,“算了,还是按照原本的课程讲授吧,反正说了也是糟蹋你的时间而已,他不学无术,哪听得懂这些。”
章左慢悠悠的摇晃到皇甫熙身边,认真的说:“你这些年没少看书,被君王相中的男人都有什么下场,肯定知道,为师就不废话了——燕王心心念念跟山上的道人修炼神术、羽化登仙,建生祠还忙不过来,他除了征税款钱粮和徭役,想不来管赵地百姓死活。若是大雪继续下去,民房被大雪压塌,百姓丧命的事情必定接连不断的发生。让你爹注意着点,趁早将消息送回京中。越早传递消息,越能少死些百姓,算得上大功一件。陛下这几年动作不断,想方设法削弱韩氏的能量,老夫看着形势转变了许多,陛下应该已经下定决心放弃九公子了。你与社公子幼时是玩伴,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这种缘分更显得非同一般,陛下看到你爹的奏章肯定会想起他的才能,到时候,你说不定能早些离开这破地方。”
“我要是走了,老师您怎么办?”皇甫熙一惊,立即追问。
章左漫不经心的摆摆手,不当一回事的说:“难道老夫还会缺人照料?老夫的儿子只是不擅长处理政事,因而没入朝罢了,老夫家中良田百亩,做个富家翁清静清静更好呐!”
确定老师对晚年生活安排得没有问题,皇甫熙决定按照章左说得办,师徒二人谁也没想到二门外站着个痴肥的少年,把一切都听得一清二楚。
——章左年老耳背,高声说话足以让声音传到二门外面,薄薄的一层门板根本挡不住什么。
嬴驽脸上神色变幻不定,最终凝结成满目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