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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城的上空,一大片乌云夹杂着隆隆的雷声滚滚而来,犹如万马奔腾,转瞬间就遮天蔽日。
在南宫的嘉德殿里,仿佛是映照后世晚唐诗人徐浑的“山雨欲来风满楼”,一阵疾风吹进大殿之上,将烛台、书案吹得东倒西歪。
嘉德殿里的宫人黄门们手忙脚乱的在中常侍郭毅的指挥下,将倒地的书案、烛台等用具扶起。
在殿内一片慌乱的情形下,有两个人却丝毫不为所动。何太后跪坐在殿内正座,脸色发白的绝望的盯着刘辩,手里的握着的一份奏疏因为她的用力而皱在了一起。而刘辩则不卑不亢的垂手立在殿中央,任凭宫人黄门在身边忙乎,一脸的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表情。
殿内慌忙的宫人们根本无法顾及两人剑拔弩张的气氛,只有郭毅在指挥宫人的同时,不时的拿眼瞄了一下堂上对峙的两个人,额头上豆大的汗水如潺潺小溪般流了下来。
一本放在案上的《左传》被吹到地上,书页被狂风吹得乱翻,一名宫女小心的将书捡起,瞥了一眼书页,不由得目光一亮。这本《左传》不但书页纸张雪白精美,装订成册,上面的字迹也工工整整,一模一样,就算是一个人写也无法写出这种程度,上面的字似乎不像是时下流行的手抄,而是、而是……
小皇帝刘辩刚刚持这本书进来的时候,说这是印刷而得,是送给何太后的礼物。虽然这名宫女听不懂什么是印刷,但是觉得这种印刷而出的书籍,有种说不出的妙处,也许就像小皇帝刚才说的那样印刷之功,乃泽被天下、福及万代子孙的盛举。
本来她还等着刘辩进一步解释印刷术的好处,想不到还未等刘辩说完,何太后就粗暴的打断了他的话,愤然的质问道:“辩儿,你为何要袒护那贱人的孽种?”
何太后所说的贱人的孽种,自然是指王美人的儿子,陈留王刘协。自从毒死王美人后,何太后就一直处心积虑的想要斩草除根。只是碍于汉灵帝刘宏与董太后的保护一直无法下手。如今大权在握,本以为可以除掉刘协,谁知道却被刘辩阻止,心中自然愤怒。
而面对何太后的怒火,刘辩却表现的不骄不躁,从容的答道:“母后,协弟并无大错,贸然赐死恐天下舆论难平。况且儿与协弟皆是先帝子嗣,岂可有悖人伦,痛下杀手?”
何太后对刘辩的劝说根本没有听进去,不耐烦的说道:“辩儿年纪尚幼,根本不懂其中道理,这个孽种存在一天,对辩儿的帝位就威胁一天。辩儿不要轻易听信他人之言,受人蛊惑。这件事你不要管了,由母后来处理。”
见何太后还把自己当成孩子,蛮横的不听道理,刘辩愤然的站起身,走到正殿中央,对何太后深施一礼,反驳道:“非是孩儿不孝,只是母后的话,孩儿不敢苟同。孩儿的这个皇位,若是孩儿施德政,万民归心,那是谁也抢不走的。可若是倒行逆施,失德于民,恐天下人都会来抢这个皇位。故孩儿若想坐稳这个皇位,关键在于孩儿,而不是他人。”
刘辩见何太后一时无语,顿了顿,下定决心接着说道:“孩儿虽然齿幼,但也并不是完全懵懂无知。国家大事,心中亦有分寸。如今天下纷乱,社稷将倾,孩儿欲行光武帝事,拨乱反正,中兴大汉。然母后虽体恤孩儿,代孩儿执政,可殊不知此举也束缚了孩儿的手脚。朝堂政出多头,百官疑虑,实非社稷之福。故孩儿烦请母后还政于朝,退居北宫。”
刘辩说到这何太后才明白他今天来的目的竟然是让自己交出权力,整个人错愕的愣在当场,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刘辩。
刘辩迎上何太后的目光,意志坚定的俯身一拜,说:“望母后成全。”
何太后面色发白,喃喃地问:“大臣们怎么说?”
“卢植等大臣皆是此意,这是他们的奏章。”
刘辩从身上拿出了一份奏章,是他授意卢植联络其他大臣联合上表的,意在用朝堂的力量逼迫何太后交出权力。
郭毅上前接过奏章递给了何太后,何太后粗略的看了一遍,脸色更加的惨白,神情绝望的自语道:“想不到子干竟……”
这时殿外忽的一声闷雷,一股疾风吹入殿内,仿佛吹走了何太后身上所有力气,再也支持不住,何太后瘫软在座位上。
刘辩意外卢植的奏章竟然会给何太后带来如此的打击,一时也不知说什么,两个人僵在了原地。
嘉德殿的宫人黄门手忙脚乱的将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物品扶正,指挥着他们的中常侍郭毅偷偷的看了一眼堂上对峙的刘辩与何太后,豆大的汗水从额头如泉般流了下来。虽然正堂上阵阵冷风灌入,可是他还是感觉到如火烤般难熬。
郭毅原本是何太后的当皇后时大长秋,后受何太后的提拔成为了中常侍,深谙宫廷斗争残酷的他自然知道天家一场龙虎斗,他们这些小人物难免会被殃及。
现在的郭毅可没有他的前辈十常侍那样的野心与胆识,明哲保身才是他最迫切的想法。面对着何太后与刘辩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他只是在心里暗自祈祷这即将刮起的政治风暴不会将他陷入其中。
但是刘辩与何太后的对峙,危机一触即发。正待急的满头大汗的郭毅忽的看见一个宫女捧着刘辩带来的那本书正愣愣的发呆,脑子里灵光一现,郭毅上前怒斥那个宫女道:“在这里发什么呆,还不把此物还给陛下。”
郭毅的呵斥惊醒了那位宫女,羞红着脸,急忙将书捧到了刘辩面前。本来气氛紧张的刘辩何太后两人被这个宫女突然打断,态度有些缓和了下来。刘辩也知道不宜把他与何太后的关系弄得很僵,接过了宫女捧上来的书,淡淡的说道:“孩儿之言句句肺腑,望母后斟酌。这本《左传》是孩儿献给母后的,母后若有心,可翻开看一看。”
刘辩说着将书翻开,倒扣在一个案子上,接着深施一礼,也不管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径直走了。
郭毅见刘辩离开,心里长吁了一口气。让他很意外的是刚才想出了一个妙计,让宫女上前打断刘辩与何太后的对峙,就算刘辩或何太后发火也不会殃及与他。想不到想象中的怒火并没有出现,这让他很是意外。
不过事情已经过去,他也不愿深究。看着何太后瘫软在位置上,正要上前劝慰,何太后却无力的说道:“把那本书拿来。”
郭毅一愣,走到案前捧起了刘辩留下的那本书,恭恭敬敬的献到了何太后的面前。
何太后知道刘辩临走前特意提到这本书必有深意,伸手翻开了扣着的书一看,里面的内容正是郑庄公囚母,立誓不到黄泉不与相见的故事。
何太后心里一紧。难道辩儿在暗示我们母子俩也会走到那一步?
何太后将书无力的放下,陷入而来沉思当中。
这时,外面一阵嘈杂声响。郭毅觉得奇怪,便跑出去一看,发现原来是宫里的侍卫换防。原本何太后身边的那些护卫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群陌生的面孔。郭毅觉得,这些应该是小皇帝的人。
郭毅又跑回去把外面发生的事禀告了何太后。何太后开始还不相信,离开座位走出去一看,外面的侍卫果然换成了新面孔。这些护卫虽然表面对她仍然恭敬,但何太后心里明白,这些都是刘辩派来监视甚至软禁她的人。
“要不要宣袁太傅觐见?”郭毅在一旁建议道。
何太后看着在雨中纹丝不动的那些护卫呆愣了半响,最后长吁了一口气,幽幽的说道:“算了吧。孩子,长大了。”
说完,摇头走回了正殿内。
公元189年,大汉光熹元年九月,何太后以身患疾病为由退还朝政,离开南宫嘉德殿,迁居北宫永乐宫。
同时,刘辩在卢植等人的支持下,突然发布紧急令,洛阳城从即日起上至百官,下至草民不得妄议朝政,不得非法集会,违禁者以谋逆论处。
刚刚经历过十常侍之乱的人们,紧急令一出一时间自然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刘辩又趁机发诏改六人辅政为六人咨政,虽然是一字之差,可意义却差了很多。辅政的话袁隗等人对朝政有决策权,而咨政却只是对朝政提供意见和主意,至于执不执行由皇帝说的算。
这道诏命一出,原本的六位辅政大臣反应不一。袁隗立刻便入宫想要求见何太后,结果却吃了一个闭门羹;杨彪、黄琬则保持沉默,应该是持着观望的态度。马日磾似乎对刘辩迫母夺权很不满意,干脆就辞官归乡;而远在幽州的宗室刘虞就表现的非常上道了,上书表示自己德才不够,不合适咨议朝政,请求仍就幽州牧,继续做地方工作;最后一位辅政大臣卢植是刘辩坚定的支持者,自然对这道诏命公开拥护。作为洛阳城里的实力派,又是士族集团中颇有名望之人,有了他的支持,朝臣们亦不敢多言。
最后尘埃落定,刘辩正式的亲政。经历了千辛万苦,终于取得了大汉帝国的最高权力。
不过这并不代表着刘辩命运今后的就是一片坦途,相反他要面对着更多的责任与困难。
当他坐上权力的宝座开始审视整个帝国,刘辩悲哀的发现他的上一任汉灵帝刘宏给他留下了一个千疮百孔的国家,经历的黄巾起义的冲击和多年来的羌夷叛乱,国家财政已经到了入不敷出的局面,更不用说桓灵二帝的荒淫无道,横征暴敛导致的士人离心,天下相背。国家危机一触即发,大汉帝国仍然有崩盘的危险。最令刘辩担心的就是中央政府的威信持续下降,各个地方的州牧、刺史已经开始蠢蠢欲动,纷纷割据一方,对朝廷的政令阳奉阴违,成为大汉帝国最大的隐患。
刚刚亲政的刘辩对于这些准诸侯们暂时还是毫无办法,甚至为了消除袁绍、袁术两兄弟对京师朝堂的影响,不得不将袁绍征为渤海太守、把袁术征为南阳太守,作为政治交易来换取他们在京城里的兵权。
虽然他也明白将袁氏兄弟放入地方是养虎为患,可是他刚刚亲政,国家百废待兴,急需要一个稳定的局面来恢复元气。所以对待袁氏一族的问题上仍然采取了隐忍的态度,通过政治交换而不是武力来解决洛阳城内军权统一的问题。
军队的统一,使得刘辨在洛阳城里不再感到有所掣肘,在政治舞台上也正好大展拳脚。
虽然帝国现今面临的问题诸多,不过他的上一任汉灵帝刘宏,也并不是完全留给了他一堆烂摊子。
在汉灵帝修建的西园和他在河间的故居里,都留下大量的金银珠宝,全都是他卖官鬻爵,横征暴敛所得,再加上蒋奇收缴的十常侍的财产,总价值竟然高达10亿钱。
亲眼见到西园里堆放的这么的钱,不得不让刘辩对汉灵帝搜刮民脂民膏的本事大感惊讶,要知道灵帝时期的园林宫殿没少修建,黄巾起义时,汉灵帝又拿出西苑的财物大赏军队将士,想不到最后竟然还能剩下这么多的钱。
刘辩想起刚刚升为大司农丞的荀彧向他禀报国库已要见底告罄,两相一对比,不禁对汉灵帝这种不管国家安危,搜刮民财中饱私囊的自私行为感到异常愤怒。
原本历史上这笔财产应该是落入董卓的手中,不过既然现今洛阳的胜利者是刘辩,所以对这笔钱自然也是一边怒骂着汉灵帝贪鄙敛财,一边欣然接受了。
毕竟有钱好办事,如今刘辩刚刚起步,有了这笔钱,自然是给了他一个很好的起点。
刘辩开始意气风发,立志披荆斩棘,开创自己的光熹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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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冯翊,云阳。
刚刚驻扎在这里的李傕部的士兵,还没有喘匀一口气便接到了继续开拔的军令。
虽然将士们对此怨声载道,可却没有敢在李傕面前提起。他们的这位将军近几日脾气并不是很好。就连很多亲信之人规劝他休息一下也遭到了一顿毒打。
前方的探马回报郭汜的队伍已经走到了漆县,马上就要进入凉州境内。李傕郭汜,张济樊稠四人都同为将军,如果按照朝廷诏书所说,先入凉州者为尊,郭汜成为了凉州牧,自然有了朝廷大义的名分,有权利节制其他三人。而四人当中属李傕的实力最强,能力最大,董卓下台后便一直以西凉军的新领袖自居,故以他的性格怎么会忍气吞声的看着郭汜骑在自己脖子上。
连日来他一直不顾士兵疲惫的催促军队急行军,如今听到郭汜即将入凉州的消息,怒火攻心的他一边大骂郭汜忘恩负义,一边下令全军即刻拔营,连夜追赶郭汜军。
如今已是傍晚,赶了一天路的士兵们都已疲惫不堪,虽然心中对这道命令不满,但毕竟军令如山,上下将士无人敢怠慢,迅速的收拾好行装准备上路。
然而与其他将士的忙碌不同,在营地里的一间帐篷中,一位长衫文士丝毫没有急迫感,慢悠悠的打点着行李。
营帐里的火光将他雄壮的背影映在帐篷上,如果光从帐外看他宽厚的肩膀,也许会有人将它误会成一员武将,只是在他魁梧的身材上缺乏武将的那种英武之气,有的却是眉下的一股阴鹫的目光。
文士轻捻胡须,回想着朝廷诏书里的话语,有些嗤之以鼻的轻视一笑。在他看来,刘辩的温水煮蛙,挑拨离间对付李傕郭汜那种粗鄙武人也许有效,可是对他来讲就太小儿科了。
若是论行军打仗,李傕郭汜都是一个合格的将军,可若是讲朝堂争斗,李傕郭汜的那点政治智慧,连洛阳城里的三百石的小官都会把他们玩的团团转。
刘辩的计策可以唬住李傕郭汜等人,却瞒不过他的眼睛。虽然在他的心里并不认为李傕是一个可辅佐之人,但是覆巢之下无完卵,为了自保,他必须戳穿刘辩的计谋,反攻洛阳,才能求得生路。
长衫文士想到这放下了手中整理到一半的行李,走出了帐篷。
帐外夜幕低垂,营地里一片即将开拔的混乱景象。
长衫文士不理会身旁那些慌乱的士兵,而是把深邃的目光投向了黑幕般的夜空。
毒士一言,可乱天下。刚刚有了点中兴希望的大汉帝国,即将要面临一场腥风血雨的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