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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虽然竭力的告诉自己,也许小不点觉得自己还够了,或许他已经放弃了,或许他只是玩腻了这样的游戏,可是心底泛起的一阵阵担心还是暴露了韶文的心情。
就算他再欺骗自己,韶文也没办法否认,两个月风雨无阻的送食,早已经将他软化。
这里不是高度文明的现代社会,只要有钱就能买到想要的一切,这里是一片森林,而他只是森林里的一只动物,这里奉行的是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在这里,猎物是之于所有动物们最最重要的东西。
韶文了解猎物的重要性,更了解对于一个还没有成年,不过只是幼崽的白虎来说,食物究竟有多么珍贵。
也许有了这一只鸡、半只兔、一条腿……小不点就能度过一个非常美好的夜晚,不用饿肚子,更不用为了食物和野兽搏杀以至于有丧命的危险,可是小不点,却把这些东西送给了他。
这等同于把生的希望送了他一份。
尽管这对于他来说只是无关紧要,但是这已经是一只动物所能给予他最大也最珍贵的东西了。
韶文没办法不动容。
他也曾在心里阴暗的想过,也许这只是小家伙软化你的伎俩,等到你动容之后,他就会再次回到你的身边,而不知道有什么目的,对你利或者不利。
可是在两个月后,韶文的这种念头早已经打消。
小家伙不曾再联系他,甚至还躲着他,除了每天出现在洞口的肉食外,韶文甚至不曾与小不点正面相见过。
这让他既松了一口气,又有些失落,更忍不住嗤笑自己的小人之心。
而现在,在度过了整整两个月,甚至韶文已经为此习惯的时候,小不点却突然不见了,这让韶文怎么不担心?
他情不自禁的想到了各种各样的可能,而这些可能里,没有一件是好事。
最大的可能,就是小不点不是不想来,而是不能来。
而能让一只将近四个月大的幼虎无法脱身前来的情况,又会是怎样的危险?
韶文发现,自己的心有点乱了。
雪后的阳光分外和煦,照耀在大地上泛着一层银白色的光芒,高高的树上挂着美丽的雪晶,整个世界一片银装素裹,但是韶文却没有心思欣赏。
他听着北风轻柔刮过的声音、雪花簌簌落下的声音、小动物们踩在雪地上的咯吱声,心乱如麻。
最终,韶文还是垂下了他的头颅,向自己的内心投降。
于是在第一场大雪落后的日子里,韶文再一次动用了他北林之王的特权,向整个北林的动物发下命令——寻找白虎的踪迹。
而提供踪迹的动物所在族群,将会获得黑王的庇护,得到一年的无伤权,任何动物不得伤害,否则就是与北王为敌,将被整个北林驱逐。
这个命令让整个北林一片哗然,自从有了无伤权这个规定以来,北王还只行使过一次这个权利,而就那不过一次,也已经让整个北林的动物记忆犹新了。
那一次无伤权的归属者是树鼠一族。
最开始的时候大家还没有将这个权利放在眼里,可是在猞猁一族捕捉了一只树鼠,触犯了这个规矩以后,整个猞猁一族都被黑王不断的绞杀,甚至最后不得不退出北林,迁徙到其他的地方生存,而也就这一次,让所有北林的动物们都噤若寒蝉。
他们这才想起,黑王不仅仅是仁慈的,他成王的道路上,也是有着无数的血腥的,当他露出另一面的时候,任何北林的动物都无法抵挡。
甚至直到现在,当其他动物捕猎的时候,都会有意的绕过树鼠一族,毕竟这种动物个子小,又没什么肉,为了这个触怒黑王不值得,谁知道黑王什么时候又会想起有这么个族群,万一算账怎么办?
即使那不过一年的权限早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
而如今,黑王居然再次使用了这个权利?
一年的无伤权——所有的动物眼里都闪现出一丝火热,要知道,现在可是冬天啊。
冬天,是最难熬的季节,食草动物缺少草料,食肉动物缺少猎物,如果能在冬天得到庇护,那么相信他们所在的族群经过这一年,一定会大大壮大的。
壮大,也就意味着实力。
这让所有的动物都砰然心动。
于是在冬天的第一场雪下过后,明明空气寒冷而森然,但是整个北林却罕见的火热而喧闹起来,几乎所有的动物都在寻找着那只奇怪的白皮毛的老虎,而也因为所有动物的配合,关于小不点的信息源源不断的出现在了韶文的手中。
甚至于刻意不去关注的小不点前两个月的信息都零星的出现在了韶文的手中,也让他知道了,小不点这两个月究竟是怎么过的。
捕猎野猪崽,受伤,捕猎幼鹿,失败,遭到雄鹿攻击,受伤,捕猎树懒,捕猎树鼠,失败,捕猎树蛇,受伤,捕猎野雉,捕猎咕咕鸟,失败,招惹到野牛群,重伤,意外遇到野狼,受伤,不下心掉进了鳄鱼潭,险死还生,捕猎花狸……
韶文听着这些信息,那两个月每天都出现在他树洞口的食物突然浮现出来,和这些经历一一对应,让他的心,第一次剧烈颤抖起来。
他预料到小不点会很艰难,但是他没有想到,会艰难到这种地步。
是了,他是以自己的标准来看待小不点的,但是他怎么忘了,他并不是一只纯粹的变异的黑豹,他曾经有过很多丰富的经历,这些经历足以让他应对许许多多的困难,让他即使困难些,但是成长的经历依旧顺利。
但是小不点不是,他只是一只土著白虎。
即使变异了,他也只不过是一只从小就被抛弃的幼崽,他还没有系统的学习过捕猎,只有他曾经带着他出去捕捉过几次猎物,但是那种黑豹的捕猎方式,又怎么会适合小不点呢?
如果不是运气好,以小不点比他更容易暴露的皮毛,早就进了野兽的肚子了吧。
而现在,小不点还活着吗?
脑子仿佛突然被重击了一下,韶文罕见的迷茫起来,他曾经那么斤斤计较无法宽恕的欺骗,真的很重要吗?
如果小不点死了呢……这种计较,又有什么意义呢?
不过韶文毕竟不是个情绪化占上风的人,很快他就冷静下来,而在这时,关于小不点失踪的线索终于出现了。
昨夜下了大雪,天地一片雪白,而小不点正好也是白色的皮毛,大雪将是他最好的保护和掩护,而面对这个诱人的机会,小不点终于忍耐不住,对曾经围猎他的狼群展开了报复。
整整一夜,整个狼群足足死去了三只,重伤五只,还有轻伤无数,不得不说,对于一个幼崽来说,这是个非常难得而且辉煌的战果。
而造成这个战果的动物,也就是小不点,自然也为此付出了他难以承受的代价。
据提供情报的动物说,小不点离去的时候,已经满身鲜血,就连大雪都没办法清除他身上的血腥气息,而他最后出现的地方,是断崖。
听到断崖两个字,韶文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想起在他将小不点当成自己的幼崽一样养育的时候,曾经带他走过北林的许多地方。
有他小时候发现的好吃又顶饿的植物根茎,有他严厉警告的具有危险的毒性荆棘灌木丛,有他秘密安全且十分好喝的水源地,也有整个北林动物们最喜欢的灰盐石……
而在受伤之后,能够止血消炎的药草的位置,更是早早就告诉了小不点,那么在小不点受了伤之后,怎么会不去断崖?
可是断崖本就危险,现在又下了雪,更有毒蛇隐藏在岩石峭壁里……小不点现在……
韶文的突然觉得全身有点冷,他打发走传递消息的动物,并且将一块棕熊的皮子给了他——那个棕熊就是原本北林的王,而在他取而代之后,棕熊的皮毛他自然也留下了,现在,这一小块皮子却成了他信物的凭证。
而在那个动物走了之后,韶文就飞速的向着断崖的方向狂奔而去,原本雪地湿滑,任何动物在这种天气下速度都会受到影响,但是在韶文的全力之下,到达断崖的时间居然只用了他原来的一半。
但是到达之后的场景让他的心都凉了。
整个断崖一片白茫,只有偶尔积雪存不住的地方才露出黑色的岩石,但是就算面前的场景再寥落壮观,也掩盖不了一个事实——那就是这个地方没有任何动物。
小不点不在这里。
可是小不点也没有从断崖出去。
那么他去哪了呢?
韶文在断崖的峭壁上跳跃几下,扒开岩石表面的积雪,果然看到了不一样的颜色,鲜血在岩石上早已经凝固,表面泛着黑褐色的纹路,这证明,小不点确实来过这里。
但是他现在不见了。
韶文沿着血迹的痕迹向着断崖下逐渐挪腾,很快就来到了能够止血消炎的药草那里,并成功找到了小不点的爪印,只是爪印并不深,看起来小家伙的情况确实很不好。
而他还在旁边看到了一条断蛇。
蛇头已经不见了,不知道是被吃了还是掉下了悬崖,只能从半截尸体上看到抓挠撕咬的痕迹,而感觉了一下尸体的僵硬程度,韶文很快就估算出这条蛇死亡的时间,大概距今已经有将近十个小时的时间了。
而在这条蛇的旁边,韶文看到了深褐色的泥层,上面的积雪和岩石都已经脱落,而吸引他注意的却并不是它千里白雪一点黑的独特,而是上面的爪痕。
很深,也很长,从土壤的上层一直抓到中间,随后戛然而止,露出一个深深的孔洞。
韶文甚至能从这块痕迹模拟出当时的场景——一只幼虎受到攻击,虽然也杀死了凶手,但是自身所在的岩层也濒临脱落,就在脱落的一瞬间,他抓牢岩壁,在土壤上留下深深的痕迹,并很快抓住了一块岩石。
但是很可惜,这块岩石也松动了,无法承受这只幼虎的重量,于是也随着土层滚落,并在原地留下一个深深的孔洞。
于是这只幼虎掉了下去,跟他一同掉落的,或许还要加上一块岩石,以及只剩下半截身体的蛇头。
北风在这里发出奇异的啸声,带着一点寒意,天空再次飘落下一点点雪花,落在韶文的身上,好像白色的斑点。
韶文只觉得,他的心比北风更冷。
事情到这里或许应该结束了,那个乱了他的心的小家伙终于在过了两个月后一命呜呼,没有熬过这个冬天,消逝在了北风里。
而他也可以继续回到他的巢穴里猫冬,或许可以像往年一样,学着北林的前一个王者棕熊一样冬眠,只有在饿的不行的时候才出来大量捕猎,吃的心满意足之后继续在树洞里睡眠降低能量消耗。
不用再每天明明没睡醒,仍然像是生物钟一样定点到树洞口看看食物来没来,能不能碰到小家伙,不用再勉强自己吃自己不喜欢的鸟类或者带着毛的肉,更不用每天都因为自己奇怪的心情而乱了分寸。
现在,他终于解脱了不是吗?
韶文的嘴角突然流露出一个完美的微笑,随后调动全身的肌肉,顺着断崖——跳了下去。
急速的风撕扯着韶文的周身,让本就寒冷的天气变得更加冷肃,而韶文则在这种呼啸声中寻找着断崖中唯一的落点。
是,或许小家伙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少帮助,可是他宁愿放弃那么多的诱惑和权限来寻求自由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能够顺从自己的本心,为了让自己不再朝不保夕,为了让自己更开心、更快乐一点。
而如今,小家伙就是他的本心。
他想要救他,那就救他,即使或许他会为此受到重伤,也有可能到达崖底只能看到一具尸体,那他也不在乎。
他尽力做到自己所想要做到的,那就够了。
疾风依旧呼啸,而落点已经越来越难找,韶文甚至能听到骨骼因为跳落太高而产生的咔咔声,痛感在身体里积聚,肢体已经被过冷的寒风冻僵,只有意志不受束缚,让韶文依旧能够在此时自由行动。
终于,冰冷的断崖已经没了落脚点,从上到下看一片光滑,就像是一面镜子,韶文看着距离此处还有着相当距离的崖底,动用的最后的手段。
尖锐的利爪抓向旁边的崖壁,发出难听的刺啦音,过快的速度加剧了摩擦,让原本尖锐的指甲不过片刻就短了一截,随后越来越短,当指甲被磨平的时候,接下来要磨的,就是血肉。
血肉在岩壁上很快留下了道道血痕,还有碎裂的肉沫,十指连心,尖锐的剧痛席卷了韶文的身心,但是韶文却只是深吸一口气,按捺住了。
有些痛,但是这些相对于活下来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以承受的代价。
好在掉落的速度比韶文想象中要快得多,这里距离崖底的距离也不算太远了,于是韶文直接后腿蹬在崖壁上借了下力,随后跳落下去。
身体在崖底滚了个圈,终于安然落地。
韶文抖了抖身体上沾着的雪花,爪子站在地上的感觉有点痛,丝丝鲜血逸散出来,很快染红了韶文脚下的雪地,远远看去,像是黑色枝桠上盛开的两朵梅花。
不过韶文并没有在意这些,他只是看着不远处微微隆起的雪堆。
大雪已经将一切都掩埋起来,韶文信步走过去,血花在他的身后一点点蔓延,而他却扫开了面前的大雪。
雪下的身体已经冰冷,但是韶文却微微笑了起来。
身体已经冰冷,躯体已经僵硬,但是那温热的鼻头下,还有呼吸,尽管微弱,但确确实实存在着。
面前的小不点,还活着。
在掉落崖底十个小时之后,还活着。
这就够了。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