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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更为昏寐的黑暗中,偶尔,会有男人站在楼房后面的草坪上,正对着窗下,小声咳嗽,或是吹着长长的口哨,末了,借着微醉的酒意,壮着胆子喊几声母亲的名字,莲慧,莲慧。
有时甚至会把琪年吵醒,朦朦胧胧中,她看着母亲轻轻起身,关好窗户,再拉上厚厚的窗帘,从未作答回应。再替自己盖上踢在一边的被子,母亲习惯把被子盖到琪年下巴的位置,小心翼翼的动作。被褥带起一阵细微轻巧的风,覆在脸上时会有一种凉飕飕的舒适感。如果是刚晒过的棉被,更会有好闻的阳光味,更多地伴随着下半夜香甜柔美的梦。
母亲素来睡得浅,易被惊动,夜里一旦醒了之后,便无法再入睡,有时甚至会习惯性地持续失眠。有几次,琪年翻身醒来,看到母亲背靠在镂空雕琢出,古典与唯美的床枕上,用手缓慢而耐心抚摸着这些精细的纹理。
裸色月光,透过半开的窗帘打在脸上,母亲露出的表情有着片刻的安全与满足,可瞬间又是那样彻底地落了,沉了。仿佛时间与空间,都能永远地停滞定格。
在此一刻。已然。在此一生。
似梦非梦里,琪年被眼前传递出来的这种静默之意不断冲击着,焦灼着,却分明感受到了一种强大的虚无所衍生出来的空洞。然后强忍着接连不断的睡意,带着些许困惑与无法理解的感知,终于,在夜的最深处中,重新睡去。
等到第二天晨起的时候。母亲早已动身离开,去往旗袍店中打理。偏厅的餐桌上照例留有温热的早餐,客厅中间的茶几上摆着一套精致的景德镇玲珑茶具,素有白如玉,明如镜,薄如纸,声如磬之美誉,照例会有一小壶还剩多半的热水,旁边的小杯盛着母亲早上饮过的,还剩少许的清茶。
琪年喜欢坐在母亲最常坐着的沙发位置,将杯中剩余的茶水与数点余温缓缓酌饮而尽,入口微苦,细啜之后觉得清香,她像对待某种庄重的仪式,态度严肃而认真,仿佛能从其中抿出些属于母亲内心幽暗交错,微明复杂的世界。
哪怕一丝一缕,哪怕一时一刻,祈求着已一个熟知者的身份,去建立与母亲对等的感官,去融洽消解内心的某些困惑。
琪年的印象里,母亲一向是严谨,独立而又自强的女人。
三岁的时候,还不识字,母亲最开始教自己背三字经时,只能用缓慢的语言,起伏的声调反复地诵读着。并无太多抽象的释义,而是耐心讲述着一个个有画面的小故事,也不止要求琪年跟着简单地重复,而是让她学会用心去感知这些古文言的美感与画面,尽管琪年当时还小,对这些文字所具备的含义与情愫理解的生涩模糊,几番朗诵之后,竟也能背的有模有样。
人之初,性本善。
性相近,习相远。
苟不教,性乃迁。
教之道,贵以专。
这些朗朗上口的文言,在琪年最初懵懂的思想状态中,留下些许沉闷的疑惑与回想。
在她自然无拘束的天性上逐渐形成了一个潜在的抑制,或好或坏。
等到被送往幼儿园的年龄,琪年已经能够背出全套的三字经,母亲后来陆续用自制的小卡片教她识了不少字,在这个阶段,她愈发开始表现出与一般孩子不同的灵气,心性聪颖,甚爱玩乐,浑身透着一种难驯的野性。
很长一段时间,琪年并不适应幼儿园单调枯燥的生活,相比身边刚接受着启蒙教育,整天只知道擦鼻涕,哭脸的小孩。自身表现出强烈的独特性,能够轻而易举地完成所有功课。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几乎不愿主动与任何人说话,除了班上唯一一个整天粘着他的小男生,她的小跟班。
小男生长得清秀可人,性格柔弱,家里总喜欢给他穿,带有花边的小牛仔裤,又给他在后脑勺留了一条拇指粗的小辫,编成一小串。
在班上年龄又最小,时不时会遭到班上其他男孩的排挤。每次受欺负后,也只能偷偷在一旁默默抹眼泪。
有一次被琪年看到两三个小男孩轮番揪着他的小辫玩,小跟班可怜巴巴地贴在墙角,也没地方躲闪。倒是琪年靠着骨子里的一股倔劲,将欺负他的其中一个小男孩狠狠按在地上,起了不少震慑作用。他们便也一哄而散了。
从那以后,他整天跟在她的身后,粘着她。刚开始琪年会感到属于自己安静的小世界受到了侵犯,时不时会发出抗议,带着些许小小的愤怒。
后来渐渐习惯后,两个人玩的越来好,开始几乎形影不离。
她从未叫过他的名字,只叫他小跟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