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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京城西郊的夜晚,阴气阵阵,寒风习习。漫山遍野的树木在月光照耀下,投下斑斑驳驳的魅影,乍有一两只野鸭飞过,打破这死气沉沉的静谧,分外惊悚。
不过那是对于罕至的行人,对于孤魂野鬼,这里尤其是乱葬岗附近,无疑是天堂。
乱坟岗前,古槐树下,斜依着一个清艳绝伦的少女,如玉般的面容上,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十分引人注目,黑色瞳仁像两块黑色的琥珀反射着亮晶晶的光,眼尾高高的挑起,眼角眉梢都有一股说不出的妩媚和澄澈,不经意的一个眼神投过来,勾魂摄魄,又透着几分的纯真无瑕。这是个极为妩媚又极为清纯的女子,两种气质毫不冲突的浮现在她脸上,给人一种不是人间之物的错觉。
她一立在风里,一袭白衣迎风飞扬。,樱桃小口微微翘着,似笑非笑的注视着一个白色高高的身影在墓群中进进出出来来回回,月光洒了他一身,笼罩着他白净的衣裳散发着朦胧而柔和的光。
她叫漓潇,他叫漠安。
漓潇微微抬头,看看天空中那一轮几近变圆的明月,眉头微蹙。
三日之后,便是中秋。
四下里传来一阵阵鬼哭狼嚎的声音,鬼魂们用各种各样的法子来恐吓这两个不速之客。一只资深老鬼哀嚎着,披散着乱蓬蓬的头发,眼睛流着腥红的液体吐着长长的舌头从墓地里蹦出来,想驱赶漠安,反被他一把拽住,暴扁一顿塞到了地底下。于是,那些孤魂野鬼们便安分了起来,有胆子大些的,索性无声无息跟在他身旁,看他到底在找些什么。
他在找尸体,年轻的女人的尸体。
两个多月了,从东荒山到西坟岗,从无名岭到鬼愁渊,再到这里,小孤山,每当夜深人静月上柳梢,这一男一女便会披着月色来往与各色的孤坟新冢,抑或乱葬岗。
他们自然不是来赏月的。他们不是情侣,也没有那么变态的嗜好。
他们自然也无需怕鬼,因为他们本身就是比鬼更恐怖的存在——妖。
漠安是雪狼,漓潇是白狐——虽然漠从不同意妖这个叫法。他执意认为自己是精,吸天地之精华万物之灵气而成,高贵于妖千千万万倍。
因为从不作恶且修行有术,同族中,他们的老一辈还有同辈们早就羽化登仙了。
但他们两个,无疑是个异数。
估计此时,他们的儿子辈亦已羽化登仙,他们的孙子辈,多少有些悟性的,至少也混了个半仙。
可这与他们何干。
漓潇不记得原因,甚至不记得自己的妖龄,但她记得漠安,记得她们从毛没长齐时就相识了。漠安说她一千岁了,之所以还是妖身、记忆全失,是因为尚有一大劫未过。
漠安说是如此,那就大抵是如此。
而他自己之所以会如此,则是因为贪恋人世繁华,且尚无成仙之心。
一句话,虽是陌路同归,但也正好,慢慢妖生路,可以搭个伴。
中秋妖劫之前,若是找不到自己的同命之人体,来偷梁换柱,借尸还魂。那么中秋之夜,他们将,将被迫应劫。
漠安还好,大不了羽化登仙,以漓潇的修行,只能等着被那滚天雷烤个皮焦瓤生外焦里嫩,然后再打入无间地狱万劫不复。
她只能寄希望与那个同命之体。
说明白点,就是将元神寄附到一个八字相投五行相符命格相同的人身上。到那时,他们便不再是妖,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天劫之事,将与他们无关。可是他们又不想害人性命,只能四处找些新冢寻一些新鲜的尸体,希望他尸身完好又刚巧符合需求。
这谈何容易。这个世道,每一天都有许许多多的人死去,然后入土为安,可他们不一定与他们八字相投五行相符命格相同,与他们八字相投五行相符命格相同的又不一定尸身完好不腐,恰好前两点都满足的又不一定能那么幸运的被他们找到。
所以眼看中秋之夜马上就到了,他们还在漫无头绪的寻找中。
漓潇看着洛安气喘吁吁小跑过来。
这的确是一个美男子,一个月光一般的美男子,眼睛犹如千年寒潭,冷意袭人,深不可测,白衣蒙着月光笼罩着一层寒气。
他的眉头锁得很深,眼神有些浮躁、如果看得没错,还有心疼。
“还是没有,对吧?”漓潇强颜欢笑,似乎已经依稀闻到自己皮毛被烧焦的味道。
“一定有办法的!”他凝视着她的眼睛,拉住手道:“我们再去南山看看。”
“算了,安,就让我回到大槐树下的狐狸洞中,,安安静静的过上余下的两日。我一点儿都不喜欢这里尸体腐烂的味道。”漓潇摇摇头,挣脱他的手。
也许,这就是命。
漠安不语。
借着月光,漓潇看到他的深邃的眸子蒙着一层水雾。
一阵清风袭来,漫山遍野都是腐尸和纸灰的味道,还有愈来愈清晰的铜铃叮当作响的声音。那一刻,刚刚还在坟冢间飘来飘去的鬼魂们一阵喧哗,逃命似的躲入了墓中。
如果不出意外,很快就要披星戴月赶来一个道士。
这让漠安神色间闪过一丝不悦,眉头锁得更紧了。他向来不喜欢道士,好像他们偷了他几百万。事实上,只有他自己才会去干这种偷偷摸摸见不得人的勾当,因为他需要大把大把的钱去挥霍享受以装点他道貌岸然的妖生。于是又一次拉住漓潇的手闪的飞快。
对于道士,漓潇没什么喜欢不喜欢,那些道士也不能拿她怎样,因为她有一千年的道行,且从不作恶,没有邪气。可她生来便对道士有一种深深的恐惧——就像老鼠怕猫,你们怕鬼。
在漓潇的执意要求下,他们又一次到了苏府门外,翻墙而入。不是因为怕被人撞到,只要他们不想,凡人就无法感觉到他们的存在。之所以不穿门而入,是因为门神君实在有些难缠。
“安,你不喜欢道士,是因为我吗?”漓潇微笑着看着漠安渐渐舒展的眉头,问出了心底的疑惑。
“没有。”他面色波澜不惊。
“有!”漓潇一本正经,故意逗他。
“没有!”他生气了,拂袖而去,
果然有。每当他易躁易怒,拂袖而去,就说明他在极力的掩饰什么。
“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去招惹那些臭道士。”漓潇嘀咕道。
漠安身子微颤,头也不回闪进梧桐苑。
漓潇悠哉悠哉跟在后面,流连在依着镜湖,花香扑鼻的花园里,摘下一朵夜来香。
不一会儿,漠安又寻了回来,神经兮兮拉住她的手就往梧桐苑里钻。
都已经丑时了,梧桐苑人来人往,灯火通明,分外热闹。
“发生什么事了?”漓潇边走边问。
漠安不语,一口气拉着她到了听雨轩门口,盯着她的眼睛,声音微微颤抖:“苏府大小姐,今夜穿着嫁衣悬梁自尽了!”
她冲进听雨轩,里面乱成一团,夹杂着女人哭哭啼啼的声音,全然不见往日的安静。
苏烟安安静静躺在新置在屋子中央的美人香榻上,白色的锦缎将她严严实实包裹了起来。一层锦缎,只能挡住凡人的视线,却挡不住妖的妖眼。漓潇确定那是她。
苏夫人哭昏了过去,被邓妈妈和几个丫环搀出听雨轩,回东阁去了。
苏烟身边的两个大丫头春红柳绿在一旁抽噎着,眼睛肿的像个核桃。
苏相爷唉声叹气,一改往日温文尔雅的形象,铁青着脸在屋子里焦虑的踱来踱去。
满屋子的丫鬟婆子。
此时的苏烟一点儿都不好看,脸色又青又紫,眼珠翻进了上眼眶里,舌头伸的老长,脖子里一道紫色的勒痕,全然不见往日里倾国倾城活色生香的模样。
这样的死相是不得超生的。
漓潇吹了一口真气,她的面容又瞬间恢复了常态,沉睡了一般。
生老病死看多了,漓潇丝毫都难过不起来,在她看来,凡人的生与死,只是换了一种形态,大不了投入下一个轮回。不像妖,一旦死了便是灰飞烟灭。
漓潇不自觉想起昨夜的情形。
她一从西郊回来,便潜进了苏小姐的闺阁。那个傻女人,终于不再哭哭啼啼寻死觅活了,只是安安静静抬着头看着窗外又大又亮的月盘。漓潇看着她的侧脸上完美的弧度,有些痴迷。
多么美丽的女子,宛似一朵在晨雾中缀着露水盛开的兰花,在从她身上却一点都感觉不到活人的气息,好像那兰花已经被人连根拔下。
她还没睡。不知道是在想他还是等人。
“你来了?”她头也不回轻轻问道,莺声燕语。
“嗯。”漓潇简单答道,搬了个小杌子坐在她旁边,静静观赏着她的月亮,皎洁如洗散发着迷人的白辉。怎么看,怎么像漠安身上的雪狼白。
苏烟是唯一一个能看见漓潇隐身的女子。漠安说那是因为她是一个难得的漓潇的八字相投五行相符命格相同之人。只是可惜,她不是一个死人。一旦她附身便会夺了她的命,背了命债她将永生永世不得成仙。
“我以为我会为他披上嫁衣,可最终还是要嫁给别人。”苏烟苦笑着,眼神黯然。
“其实你转念想想,那个人也不错啊,皇亲贵胄,人品一流,皇帝赐婚,对你又一往情深。”漓潇安慰道,却深知这安慰苍白无力。
苏烟要的,是爱情,不是浮华,是自由,不是枷锁。
“我发过誓,这辈子非他不嫁。”她出神的望着明月,微微笑了,思量着那个让她魂牵梦绕的明月一般的男子。
可那又如何,你终究不能嫁她。这些话,漓潇洒没忍心说出口来。
“我在这世上,不过是别人的一枚棋子,就连他,接近我也是别有所图。”她依旧微微笑着,却不自知那笑已经无比僵硬。
“他来过了?”漓潇一惊。那个她口头心头的他,何以冷情至此。
“让春红送的信。也许是今生最后一封了。”她苦涩一笑。
漓潇拍拍她的痩肖的肩膀,以示安慰。
“你看开些,我下去休息了。”在荒山野岭上折腾了半天,着实劳人。
她轻轻应着。
相隔一日,苏烟紧蹙的眉头,苏烟温软的话语犹在耳畔,想不到却天人两隔。
漠安表情凝重一言不发紧跟了进来,拿来一小粒红褐色的药丸送到了苏烟口中,一瞬间,她的脸上又恢复了光泽,栩栩如生。
漓潇看到她纯净的灵魂飘了起来,优雅的欠欠身子,道个万福,巧笑倩兮,飘然离去。
漓潇回之以嫣然一笑。然后疑惑的看着漠安,好奇他是从哪里得来的太上老君这化解戾气净化灵魂的仙药。
漠安似笑非笑,依旧锁着眉头沉默不语。
俄倾,他附在漓潇耳畔如此这般叮嘱一番,两人。眉头慢慢舒展开来。
悲伤完苏烟,她开始为自己欢喜。眼前这倾国倾城的美人皮囊,以后便是她的了。
不多时,管家小心翼翼捧着一颗黄豆大小的黑色药丸进来,道是门外来了一个游方道士,发须如雪,仙风道骨,自称能妙手回春,有起死回生之能,路过苏府见府上血光冲天,疑有无妄之灾,掐指一算,便知府上发生了何事。因念着相爷忠君爱民,苏小姐阳寿未尽,特赠太上老君的回天丸一枚,让相爷亲自喂水送服。
苏远尘大喜,赶紧差管家苏安去请那道士,苏安却回道那老道留了药丸便消失不见了。
众人唏嘘。
漓潇莞尔。门神君在前,他岂敢大摇大摆走进门来。
苏远尘拿着药丸审视再三,晶莹剔透,紫光萦绕,,又拿到鼻侧一闻,奇香阵阵,若有若无,果然不似凡间之物。
春红用白玉碗端了半碗水过来。
苏远尘坐到美人榻上。
为避免众人发现什么不妥,在他掀起苏烟面上的锦缎之前,漓潇吹口气,苏烟又恢复了之前面目狰狞的模样。
>一屋子的人,除了春红和柳绿一直盯着,有的别过头去,有的闭上或捂住眼睛。
她坐在苏远尘对面,看他将苏烟抱进怀里,捏住香腮,将药丸和水都喂进苏烟口中,,之后将她的头微微一扬,药丸就势顺着水流滚入苏烟腹中。
到底是封侯拜相的人,沉稳淡定,整个过程一直紧盯着苏烟那张极度扭曲的脸,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这让漓潇对这个凡夫俗子暗暗叹服。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漓潇笑笑,轻轻附身上去,苏烟绝美的面容又一次光彩夺目。
从此,她漓潇便是苏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