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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高的家里有个庭院,虽然不大,但是被赵母打扫得井井有条,庭院里种满了花草,虽然都不是什么名贵品种,但放眼看去满眼青苍蓊蓊郁郁,依旧令人心情愉悦。最抢眼的还是院子正中的那颗老梨树,老梨树占了个“老”字,所以枝干格外遒劲,颇具观赏价值,成了庭院里画龙点睛的一笔。
现下大部分的梨都已被摘下,所以繁茂的枝叶上只有稀稀拉拉的几颗点缀其间。赵母将摘下的梨放在了地窖里,取一部分酿成梨酒,一部分做成梨糕。而现下正是季节,所以也留了一小部分鲜梨方便随时摘食。
鲜梨是黄绿色的,窖藏后就变成淡黄。到了冬天,将窖藏的梨拿出来冻成乌黑的冰梨,再放到凉水里泡一泡,待化透后揭开一点皮喝着吃,那味道十分的甘甜,莫说是贪吃的赵望,就连赵高尝过一次以后,也都年年想着。
招呼娃娃坐下,赵母端来了一碗梨糕,又让赵成去摘了几个新鲜的梨。见赵成捧了梨回来,赵高拍了拍他的肩,以兄长的口吻调侃了一句“阿成最近长高了”,赵成不好意思地一笑,忙又抱了梨去洗。
赵望这边见自家阿母将梨糕端出来,一早就巴巴看着了。不过总算大了几岁知道些规矩,满脸堆笑撺掇着娃娃:“你先吃。”平日里怕坏牙,赵母都不许他多吃,也就是今日娃娃做客才能跟着沾些光多吃两块,所以对娃娃就显得格外殷勤。
这盘梨糕长得不如街上小贩做成了各式精巧花样摆出来卖的,每块切得方方正正,淡黄的颜色也没有特别鲜亮,但娃娃取了一块拿在手里咬一口,却发现甜而不腻,入口即化,正是他喜欢的味道。赵高一贯不喜甜食,但赵母做的梨糕他也很是喜欢。
赵母一早就有准备,所以夕食很快就做好了。岁首菜式稍稍多些,有难得一尝的醢酱、肉汤,也有平日就能吃到的豆类、野菜……赵母不比赵姬从小就由专人教养,从饮食到琴艺舞技样样学得精细,但赵母做的东西贵在细腻,且一家人有说有笑处处透着温馨,所以晚饭娃娃吃得很愉快。
赵高家里房间少,赵望、赵成一直跟着母亲睡,赵高穿越过来想着和年岁相仿的赵母、赵父一个房间总有些别扭,当天就以“长大了”和“要学习”为由占了赵父那间只容得下一榻一案的书房。见房间逼仄,他随意搭了些木板凑合,后来赵父去世,就完完全全自己占了。
晚上,由于没有多余的房间,娃娃只有和赵高睡在一起。家里的木板床搭得简陋,二人躺在一处显得有些拥挤。左右睡不着,娃娃转过身看着赵高小声问道:“小高,你睡了吗?”借着昏暗的月光,娃娃在赵高偏过头来睁开眼睛看他的那一刻屏住了呼吸。
小高的眼睛最好看,漾满笑意时,整个人就像三月的春阳,暖人肺腑;凝神思考时,他的眸光明明灭灭就像朗星一般耀目。眼下猝不及防地那么一睁开,就仿佛阳光下清风拂过一潭静水,顷刻间波光潋滟,不可逼视。
娃娃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覆在赵高的面颊上,痴痴地笑了起来:“小高真好看。”赵高起先被他的动作弄得有些诧异,旋即失笑,看着娃娃“认真”一想,道:“嗯,小包子脸你也不错。”遂不客气地将他的爪子从脸上扒下来。
“包子脸,咦,包子【1】是什么?”赵高原本想着逗一逗他,结果又说漏了嘴,不过他早把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所以好心解释道:“就是一种吃的,面皮包着放过调料滚过油锅的彘醢,蒸得热气腾腾的拿出来吃。”
“我怎么从来没有吃过?”娃娃坚定地保持好学生的优良品质,满脸疑惑地瞧着老师不耻下问。赵高默了一默答道:“你太小了,没吃过是正常的。”娃娃“噢”了一声,继续追问:“那好吃吗?”赵高点点头:“好吃。”
这回娃娃嘴角一勾,坏笑着沉吟道:“彘醢啊……那肯定很贵了。”赵高无语凝噎,这娃娃学坏了,不好骗啊,居然把自己给绕了进去。不过他毫无被戳穿的自觉,不慌不忙地发动温柔攻势岔开话题低声问:“是不是挤了睡不着?”
赵高这个身体正处在变声期,声音比往昔沙哑低沉,但却也因此显得更沉更稳,令娃娃愈发心安,当即就放下包子一事点点头。赵高侧过身子将他拥在在怀里,不仅对先前的事情面无怍色,反而能若无其事地温言道:“昨天让你抄书,想来没有休息好,今天早点睡罢。”
说来也奇怪,赵高侧过身抱着娃娃,娃娃反而觉得没有适才拥挤,现下被护在怀里,闻着他怀中宁淡柔和的气息,睡意很快就汹汹袭来,很快二人都沉沉地睡了过去。
半个月后……
这天早上因文吏的事情太过琐碎,赵高到了琅环阁没看多久的书就睡着了。悠悠转醒的时候见到娃娃放大的面容有些错愕:“怎么了?”娃娃一脸严肃,就好像犯了什么错误一般抓住赵高的手臂摇了摇,神秘而郑重地说道:“小高,我以前没有给你束脩【2】。”
说着拿起手中的竹简指了指:“小高你看,孔子那老头就是这样说的。”赵高一瞧原来是《论语·述而》那里。“不过是个形式,何用拘礼。”那时候娃娃点点头没了下文,赵高以为这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谁知道第二天娃娃就带了块玉佩来,双手捧到他面前,一脸期待地等他收下。赵高看到那玉佩的材质和纹饰后嘴角微不可查地抽了抽:这孩子果然天生行动派,嘴上话不多,但做事果断大方效率高,这样金贵的物件眼睛也不眨随手就送了出来,以后必然败家啊……
“这是你阿翁的东西?”娃娃老实点点头。“这东西我不能要。而且你是背着你阿母拿出来的?”这回娃娃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那样小高你会不高兴,阿母也会责罚我。这真的是阿母让我送给你的。”
“你……阿母?”这回赵高也十分疑惑。按说这种东西这么贵重异人会留下来,必是当作了夫妻、父子间的重要信物。赵姬和这娃娃孤儿寡母在异国生活,若是想他拿出来睹物思人再正常不过,这么送出来赵高如何敢收。
“可是阿母也说对恩人当图回报,小高教了我这么久,我现在人小却没能力回报小高什么,肉脯什么的我现在也拿不出来,这玉佩正好是阿翁留给我的,就是我的东西,我可以自己做主。反正阿翁说不准也不记得我了,我没见过他,也不怎么想他。”
娃娃仰着头看着他,凤眸盈满期待和坚持,大有你不收我就一直这么看着你的架势。这娃娃脾气倔,认准的东西绝不回头,所以赵高无奈,只能拿过去收在怀里:“也罢,这东西我就暂且替你收着,等你回秦时再还给你。”
这天。
“公子迁最近是不是又盯上了阿政?”赵高看着郭开问道。最近娃娃脸上常有淤青,问他何人所为,却怕他担心怎么也不肯说,想来想去能让娃娃忍气吞声的就只有赵迁,所以趁着郭开传唤,不放心地问了一问。“赵迁那小祖宗我可是半点也惹不起,小兄弟,这事帮不了你。”
“赵高已想到解决之法,就看大人愿不愿帮。”郭开也爽快问道:“小兄弟想要如何?”虽说适才赵高进来郭开就挥退了众人,但谨慎起见,赵高还是压低嗓音道:“给公子找点别的事做。”
郭开被他不疾不徐的性子磨得难受:“小兄弟就不要卖关子了,有什么话但讲无妨。”赵高嘴角一勾直言道:“请太傅传授公子‘太子之道’。”
能将“易太子之言”用如此轻巧的语气对郭开讲出来的,只有赵高。这份直白倒是吓得郭开神情大震,赵高看在眼里心中雪亮,有些“无辜”地问道:“今日大人传赵高来想要商议的不正是此事么?”
二人沆瀣……额不对,郭开找赵高出谋划策不是一次两次,二人间早已产生了默契。此事便是赵高不提,郭开也会找上赵高,所以赵高索性化被动为主动,先一步替郭开说出了想法。
这易太子看似与赵高没有关系,拿娃娃被赵迁欺负为由来搪塞似乎更是牵强。但其实赵高有自己的想法:赵嘉虽然年轻气盛和自家父王不对付,但也颇有作为,往后换他即位,由他联合廉颇、李牧,娃娃今后想要处理赵国这边就没那么容易了。
而赵迁不然,赵迁是倡姬所出,从平日里仗着赵王宠爱把宫里闹得人仰马翻就可看出,赵迁这烂泥决计扶不上墙,今后或许比他父王还要荒唐。赵国国柄要是落在这对母子身上,连带着郭开一起,给他们多折腾几回,不成空架子都难。
既然赵高如今身处赵国,又有郭开这层关系,何不从现下起就开始为娃娃铺路,无须等要上阵了再想着磨枪。赵高作为秦国的奸臣,郭开作为赵国的佞幸,二人奸佞联手,沆瀣一气,何愁让赵国不垮,使秦国无利?
套用未来的一段话,赵高想要郭开做的就是:
以搞乱赵国为荣,以背离秦国为耻。坚持“以秦国利益”为一个中心,将“服从赵政的命令”、“听从赵高的安排”作为两个基本点。坚持四项基本原则:赵王雄心基本磨光,赵国能臣基本赶光,赵国府库基本用光,赵国兵力基本败光。坚定不移地贯彻落实赵高指导的战略方针,促进郭、赵两家和谐发展,互惠共利。
当然这其中很多还是后话,当前最紧要任务就是趁着廉颇还未班师回朝先一步扶赵迁上位。之前燕国趁赵国元气大伤前来攻打,赵王派廉颇领兵退敌,廉颇大败燕师,迫使燕王答应割让五座城邑求和,不日班师回朝,等他回来在朝中的地位又要再往上提一提,届时再动赵嘉可就没那么容易了【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