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鸾凤来仪(35)
“陛下……”冯千恩低声道:“要不, 去外面说吧。这里太冷, 陛下的龙体要紧。”
“无碍!”宣平帝一把推开冯千恩, 想弯下腰,却觉得身子僵的不行。干脆就那么直接坐在冰窖的地面上,冰水湿了衣裳好似也没有感觉一般, 只想把脸靠的离这个女人更近便一些, 好看清她。他凑过去,跟她面对面,四目相对,宣平帝愣了一下:“是你吗?”
“嗯。”地上的人微微点头,“是我!”
宣平帝蹭一下站起来,赶紧伸手扶她:“你……怎么是你……”说着,就喊冯千恩, “快!快把人扶起来。”
冯千恩愣愣的‘哦’了一声,半拖着把人从冰窖里弄出来。外面已经点上炭盆了,热茶在边上的小碳炉子里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
女人靠着火盆之后, 抖的更厉害呢。脸上的冰花融了,脸上湿漉漉的, 不知道是水还是泪。
宣平帝用袖子给她擦脸:“怎么是你?我不是有心这么对你的。”
“知道。”‘她’顶着跟华映雪一模一样的脸, 但只看那眼神表情和说话的语气,就感觉这完全是另外一个人。她悠悠的叹气,“这种罪, 她怎么会受?我以前是从来不相信还有这种术法的……现在我信了。”
宣平帝皱眉:“那就是说, 她很快就会醒过了。那么现在, 咱们还有点时间,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的……”
‘她’轻笑一声,然后慢慢的摇头:“你肯定不会带我去见我的尸身,对吗?”
宣平帝沉默了一下:“你要取什么?怎么取,你告诉我,我帮你去取。放心,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是吗?
‘她’呢喃了一声:又被她说着了。
宣平帝没听清楚,以为她说的是什么要紧的话,就赶紧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她’抬起头来,静静的看着他:“有件事,我想问问你。”
宣平帝点头,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你说,只管说。”
“我想问问你……你到底是……爱没爱过我?”‘她’端着茶,手不停的颤抖,“我只想问你一句,你有没有……爱过我……哪怕只一天一时一个瞬间,哪怕只是动过心……”
“当然。”宣平帝说的斩钉截铁,“你喜欢珍宝喜欢古董,我为你建造了珍宝阁,这些年,从来没有终止过……当年你说过,哪怕你没有倾城之貌,也希望我能倾国去宠爱你。你看,这么些年了,我也该通过你的考验了……”
是这样吗?
是啊!是说过这样的话。
情浓时,谁没说过几句后来想想都觉得叫人脸红的傻话。
如果真只是为了信守对自己的承诺,他还算是一情痴。
可他不是这么想的,他将这个当成了一个考验。
考验吗?
所有的好都是刻意的!
“帝王的宠爱啊……”果然不应该奢求的。‘她’笑了笑,“当年,你还答应过我,让我的儿子继承皇位。你说过的话,可还算数?”
“为这个吗?”宣平帝沉吟了一瞬,“废太子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更不是想废就能废的。太子没有过失,如果没有理由……”
“那是你的事。”‘她’眨了眨眼,眼里闪过一丝清明,“你要是既要人家帝王的富贵,又想要长生不老,那是办不到的。二者只能选其一。如若你选后者,那么,你也别防备我了。我的法宝我不能用了。但你身具龙气,还是能用的。而作为交换,你得帮我办成两件事。第一,想办法将‘华映雪’从这身体里弄走。第二,我的儿子必须继承皇位,我必须做这个太后。否则,你就是杀了我,我也不会告诉你秘密。反正我回不去了,就不如干脆留下来陪你。”
宣平帝愕然的看向‘她’,“你……真是她?”
“不像吗?”‘她’笑了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跟华映雪……时间这么长了,总会学会点什么吧。”
宣平帝无言以对,静静的看着她道:“我的时间不多了……”
“那你更得抓紧时间了。”‘她’慢慢的闭上眼睛,“你说爱我,说倾国来宠我的……当年,其实我有很多次机会可以一走了之的,可是就是贪恋……贪恋一个帝王的倾国之宠。如今,你要弃我而去,却没有丝毫的留恋。于情于理,你是不是得尽力为我做点什么?况且,我如果将长生得道的机会给了你,那么,咱们之间就结下了因果。这个果,必须得有了了结,要不然……道家的书这些年你也没少看吧,想来总该知道因果的厉害之处……”
宣平帝静默了片刻,才低低的说了一声:“好!”
‘她’笑了笑:“我等着。”
“给你换个舒服点的地方。”宣平帝起身,要去搀扶‘她’。
‘她’摆摆手:“不用了,这里的外间就挺好的。炭盆撤了吧。太舒服了,她会回来了。我还想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过几天人过的日子呢。”
宣平帝出来之后,冯千恩就将门给锁上了。
他的心砰砰直跳,“陛下……”他欲言又止。
宣平帝摆摆手:“先盯她两天,再说吧。”
“是!”冯千恩扶着宣平帝往回走,一路再不敢多话。
此时的冰窖外间,只一个女人对着火盆坐着。
她的声音时而冰冷,时而无奈。
冰冷的说:“你看,我早就跟你说过了,帝王无真情。你还一味的替他开脱。这么些年了,我跟他恩恩爱爱的,你都不信。只以为我是恶人。傻姑娘,这世上的好人是不少,可惜,你没遇上一个。”
“谁说的?”无奈的这个道:“阴家的人,都是好人。”
“色迷心窍的蠢货。”冰冷的声音又骂了:“你的命就是阴伯方要的。要不是他,你以为五蠹司那么大的胆子敢杀你!”
无奈的这个好似有些怒了,急道:“你才是蠢货!你全家都是蠢货!阴家人好是你说的,凭什么你说就行,我说就不行……”
冰冷的声音更冷的像是冰碴子,“我全家都是因为太蠢,才死的,这话没错。所以,你最好别太蠢。赶紧把那套法子说了。你告诉我,我放你离开。找个好宿主,你还能好好的再过一辈子。要不然……”
“威胁了这么些年了……”无奈的声音比之前更无奈,“我说你不放我,我就没法子。你偏不信。怎么办呢?咱俩熬着吧。看看谁熬的过谁。以前我是熬不过你,不过如今嘛……我熬的起……”
“该死的陈氏。”冰冷的声音哼了一声,“果然是咬人的狗不叫,没防着她来这么一下……”说着就顿住了:“不对啊!她知道的是不是有点多了……等等,是不是借着李氏干了什么……”
“你太多疑了。”无奈的声音急着说了这么一句,但随即,声音就淡了下去。
这女人整个人打了一个激灵,两人的对话就终止了。
此时,女人的脸上全是冰冷,只嘴角带着几丝淡淡的嘲讽,“所以说啊,这斩草就要除根。”当年对自家的术法学的还不是很精通啊,要不然,不会出现这样的纰漏。
当然了,现在做的这些事啊,一样得斩草除根。那样一个强势的太孙活着,很多事都不好说。尤其是那个愚蠢的女人,死活要让她的儿子登上皇位。
她的儿子?人家明明是李氏的儿子。
她记挂人家,人家未必就记挂她啊。
出宫正准备给陈阁老祝寿的林玉康狠狠的打了一个喷嚏。
“谁念叨我呢?”林玉康用帕子擦了擦因为喷嚏而流下来的眼泪,嘟囔了一句。
“只怕是李妃娘娘吧。”边上的宫人低语了一句,“您该出来之前,看看娘娘去的。”
不管怎么说,娘娘病了,作为儿子,于情于理都该去的。
林玉康回头对着这太监一笑:“要不,爷把你送到母妃宫里伺候去?”
太监吓的缩了脖子,林玉康这才罢了。
将帕子收起来,马车却停了。太监赶紧问外面:“怎么回事?”
马夫在外面低声道:“是东宫的马车从岔口出来……”
“正好爷也想吃芸豆糕了。”林玉康掀开帘子,正好看见李记:“多买两斤,回头给九重宫送去。”
“没跟过来?”林雨桐问林谅。
林谅摇头:“没跟过来,马车上下来个太监朝点心铺子去了。”
林雨桐挑眉,这个三皇子挺有意思的。她笑了笑就叫林谅打发人,“去买两斤酥油卷,买两斤蜜豆糕。给后面的马车递进去,就说我的话,叫她们垫垫。”
“哥哥可真有意思。”柔嘉用干净的帕子垫着拿了酥油卷给太子妃递过去,“咱们去外祖家贺寿,好似还怕咱们吃不饱似的,巴巴的买了点心叫垫垫。既然是哥哥的一片心意,母妃就多少吃一点,还是热的呢。这家的生意可好呢,一出锅就抢干净了。”
太子妃接过来,“别只顾着我,你也吃点吧。那不是你喜欢的蜜豆糕吗?多吃点。”
柔嘉笑着应了:“看来今儿是给外祖家省下粮食了。”说着,就又笑:“母妃,哥哥回来这才多长时间,女儿都胖了一圈了。衣裳的腰身得放两寸……”
太子妃嘴里应承着‘能吃是福,胖了好看’这样话,心里却明白,桐儿叫自己先吃点,就是想告诉自己,今儿只怕是宴无好宴了。
柔嘉脸上带着笑,吃的动作却慢了下来。她哪里看不出母亲的漫不经心来。总觉得有事,可又不知道事从哪里来……这种感觉,还是感觉像个外人。
陈家乃是阁老家,又是太子妃的娘家。府邸的位置自然是不会差的。
要说起来,其实跟阴家也不相上下了。
不过跟阴家比起来,陈家就要热闹的多了。不说陈家本家近枝,就是一些远枝,要么是住着陈家左近的巷子里,要么就是干脆在陈家寄居。
所以,一到陈家,热烈的气氛就扑面而来。
说是不大办的,可这哪里刹得住这阵势。
林雨桐的马车一进巷子,喧闹声戛然而止。
陈擎苍带头,站在巷子外迎接,一见林雨桐便要行礼,林雨桐亲自把他搀扶起来:“您老今儿是寿星,不用这么多礼。”
其他人跪了,林雨桐没有拦着。
她带着笑看着,就见陈晟轩动作明显比别人迟缓了一些。
这是不想对着自己跪啊。
送了太子妃进了内宅门口,把繁琐的礼仪都行完了。
林雨桐就被请到陈擎苍的书房,进了书房,分宾主落座。很客气,但却唯独没有臣对君该有的态度。
陈擎苍慢慢的煮茶,对林雨桐道:“您以后有什么打算?”
“去凉州,放马牧羊。”林雨桐随意的靠在椅背上,“说实话,长在北康,我对京城并不是很习惯。”
陈擎苍挑眉:“老夫还以为,您……”
“不敢。”林雨桐接过话头,“还没怎么着呢,已经有那么多人惦记着取我的性命,怎么还敢有更多的非分之想呢?”
陈擎苍知道,这是对在凉州被刺杀的事件,耿耿于怀。
他对此也不在意,只笑了笑:“那是老夫下的命令。殿下该明白,这是为了东宫好……”
“更是为了陈家好。”林雨桐半步不让,端了一杯对方煮的茶,“说一句陈阁老不喜欢听的话,您知道您一直不能越过阴伯方成为首辅的原因是什么吗?”
陈擎苍举着茶壶的手一顿,随即又开始分茶,笑的跟个不乐意跟不懂事的小辈计较的长者似的,语气带着几分哄孩子的漫不经心:“愿闻其详。”
“你不是拙于谋国,你只是更精于谋身。”说完,就将茶在鼻子下闻了闻,然后放回去。
陈擎苍举着茶就愣了一下,才缓缓的点头:“阴太师听到你这样的话,会欣慰的。这些年,他也不容易。”
“只是有些愚罢了。”林雨桐的话里又带出了几分不以为然来。
陈擎苍不由的就笑了,又上下打量林雨桐:“说实话,您要不是……在老夫看来,您是一位合格的太孙。”
林雨桐挑眉,跳过这个没意义的话题:“您弄出这么大的阵仗,只为见我一面,跟我私下谈谈,不会就是为了谈这些吧?”
当然不是?
陈擎苍又问了一句:“之后,殿下有什么打算?”
这话叫别人听起来,似乎跟刚开始的那句话差不多。
其实两者差的远了。
他这句是叫的是‘殿下’,那就是问自己作为太孙,接下来会怎么做?
林雨桐重新把杯子端起来,抿了一口:“以陈阁老之见,该如何呢?”
陈擎苍直视林雨桐:“以臣之见,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哦?
没想到,最果决的反而是他。
挺有意思的。
林雨桐没急着说话,只问陈擎苍:“你这话为什么不对太子说?”
陈擎苍垂下眼睑,悠悠的叹了一声:“不管殿下信不信,臣跟太子这对翁婿,就没有相合过。太子继位,臣未必就是功臣。但事情一旦败了,或者任由东宫败落,陈家又必然是会受牵连的。殿下之前评价臣的时候,说臣是‘精于谋身’。这话……臣认了。正因为臣精于谋身,在看到东宫的危局的时候,就怕了……怕陈家给东宫陪葬。既然绑在一条船上解不开,那自然是救东宫就是救陈家。为东宫谋划,就是为陈家谋划。在这事上,陈家跟东宫的利益是一致的。跟殿下您的利益应该也并无冲突的地方。您要是心里对刺杀的事情耿耿于怀,在事情了结后,臣愿意以死谢罪。但是,此次的事,老臣必须找太孙来谈。臣是老臣,对太子殿下,可谓是极其熟悉。若是太平盛事,海晏清平,那么贤明宽和敦厚的太子,可为一代贤君。可如今当下的局势,臣以为非有大魄力者不能成事……”
林雨桐眼里闪过几许不以为然:“陈阁老,咱明人不说暗话。有些事,挑明了就不好看了。”
一边是觉得自己占着太孙之位荒唐且不合适,一边又说天下需要自己这样的太孙。
什么样的话都叫他说了。
将这顺序重新排列一遍,那意思就是,现在还需要自己冲锋陷阵。但之后呢?过河拆桥嘛,随手就能拆掉的桥,好用不说了,处理起来还简单。理由都是现成的,李代桃僵鸠占鹊巢嘛。
况且,宣平帝之前为什么叫人死死的盯着陈阁老,这里面的缘由,她到现在都没弄清楚呢。
所以啊,虽说陈擎苍的一些话其实跟林雨桐是不谋而合的,但不等于说,她就愿意给人当枪使。
陈擎苍的双眼透出几分犀利来:“殿下这话……叫老臣……情何以堪?”
林雨桐将茶杯托在手里慢慢的转着:“阁老,您要是多几分坦诚,咱们还有谈下去的必要。”
“臣没想着瞒殿下。”陈擎苍轻笑一声:“臣确实是惹恼了陛下。但这事,实在是阴差阳错。”
林雨桐没言语,静静的听他说。
“……工部,臣相对来说,比较熟悉。”他这么说了一句。
林雨桐就明白这话的意思。工部是尚书,是陈擎苍的门生。几位阁老主持朝政这么些年,也算是各有几分本事的吧。至少工部算是陈擎苍的势力范围。
提到工部,必然是工部出事了。
“是!工部出事了,但臣之前,却一直将此事押着。”陈擎苍叹了一口气,“事情出在军器局、鞍辔局……还有宝源司……”
林雨桐的面色豁然一变,“你大胆!”
这样的事情也是敢瞒的?
工部设有营缮所、文思院、皮作局、鞍辔局、宝源司、颜料局、军器局、染织所、柴碳司等这样的机构。
别的先不说了,这军器局一听名字就知道,军中器械皆出自这里。而这鞍辔局,也不是等闲的衙门。它还有个别称叫做盔甲局。也就是说,它主要的职能就是为军中只做铠甲,以及为战马提供带有靖国标识的马具。从马蹄铁到辔头,样样都是有记号和编号的。
而宝源司是做什么的?铸造钱币的。不仅铸造世面上流通的铜钱,还会将入国库之前的金银重新熔铸。
不是银子就是军械铠甲,还都同时出了问题。
这是小事吗?
可听陈擎苍的意思,他竟是把这天大的事给压在舌尖下面了,别说通报其他阁老了,连皇上他都瞒着。
他想干什么?
不瞒不要紧,一瞒,习惯性的都会将这事联想到东宫身上。
毕竟是太子的岳父嘛,这不是东宫干的也成了东宫干的了。
林雨桐冷笑:“你这是裹挟东宫行事。”其心可诛!
陈擎苍叹了一声:“臣想说,臣当时真是好心。想来殿下也是不信的。”
我当然不信你这是什么好心!
林雨桐缓缓的又坐下,张嘴却成了:“那我还真想听听陈阁老这番好心呢?”
“太孙行事,锋芒毕露。江南一行,更是其华灼灼,其势正盛。”陈擎苍摇摇头,“臣对太孙又实在算不上是了解,不止一次叫云鹤带话,想见太孙一面。可您贵人事忙,一直没没抽出空来。臣以为是太孙您……结果,还没等臣跟您求证此事是否跟您,跟东宫有关……不料,皇上便知道了。皇上让人盯着臣,臣在不知是否跟太孙有关的情况下,自然以为是对着东宫去的。不过如今看殿下这反应,此事定然是与东宫和您无关的。可这同样不是好事。”他说着,就摇头:“军械局、鞍辔局丢失的都是图纸。而宝源司……臣只能说肯定被人动过手脚了。臣怀疑是入库的银两有问题,但偏偏的,臣无权进国库察看。更糟糕的是,臣一直注意户部的动作,但户部一直风平浪静。皇上即便知道了此事,好似也没有过多的动作。”
这要么就是漠不关心,心思全没有在江山社稷上。要么就是对此事心知肚明却不想追究。如果是后者,那么就说明此事跟皇上有关。那么问题又来了,皇上偷摸的养一批可以称之为‘私兵’的兵,又是为了什么呢?他在防备谁?又要用这一批人来对付谁?
林雨桐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想说的是:你不想杀别人,但已经有人磨刀霍霍了。
如果这一切跟皇上无关,那这伙子人对准的就是大靖的江山。而大靖的江山是谁的?归根结底还是东宫的。
如果这一切跟皇上有关,那位唯一能给皇上威胁的除了太子又是何人呢。
所以不管这人是谁,东宫都在局中。
在这样一种情况下,陈擎苍在这其中的一些‘失误’,根本就不是重点。
因此,他道:“东宫危,即陈家危。换个圣明之君,臣就不会如此忧心。可陛下他,最喜的便是牵连。陈家一族,尽数在京。上上下下几百口子。您说臣精于谋身,臣怎敢不精于谋身?”说着,就又是叹气:“不管您怎么想,对于老臣而言,您都是臣的血脉至亲。哪怕您看不中臣的谋身之术,臣还是要说,今后,还是多为己身谋划谋划,这对您没有坏处。”
林雨桐就起身:“陈阁老,您错了。我没有看不中您的谋身之术,相反,我对您这种保身之法,相当钦佩。当然,如果能不损人利己,那便更好了。”
这边话说完,那边林谅就在外面禀报了,说是太子殿下打发人来了,请她回去。
这是之前跟太子说好的,不在陈家多耽搁。
大家心照不宣,林雨桐要走,陈擎苍也没留。主人客气的送,客人歉意的走,瞧着并没有什么不正常。
林雨桐只叫人进去跟太子妃说一声,便罢了。
陈晟轩之前帮着陈擎苍待客,这会子见主客走了,才得空到书房,“父亲,谈的如何?”
陈擎苍的眼里闪过一丝恨铁不成钢:“你……倒是尊贵啊。”
这是何意?
陈晟轩皱眉:“可是谈的不顺利?”拿自己撒气!
蠢材!
陈擎苍已经没有指点的心思了,摆了摆手道:“出去招呼客人。另外,带话给你媳妇,叫她悄悄的将人把太子妃请到千思阁……”
“千思阁?”辛氏又问了一遍传话的丫头:“是千思阁吗?”
“是!”这丫头低声道:“是千思阁没错。”
辛氏轻笑了一声,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知道了,你去吧。”
嫁进陈家这么多年,她也没踏进过千思阁一步。当然了,老爷也没资格进去,值得骄傲的是,前几个月云鹤终于被家里的老爷子允许,可以进去。这孩子每天甚至要亲自在千思阁洒扫擦洗,但在陈家,这就是一份殊荣。
陈家的媳妇知道这里面的荣耀,作为太子妃的陈家女,哪里不知道那里对陈家的意义。
摆脱了一群奉承的官家夫人,她干脆就起身。
今儿果然是宴无好宴。坐在这里吧,一个个的都围着她打听呢。打听什么呢?打听太孙这正妃侧妃都该怎么选。好些人家那是有位份的挣不上也没关系,侍妾也行啊。人家说的很含蓄,只说想送到太子妃身边调教调教,也学学眉高眼低。
这个话题,对太子妃来说,绝对不是个好话题。
再加上边上有个知道根底的辛氏,太子妃浑身都不自在。
可如今站在千思阁,她又何尝舒服了?
陈家人眼里地位非凡的千思阁,很少有人知道里面是个什么样子。太子妃出嫁之前进来过一次,如今算是第二次。
其实,这就是一座普通的阁楼。唯一不一样的地方就在于,这里面除了几个蒲团之外,别无所有。
每逢大事,陈擎苍都得在千思阁,在心里将这要办的事多琢磨几遍。等他做了阁老,来这里的时候就更多了。但凡进了这里面,陈家人就知道,老爷子心里有不能决之事。
太子妃一脚踏进来,就看到盘腿坐在蒲团上的父亲。
她没说话,静静的盘腿坐在边上。
等了小半个时辰,陈擎苍才说话:“梅儿,你知道的,为父跟你母亲,当年就没想过叫你去攀龙附凤。”
太子妃‘嗯’了一声,母亲是出于真心的疼爱。只是父亲呢?他是怕外戚的身份限制了他的前途。许是这么说有些不公平,但这么些年来,她也到了这个年纪了。可这种想法依旧没有任何的改变。
陈擎苍如今已经不能从女儿脸上读出什么多余的情绪来了,他睁开眼又慢慢的闭上:“当年,你那件事做的愚蠢。当然了,辛氏比你更蠢。”
太子妃不想提之前的事,只问道:“父亲叫我过来,究竟是要说什么?”
“千思千思,家里摆着千思阁,可你们没有一个行事肯多想几遍的。”陈擎苍的脸上露出几分疲惫之色来,“梅儿啊,你可知道,当年埋下的祸根,并没有断去。你如果不依靠娘家,将来可还有什么可依仗?”
太子妃的心快速的跳动了几下,之后才又笑了:“父亲,女儿如今是太子妃,不是昔日在闺阁绣花的小女孩了。父亲,我长大了。所以,您别拿我跟孩子似的糊弄了。”
“是啊,长大了。”长大了吗?陈擎苍睁眼道:“既然长大了,那为父就直说了……陈家深陷危机,如东宫不动,陈家则必死无疑。没了陈家,你……乃至太孙,直至东宫,都可能……”
“可能如何?”太子妃失笑:“父亲啊,女儿一直担心因为东宫祸患陈家。而如今您的意思……是陈家可能带累东宫……”
陈擎苍脸上有几分惭色:“事情出在你姑姑身上……”
陈妃?
陈擎苍点头,将工部出的事都说了,“……这里面有安庆公主的手脚。在这事上,陛下对太子……好似并没有多少疑心,反倒是疑心起为父……”
“嗯。”太子妃点头:“是啊,想起来了……父亲做过二皇子和三皇子的老师。您一向又是官场的不倒翁,谁也说不清楚您到底是哪头的?”这话有些不客气,但她还是说出来了。不过随后话语一转:“可即便是有安庆的手笔,陈家也不至于就必死……”
“可一旦牵扯到陈家,有心人必然是要牵扯东宫的。”陈擎苍没计较那份不客气,自然的接过话头,“真与假,有时候真没那么重要。只看圣心如何了!你就确定圣上不会以此为借口,对东宫发难?”
不能。
太子妃深吸一口气:“您应该跟太子说去,再不行也该跟太孙说去,跟女儿说,您希望女儿如何呢?”
陈擎苍奇怪的看了太子妃一眼:“跟太孙说?你也希望我跟太孙说?”
是啊!这有什么可奇怪吗?
“当然奇怪。”你没发现在你的心里,将太子跟太孙是摆在同一个位置上的。而你又很清楚,她这个太孙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姑娘。
太子妃从陈擎苍的眼里读懂了他的意思,她垂下眼睑:“您只当有两个外孙,一个外孙女便是了。有话跟她说是一样的。”
是啊!单独谈过就跟知道了。
“只是……可惜了。”他叹了一声,才道:“只看太孙之前所做之事,无不是谋定而后动,一旦出手就必然是雷霆万钧。为父如今其实并不为东宫和陈家担心。将话说给太孙听了,担子就已经塞过去了。陈家短期之危已经解了。陈家真正的凶险在今后。”
“今后如何?”太子妃起身问了一句。
“今后啊……”陈擎苍轻笑一声:“太孙稳,陈家危;太孙危,陈家亦危。你说,陈家的出路在哪里?”
太子妃懂了这话了。
若是桐儿坐稳了皇位,以她的性格和跟陈家之间的嫌隙,陈家落不了好。若是梧儿换了回来,那情况对陈家也未必就是好事。梧儿的情况叫朝臣如何待他?不服者众!情况会乱成什么样说不好,而作为外家的陈家根本不可能置之度外。但显然,父亲认为,将陈家的命运寄托在这么一个太孙身上,是一件危险的事。
还有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既不是梧儿也不是桐儿。如果真是这样,这对陈家来说,就是到了穷途末路了。嫡系不清除干净,谁上位都不会安心的。这道理谁都明白。
所以,陈擎苍的忧虑不算是多余。
太子妃就说:“父亲,你就没想过辞官还乡吗?”
什么?
陈擎苍愣愣的看着女儿,然后呵呵的笑起来,良久之后才道:“看来老夫是多虑了。梅儿是长大了……那么,老臣就恭送太子妃了。”
陈云鹤静静的坐在楼上的楼梯口,恨不能冲下去。
先是‘为父’‘梅儿’,最后这却成了‘老臣’‘太子妃’了。
这父女俩怎么回事?怎么说着说着,感觉这是要断绝关系一般呢?
何至于如此?
听到楼下的脚步声,他轻轻的跺脚,还是冲着下了楼。
可到了楼下,只看到端坐着的祖父。一扭脸,就看到姑姑已经沿着阁楼前的甬道走远了。她的脊背挺的笔直,有一种他在姑姑身上从来没有看到过的气势。
“这话是怎么说的?”他扭脸问祖父,“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陈擎苍叹了一声,东宫一旦动了,陈家拿着东宫的秘密就失去了价值了。之后会怎么样?不好说啊!动与不动,陈家都难。他有几分疲惫的招手叫孙儿到跟前:“你过来,祖父有话要交代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