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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梦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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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乔发现自己能看见未来的事。

    那样的“看”,并不清晰,更像是一种直觉一样的东西,然后画面在自己脑海里蹁跹,最后定格在某一幕。

    黎乔初不以为意,只当是自己失眠的后遗,直到那些画面最后都一一应验,黎乔才想到,或许,那画面所展示的,是未来。

    就好像先前向晚起身去拿簪子来,黎乔看着她在梳妆柜里翻检,脑中呈现的是先前沈慕送过来的梅英采胜簪,然后拿来一看,果真是;又好比前几****去给老夫人请安,看到老夫人额头上的一团黑气,隐晦地提醒她近日要多注意身体,但不过几日,向晚便来同她道,老夫人今日感染了风寒,身子十分不恰当。

    黎乔带着向晚去老夫人那儿看了看,又带了补品过去,老夫人笑她小题大做,黎乔只是淡淡笑,让老夫人好好将养,勿要劳心劳力。老夫人笑着应了。

    但实则老夫人并不知道,黎乔当日去请安的时候,脑中画面纷纷,最后定格住的,是老夫人死后的灵堂。

    彼时沈家破败,连灵堂都残破的不像话,丫鬟小厮们早就偷了东西逃了,只有向晚陪着黎乔,伺候着老夫人沐浴换了寿衣。

    沈慕并没有出现,直到第二日,那个带走沈慕的姑娘才出现在灵堂,穿着大红的衣服来,像蝴蝶一样翩翩地在她面前转了一个圈,笑着说道:

    “黎乔,你输了。如今,我才是沈慕的妻子。”

    那姑娘笑起来,眉眼像画一样,眼角红色的朱砂痣更添妩媚。

    “夫人?”

    黎乔的手抖了抖,针戳进指尖,立马凝出一滴血珠来。

    向晚在一旁惊慌大叫:“夫人您没事儿吧?”

    黎乔拿锦帕抹去血珠,抬了抬手,“不碍事。——你刚才说了什么?”

    向晚仔细看了看她的手,觉得非常不放心,便拿了药膏来抹,一边抹一边道:“家主回来了,不过立马又被大将军叫进宫去了。”她看了看黎乔的神色,“——另外,家主此次出征又带了一个姑娘回来,让夫人先安排着。”

    “嗯,那位姑娘呢?”

    “在门外候着呢。”向晚抬头去看黎乔,却什么情绪都看不出来。

    “让她进来罢。”

    向晚很快就带着人进来了。

    黑色的发,白色的衣,腰肢盈盈不堪一握。那姑娘低着头,贝齿咬着牙,有些怯弱害怕的模样。

    “不必紧张,抬起头来,让我瞧瞧。”

    那姑娘抬起头来,“夫……给……给夫人请安。”

    样子有些赧然,黎乔的手却瞬间紧握在了一起。

    她看见了那姑娘眼角的朱砂痣,红色的朱砂痣映在雪白的脸盘上,分明是楚楚动人的风景。

    黎乔停顿了一秒。

    然后她笑了笑,“说了不必紧张,你叫什么名字?”

    “奴……奴聂姿姿……”

    “聂姿姿——”

    她慢慢地念着这个名字,记到骨子里。

    聂姿姿太害怕,身子一直都在轻微颤抖,黎乔跟她说了一会儿话,并不觉得有趣,遂径直让向晚带着聂姿姿去安住了。就安排在沈慕旁边的小厢房里,聂姿姿不知远近,只是如释重负地走了,只有向晚多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向晚终于回来的时候,颇有些不解的问:“夫人怎么就安排聂姑娘住到那儿去呢?这不是正遂了她的心思?”

    当下朝局动荡,天下纷乱渐起,幼帝无能,遂由大将军殷修主持朝政。沈慕是殷修手下心腹大将,自然水涨船高,很为众人看好。沈慕又爱好美色,常常有人借口跟沈慕制造巧遇,然后被沈慕接进府来。聂姿姿不是第一个,也决计不会是最后一个。

    黎乔只是想着聂姿姿表现出来的怯弱,和她“看到”的心狠手辣之间的反差,没有说话。

    向晚咬着牙在旁看黎乔半分反应都没有,不免有些急了,跺脚道:“姑娘!”

    “恩?”

    黎乔回过身来,看着这个从小就跟在她身边的丫鬟,挑了挑眉。

    向晚咬了咬唇,“夫人,您才是正经八人轿子抬进来的夫人,何必要让这些狐媚子骑到您头上去?先前您要吃莲子羹,我去小厨房问,正好宋美人的丫鬟也在那儿,也要煮东西吃,硬生生让她抢了先。那副嘴脸,可气人!”

    黎乔笑了笑,“不过是些细枝末节,你什么时候也斤斤计较起来这个?”

    “这当然是小事!但是大节呢?夫人您总是将家主赶到别的美人那儿去,若是他们先生下孩子,您怎么办?——虽然婢子也不大喜欢舅姑奶奶的势利,但是她有句话却是真的:没有孩子,怎么在这深院高墙里立足?”

    “嘭——”

    黎乔猛然合上了梳妆盒。

    向晚闻声立马跪了下去。

    “夫人——”

    黎乔父亲乃是大儒,惜乎这是乱世,很少有人会真的听从儒家的礼乐章法,尤其是黎乔父亲过世以后,连家中的人也弃乎礼乐不顾。黎家家道中落,逐渐破败,黎乔的舅姑奶奶不甘心过苦日子,于是在朝中逡巡,最终将目标定向了颇爱美色的沈慕。彼时沈慕还在西北,连殷修都还没有入京统领大权。西北偏远苦寒,舅姑奶奶却眼眨也不眨地将黎乔送了出去,只因沈慕许诺了五千两黄金的聘礼。

    这与卖女又有何异?

    向晚知黎乔心里苦,虽然从来没有听她提起过,但是对沈慕的排斥向晚都看在眼里。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在大雍的国度里,女子除了嫁一个好夫婿,生一个好儿子,管理一座好府邸,还有别的事可以做么?还有别的事会为别人认可么?

    向晚伏低下头。

    “夫人,文臣死谏,向晚虽非文臣,却也想死谏一回,望夫人不要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事情早已成了定局,夫人的反抗并不能改变什么,也不能让老爷(黎父)重新活过来,还不如让自己过得好一点。请夫人三思——”

    黎乔没有说话,过了许久,她才叹了一口气,“你起来罢。——去问问家主什么时候从宫里回来。”

    向晚高兴地站起身,一边抹泪一边笑,“是,婢子这就去!”

    一阵风似的跑了。

    晚上的时候沈慕来了,满身的酒气,神情却似乎还清醒。但是进了屋就一股脑儿地躺上了床,黎乔在旁边轻声唤了两声,沈慕没睁眼,却伸手把黎乔的手握住了,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黎乔对他半醒不醒的状态有些无奈,让向晚去打了热水拿了帕子来,拿帕子给他擦脸。

    沈慕伸手勾住她腰带的绦络,绕着手指头缠了几圈,“今儿叫爷来是什么事?”

    “我今儿见了聂姑娘了。”

    沈慕没睁眼,“嗯”了下,表示自己听到了。

    “那姑娘看起来柔柔弱弱的,也害羞,不像是大户人家教养出来的姑娘,爷是怎么遇见她的?”

    帕子顺着沈慕发际下来,黎乔才发现沈慕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直愣愣地看着她。黎乔有些心虚,轻轻地唤了声:“爷?”

    沈慕的手转了个弯儿,揽住了黎乔的腰,然后延伸上去,摁着她的背脊让她贴近了自己。

    鼻尖对上鼻尖,沈慕将黎乔困在自己的气息里,突然笑了一下,“黎乔,你吃醋了?”

    黎乔愣了下。

    先前向晚说了番文臣死谏的话,黎乔很感动,但是却真的不愿意按照他们所说的那样女子的卑微姿态活着,或者,这个人起码不应该是沈慕。沈慕当初以五千两黄金买女的行为一直被黎乔深深记在心里,她忘不了当时沈府家丁前来的趾高气扬的样子,也深记舅姑奶奶捏着她的脸打量半晌,最后啧啧了两声,说,“黎乔,你也就这张脸能卖个好价钱了。”

    往事已矣,黎乔以君子风范要求自己,不去报复,却也同样忘不了。

    她让向晚去请沈慕来,一是不想向晚担心伤心,二是,她很想知道聂姿姿的来历,很想知道,聂姿姿会不会将来真的让自己生不如死。

    但是沈慕的反应和她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沈慕捏着她的下巴看她的神色,看她的目光再次放空,不由自主加深了力道。

    “爷?”

    黎乔吃痛,回过神来,看见沈慕凶恶的眼神,咬了咬唇,不知道哪里又得罪了这位阴晴不定的主。

    沈慕看了她半晌,仔细去分辨她眼中的神色,有些许害怕,有些许疑惑,但是就是没有伤心失意,沈慕突然觉得有些无力,却又觉得自己这样的心情实在怯弱。于是松开了捏住黎乔的手,冷冷地哼了一声。

    “从哪里来的又有什么要紧?你既把她安排到了小厢房,索性就再做一步,准备纳她进来的事罢。”

    就像黎乔看到的未来一样,沈慕知道聂姿姿身份不明,还是要将其纳入府中,事情的发展一模一样。

    黎乔有些心惊,“可是爷……她身份不明,这样的人放在身边,恐怕难以让人安心。”

    沈慕用一只手指抬起了她的下巴。

    “黎乔,你没有资格反对。你别忘了,你是怎么进的沈府。”

    黎乔的脸顿时变得雪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