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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与君生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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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沈慕十分好奇黎乔这样做的原因,但让他放下身段来去询问,又做不出来。于是只好将黎乔冷上几天,强忍着不去黎乔院子里。

    一连十天,沈慕都待在自己书房里,谁也不召。这在以前是非常不正常的事。原本以为黎乔好歹会差人来问问他,却不想就连向晚的影子都不见。沈慕心里气闷,又不能说出来,只是脾气越发见长。闻洛深知其由,却也不敢鲁莽,只能越发谨慎。

    沈慕闭门不见的第十二天,书房来了人。

    “聂姿姿?”

    沈慕手顿了一下,先前的那些欣喜都抹去了,声音变得有些冷淡。

    “她来做什么?”

    闻洛垂手,没有点明沈慕对于黎乔的期望,只是回答:

    “聂美人抱了手抄的佛经来,想请家主验收。”

    痕迹分明的低劣争宠手段。

    沈慕冷哼了一声。

    “不见。”

    除了黎乔,他并不想见别的美人,偏偏黎乔并不会来。

    “喏。”

    闻洛领命就走。

    “等等。”

    沈慕突然想到了黎乔对聂姿姿的态度。

    “让她进来罢。”

    “喏。”

    聂姿姿很快进来了。

    她怀中抱着厚厚的一摞佛经,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南面的小几上,然后抬起头,一瞬不瞬地看向沈慕,睫毛像扇子一样扇动。

    “家……家主……”

    沈慕放下笔,终于抬眼看她。

    聂姿姿今天穿的是湘色的齐胸襦裙,梳了一个随云髻,耳边的碎发垂落下来,低垂的眉眼,柔弱的姿态。眼角的朱砂痣更添了几分楚楚动人的神采。

    和黎乔完全不一样的妆扮。

    黎乔在家散漫,常常一个垂髻了事,就是将头发都捋到背后去,然后取根带子缚住,随意的让人发指,再加一身三饶曲裾,就构成了她全部的装束。但是沈慕情人眼里出西施,偏偏觉得这样最好看。

    他收回了思绪,问聂姿姿,“你怎么来了?”

    聂姿姿极快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又垂下头去,脸上泛起红色。

    她捧起佛经,“奴……奴抄了些佛经,想献给老夫人,但……但唯恐自己笔记丑陋,污了圣人眼,所以……所以,想恳请爷……看一看……”

    她咬住下唇,眼泪将落未落地看着沈慕。

    沈慕笑了笑,“难为你一片孝心。”

    “起来罢,不必跪着了。拿来我看看。”

    “喏。”

    聂姿姿走到沈慕身旁,在他面前的竹简上扫了一眼,眼尖地看到“称帝”二字,眼里闪过一道暗光。

    但是低下头,她依然是那个纤弱的女子。

    沈慕拿过了她手中的佛经,随意翻了翻,笑。

    “你这字不算差了,闺阁习字的姑娘本来就少,你这虽是一手文人字,笔锋处少了些意境,但拿出来也不丢人。”

    “直接拿去给老夫人罢。不必担心,母亲看重的是佛心,不是外在的这些东西。”

    沈慕的眼睛瞥过,看见了聂姿姿双手姿势的异常。

    他顿了顿。

    “抄书这样的事情,不必太拼命。慢些来罢,也不必急着送到方丈眼前去。”

    聂姿姿咬住下唇,一滴泪水突然落了下来,落到了沈慕的手上。

    沈慕抬起了头,“怎么?”

    聂姿姿垂下脑袋,一个劲儿的摇头,“奴……奴无碍……”

    但是声音是哽咽的。

    沈慕指尖摩擦着书页,顿时明白过来,聂姿姿是想找他出头,驳了吴美人的惩戒。

    他在心里冷笑后院女人之间的明争暗斗,有些厌烦,也一点儿也不想多管,合上书页就准备轰人。

    但是他脑子转了一下,突然觉得这是个机会。

    吴美人是黎乔屋子里出来的,现下理事,却这样不明事理,是该敲打敲打。黎乔既然是她的故主,这份教导之责,也应该担。

    这样虽然牵强,但总也好过他无事眼巴巴地跑过去见她,像是不得志的情场失意人,岂符合他将军的身份?

    沈慕对自己这样的计较非常满意,于是他唇角勾动,笑了起来。

    “姿姿,告诉我,谁为难你了?”

    沈慕向着黎乔的院子走来。

    如沈慕所预料的那样,聂姿姿尽管说话吞吐,但依然很快就说出了吴美人借故惩戒她的事,沈慕面上柔声安慰,心里却很不以为然。

    看,这就是后院的女人们,依附于男子存活,并斤斤计较于宠爱等不切实际的事,实在是井底之蛙。

    就好像聂姿姿自以为已经得了他的信任和宠爱,却绝对想不到她自己也只是契机一样的存在。

    黎乔的院子很快就到了。

    沈慕先看到了墨先生。

    墨先生在野一向颇负盛名,有神医的名声,沈慕因缘巧合遇见他,于是想尽办法将他接进府,专司黎乔身体。

    沈慕到的时候墨先生就诊已毕,提了药箱走出来,看见沈慕,颔首示意。

    “怎么样?”

    “有了起色。不过她忧思极重,就算依靠药物稳定病情,但若是不除根,终究还是难免疾病之苦。”

    沈慕垂下眼帘。

    “烦劳先生了。”

    黎乔不快乐。——这是他早就知道的事实。

    沈慕目送墨先生走远,面上原来因见黎乔而欢喜的神色渐渐淡漠下来,变成了面无表情。

    他站在院外良久,一直等冷风灌醒,才恍然如梦似的,想起自己来此的目的。

    于是慢慢走了进去。

    黎乔正在窗边的小几上练字。

    沈慕抬了抬手,向晚安静地退了下去。沈慕走过去,看见黎乔在一笔一笔地临摹古诗。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一笔一划,写得非常用心。

    沈慕抿紧了唇,心里面泛痛。

    但痛到极致,反而觉得冷静。

    他俯下身,然后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黎乔,你在想谁?”

    黎乔没有想到沈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手抖了一下,墨染黑了宣纸,原来的笔迹也晕染开,逐渐看不清字了。

    “爷?”

    黎乔搁下笔,转过头来,微笑,“爷怎么今儿有兴致过来?”

    笑容温婉得体,但是却看不出来真心。

    沈慕看着她的面容,一瞬不瞬。看得久了,就察觉到了自己患得患失的心情。

    他抿了抿唇。

    “聂姿姿被吴美人惩戒的事,你知不知道?”

    黎乔愣了一下。

    “爷怎么这样问?妾身先前一直卧病,府中的事物,并不详知。”

    沈慕冷“哼”了一声。

    他蹲下身来,和黎乔平视。

    “那么,我前些日子给你的那瓶千层红,你放在哪儿了?”

    黎乔的手指动了一下,却抿紧了唇,没有说话。

    沈慕钳住黎乔的下巴,迫她将头抬了起来。

    “黎乔,府中进来的诸多美人,你从来都没有动过气,为什么偏偏对聂姿姿紧抓不放?”

    他看进黎乔的眼睛里。

    企图在里面找到一丁点的嫉妒的痕迹。

    “告诉我。”

    沈慕看见黎乔回视他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专注得好像整个世界上都只能看见他一个人。

    沈慕的心砰砰地跳了起来。

    他想,只要黎乔流露出一点不开心的样子,他就把聂姿姿撵出去,再不见她了。

    有什么事会比黎乔觉得开心还要重要的呢?

    当然没有。

    他看着她,一瞬不瞬。

    黎乔对视她良久,垂眼向后退了一下,沈慕就势松开了钳住她的手。

    然后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却不想黎乔突然笑了。

    恰到好处的微笑,不疏离,却也同样不亲昵。

    “爷的意思,妾已经明白了。既然爷这样喜爱聂妹妹,索性给她提了份位罢。”

    一如既往的贤德,沈慕的心却一寸一寸地凉了下去。

    “黎乔,你真是好得很。”

    他心里的无名火泛了起来,扬手将小几上的笔墨纸砚悉数扫到地上,拂袖而去。